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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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開陽畢竟厲害,周翡沒去追,她手腕有些發(fā)麻,待人都走光了,她便還刀入鞘,低頭用牙尖一扯護腕的布條,布條落地,便露出了有些發(fā)紅的手腕,周翡吹了聲哨,安靜地等在一邊的馬便訓練有素地小跑過來,周翡摸出一把豆子喂它,心道:“童開陽,便宜你再多活幾天?!?/br> 一人一馬原地休息了片刻,周翡往自己來路看了一眼,皺了皺眉,終于還是駕馬追著李晟等人而去。 劉有良在鴻運客棧里就是被李妍一碗涼水活活潑醒的,撐到現(xiàn)在,簡直已經(jīng)堪稱奇跡,實在撐不住了,迷迷糊糊間,他不由自主拽馬韁繩保持平衡,拽得那馬越跑越慢,到最后瞪著一雙茫然的大眼睛,幾乎就停在了原地。 李妍扒著李晟肩回頭看了一眼,問道:“大叔,你怎么了?” 劉有良沒回答,在馬背上晃了兩下,然后一頭栽了下去。 李晟他們沒辦法,只好沿途留下標記,沿百脈水順流而走,往章丘而去,好歹要先找地方歇腳。 李妍一邊幫著牽馬,一邊回頭看:“他好像發(fā)燒了,是不是得給他找個大夫——哥,阿翡沒問題嗎?” 李晟方才聽了一耳朵周翡同北斗的新仇舊怨,皺著眉沒吭聲。雖然周翡不提,但李晟長了腦子會想,大概能猜到周翡為什么老為了“開藥鋪那點事”跟北斗過不去,尋思道:“對了,好像聽她隨口說過一句,謝公子師門在蓬萊一帶,該是離此地不遠,莫非……” 當年,謝公子借了他幾本難登大雅之堂的“游記”,至今都沒來得及還便再不見了蹤影,李晟突然覺得,好像就是他們從永州回來的那一刻開始,日子后面仿佛有人揮鞭子狂趕,每天早晨一睜眼就有無數(shù)事要安排,無數(shù)從未考慮過的東西要想。他們原本按部就班地一年一年長大,不料節(jié)奏驟然被打亂,一夜之間便從凡事要請示的后輩,變成了四十八寨這一代能挑起大梁的“大人”。 “有問題你也幫不上什么,”李晟不動聲色的催道,“不過童開陽見咱們走了,不會與她多糾纏,用不了多久就會追上來,快走吧,畢竟此處是北朝轄區(qū)?!?/br> 為保險起見,李晟沒有貿(mào)然進章丘城,將劉有良安置在了城外一處圣人廟里,跳墻悄悄潛入后院,前頭有個老先生正帶著一幫學童入門拜見圣人,又燒香又訓誡的,儀式還挺長,李晟悄悄看了一眼,對李妍道:“你在這看著他,不準再闖禍了,我去前面看看,可能的話弄一輛馬車來?!?/br> 李妍信誓旦旦道:“哥你放心,我最靠譜了!” 李晟伸手摸了一把她很不要臉的狗頭,不留情面道:“放屁……唉,我還是盡快回來吧?!?/br> 李晟一走,李妍便警醒起來,她窩在圣人廟的后院里,豎著耳朵聽前面的動靜,前面有個說話好似喉嚨里卡了雞毛的老先生,拖著沙啞的長音,在那“之乎者也”地說著“圣人有言”,他念一句,便叫群童跟著念一句,小孩們可能是剛開蒙沒多久,沒讀過什么書,老先生說話又帶著口音,弄得一幫學童基本不解其意,只會跟著鸚鵡學舌,學得驢唇不對馬嘴,十分可樂。 李妍憋了一會沒忍住,暗自跟著拾起樂來。 劉有良昏迷了一路,在這聲音中短暫地清醒過來,他沒有聲張,只是安靜地靠坐再遠處,聽著讀書聲,有些渾濁的眼睛半睜著,盯著晦暗的天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妍悄聲問道:“大叔,北斗為什么追殺你?你也和吳將軍一樣,其實是南朝的人,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嗎?” 劉有良偏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說道:“倒也不是,若不是我有要緊的東西要送到南邊去,他們也未必發(fā)現(xiàn)得了……你們?yōu)榫任覔@樣大的干系,實在……” “那個無妨,”李妍盤腿坐在地上,說道,“我姑說了,我們沒事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保全自己固然要緊,可若是保來保去、保成一幫茍且偷生的縮頭烏龜,未免有違初衷?!?/br> 劉有良愣了愣,問道:“尚未請教姑娘師承?!?/br> 李妍笑嘻嘻地說道:“蜀中四十八寨,忠武將軍的女兒還在我家呢!” 劉有良先是一驚,隨后大喜道:“什么?你們是蜀中四十八寨的人!我正是要……” 他話沒說完,突然被外面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打斷,學童們念書的聲音戛然而止,外面好像有一大群人氣勢洶洶的沖了進來。 劉有良和李妍臉色都是一變,同時屏住呼吸,李妍緩緩抓住自己的長刀。 只聽前面有人囂張地叫道:“北斗緝拿朝廷欽犯!老頭,看見有一男一女帶著個受傷的人過去了嗎?” “這聲音好像不是童開陽,”李妍心里暗自盤算著,“其他人我也未必不能一戰(zhàn)……就怕他們?nèi)硕??!?/br> 前面那公鴨嗓的老夫子顫顫巍巍道:“各位官爺,不曾瞧見?!?/br> 那問話的北斗冷哼一聲:“章丘城已經(jīng)戒嚴,他們不可能進城,沒什么好去處——沒用的老東西,閃開!給我前前后后地搜一遍!” 老夫子忙道:“不可無禮!你……哎呀!你們怎敢在圣人面前放肆!” 接著一片混亂,眾學童受驚尖叫的聲音響起,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李妍猛地站了起來,周身都繃緊了,手心一片冷汗,她心里狂跳片刻,努力閉了閉眼定神,心道:“拼了,我不如先下手為強!” 她正要提刀上前,腳下剛滑出一步,突然,一道人影閃電似的落在她面前,李妍嚇了好大一跳,差點驚叫出聲,來人一抬手捂住她的嘴,沖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李妍睜大了眼睛,看清來人,差點熱淚盈眶,居然是周翡趕到了! 周翡放開她,不慌不忙地沖劉有良點了個頭,便提著碎遮往旁邊墻上一靠。 她站姿十分放松,好像絲毫沒把逼近的腳步和前面的混亂放在眼里。 弄得李妍也不明原因地跟著放松了下來,好像此地有個周翡,外面是天塌還是地陷,她都不在意了。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那老夫子爆喝一聲:“住手!你們這些……這些……南國子監(jiān)便在十余里外,你們怎敢這樣有辱斯文!” 周翡靠在墻角,聽了這話,不甚明顯地笑了一下。 李妍還以為她是笑話這老夫子迂腐,雖然也覺得罵北斗“有辱斯文”有點逗樂,還是不免有些擔心,心道:“那老書呆無端這樣得罪北斗,叫他們害了怎么辦?” 她便有些焦急地伸手去拉周翡的袖子,正要開口,卻見周翡沖她搖搖頭。 ☆、第125章 海天一色 那老夫子吼出“南國子監(jiān)”的時候,囂張的北斗們停滯了一下,片刻后,又有個人開了口,這回聽起來客氣了不少,那人道:“敢問先生是……” 那老夫子繼續(xù)扯著刮得人耳朵疼的嗓子說道:“老夫乃是南國子監(jiān)真講林進,圣人門下,雖人微位卑,豈能坐視爾等放肆?倒要請教今日是哪位將軍途徑,好大的動靜,好大的官威!” 先前出聲的北斗道:“不過小小一個真講,那若是放跑了朝廷欽犯,這干系你來擔嗎?” 老夫子當即振振有詞地反唇相譏道:“既是捉拿欽犯,便自去捉來,跑到此處尋一干學童的晦氣是什么道理,我看閣下才是要放跑欽犯!” 李妍一口氣卡在嗓子眼里,總覺得下一刻就能聽見慘叫,不料那邊尷尬地沉默了片刻后,后出聲的北斗喝住了憤憤的同伴,那人大約是童開陽手下的一個小頭目,聽聲音都能聽出肯定是一臉忍辱負重,說道:“原來是林先生,久仰大名,既然是先生,自然不會藏什么,有擾,咱們走!” 李妍沒料到這反轉(zhuǎn),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不過片刻,腳步聲漸漸遠去,來勢洶洶的北斗竟然撤走了。 李妍:“就……就這么……” 外面安靜了好一會,隨即,老夫子絮絮叨叨地維護了一會學童的秩序,又開始帶著他們念經(jīng)。 直到這時,劉有良才松了口氣,將一直梗著的脖子重重靠在一邊,他氣如游絲說道:“曹仲昆早年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初掌政權時,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可是江湖人的命沾便沾了,讀書人的命卻金貴多了,后來他年紀漸長,畢竟沒有‘焚書坑儒’的膽子,也怕遺臭萬年,這些年便開恩科,擴國子監(jiān)?!?/br> “擴著擴著裝不下了,”周翡站在一邊接話道,“于是弄出了南北兩個國子監(jiān),為了顯示自己能兼聽,南北國子監(jiān)師生定期能上書奏表給舊都,這些書呆子有時咬起人來比御史臺還厲害。據(jù)說趙家人之所以倉皇南渡,便是老皇帝一意孤行動搖了朝中權貴與文臣的根基,有這前車之鑒,曹氏一直很小心,北斗名義是天子近衛(wèi),其實不過是辦事的狗,未必敢在南國子監(jiān)放肆……對不對,劉大人?” 劉有良一手按著腰間的傷口,艱難地笑了一下,低聲道:“不錯,這老林先生雖不過一個小小真講,名聲卻很大,他本是個老學究,辦事說話糊里糊涂,有時甚至顛三倒四,實在不堪為官,偏偏運氣極好,早年開私塾收學童,說來不過教些千字文之類識字開蒙的功課,不料經(jīng)他開過蒙的,連續(xù)出了四五個一甲登科,連如今的祭酒大人都曾在他門下念過書,不少讀書人家的孩子覺得由他老人家領著進門,將來必有大有文采,都快成本地一典故了。” 李妍聽得愣愣的。 周翡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稀奇什么?你以為你哥隨便找個什么地方,都敢把你自己丟在這?” 李妍忽然說不出話來。 這幾年,她見周翡的次數(shù)一只手能數(shù)過來,對周翡的印象仍然停留在那漫長的少女時光——李妍記得,周翡走路的時候頭也不抬,經(jīng)常旁若無人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既不認路也不認人,每次逢年過節(jié),她都一臉愛答不理地跟著李晟,倘或見了人,李晟叫人家什么,她就跟著叫什么……甚至有一次不留神跟著李晟叫了大當家一聲“姑姑”。 告訴周翡的秘密,永遠不用擔心她說出去,因為她根本不關心,聽的時候就沒聽進去,頭天跟她說的少女心事,扭頭她就給忘得一干二凈。 李妍不知道周翡……還有她哥,他們是怎么知道那么多事,又不動聲色地考慮這許多彎彎繞繞的。 李妍不會藏話,心里想什么,臉上能一目了然,周翡將碎遮往腰間一掛,雙手抱在胸前,笑道:“這有什么,我剛下山的時候也什么都不想,沒人帶路就找不著北。李婆婆比我還離譜,他辦的那些破事我就不提了?!?/br> 李妍悶悶地說道:“那后來你怎么找著北了呢?” 周翡頓了一下,目光在李妍臉上定定地落了片刻,隨后說道:“因為給我?guī)н^路的人都不在身邊了?!?/br> 王老夫人、晨飛師兄、馬吉利…… 還有謝允。 周翡說完,飛快地收回目光,話音一轉(zhuǎn),接著對劉有良說道:“我知道童開陽或許會忌憚南國子監(jiān),只是我沒料到他這么好打發(fā),三言兩語就走了。倘若不是有什么陰謀,那便必定是有緣故了?!?/br> 李妍立刻想起劉有良之前那句差點說出來的話,忙介紹道:“這是我姐,是我們大當家的……” “南刀?!眲⒂辛疾坏壤铄f完,便接道,“我知道,你在北斗中比在南邊武林中出名,畢竟不是誰都敢在童開陽府上放火……周姑娘確實縝密——童開陽不敢,是因為如今南國子監(jiān)祭酒是太子的親舅,再正也沒有的□□……至于童開陽為何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得罪太子,咳……” 他半合著眼,氣喘吁吁地咳嗽了幾聲,說道:“因為曹仲昆死了?!?/br> 周翡:“……” 李妍:“……” 隔著一堵墻的地方,老夫子齁著嗓子念到了“為萬世開太平”,“平”字拖著三十里的長音,可謂一唱三嘆,叫老旦聽了也要甘拜下風。而年久失修的圣人廟后院里,只剩了半條命的中年男子躺在地上,輕飄飄地放出了這個石破天驚的大消息。 別說李妍,連周翡都愣了。 “京城現(xiàn)如今正秘不發(fā)喪,這消息只有皇后、太子與我們幾個正好在場的近衛(wèi)知道。太子想要趁此機會一舉拔出端王在京的黨羽,搶先繼位登基,嚴令禁止將這消息傳出,我們當時都被扣在宮里,有膽敢離開半步者,便以某犯罪論處?!眲⒂辛家粩偸郑坝谑莿⒛场\反’了?!?/br> 李妍愣了半天,有些意外地說道:“難道你要將這消息告訴曹……那個大胖子?” 周翡低聲道:“李妍?!?/br> 李妍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傻話了。 周翡走過來,拄著碎遮,半跪在劉有良面前,盯著他說道:“若只是一個消息,劉大人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話傳出來,實在不必這樣大費周章?!?/br> “不錯,我早在舊都的時候就已經(jīng)設法將消息傳給行腳幫了,這會,令尊想必早已經(jīng)收到了。只是當時有些忘形,被小人陷害,否則當時不會那么容易被童開陽撞破。”劉有良吃力地將手伸進懷里,摸了半晌,摸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盒,上面畫著褪色的花草,像是個舊胭脂盒,“不過也無所謂,我本來也……” 劉有良吃力地動了一下,喘得像個爛風箱,將那胭脂盒塞進了周翡手里:“此地兇險,姑娘雖然有南刀令名,帶著我也是多有不便,就不要……不要管我了,你將此物帶回去與令尊,我心愿便了,死也……” 周翡問道:“這是什么?” “是海天一色盟約?!眲⒂辛嫉?。 周翡臉色驀地一變。 便見劉有良急喘了幾口氣,又補充道:“不是……咳,你們說的那個海天一色,你們爭來搶去的那什么水波紋,我不知道是個什么東西,也不知道它為何要沿用‘海天一色’的名頭。” “……當年舊都事變,一部分人走了,護送幼主南下,舍生取義,一部分人留下了,忍辱負重,都知道這一去一留間,或許終身都難以再見,我們便在臨行時定下盟約,名為‘海天一色’……” 舍生的與茍活的,忍痛的與忍辱的,恰如秋水共長天一色。 “最后一個活著的人,要將這份盟約與名單送到南邊,這樣哪怕我們死得悄無聲息,將來三尺汗青之上,也總有個公論??尚δ秋L聲鶴唳的童開陽,還以為這是什么要緊的機密,想從我手中拿到這份名單,好按圖索驥,挨個清算呢。” 周翡打開掃了一眼,即使她現(xiàn)如今頗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意思,名單上的很多人名對她來說仍然十分陌生,因為有些人大概終身沒什么建樹,未能像吳將軍這樣爬到高位,做出什么有用的事,只是無能為力地官居下品,在年復一年的疑惑與焦慮中悄無聲息地老死,有些人則干脆卷入了別的事端中,在云譎波詭的北朝里,與無數(shù)淹沒在蠅營狗茍、爭權奪勢的人一樣,懷揣著一份壓得很深的忠誠,死于不相干。 劉有良道:“我一路尋覓可托付之人,總算老天垂憐。周姑娘,便仰仗你了?!?/br> 李妍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周翡,又看了看劉有良——章丘城已經(jīng)戒嚴,這附近一帶想必都已經(jīng)被北斗的探子包圍,帶著這么個重傷的人,外有童開陽這種強敵,哪怕是周翡,恐怕也無能為力。 李妍很想拍著胸脯說一句“大叔你放心,我必能護你周全”,可她不能——她就算自己愿意豁出去,也不能替大哥和jiejie豁出去,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周翡。 周翡沒吭聲,想了想,將那舊胭脂盒收進懷里,站起來沖外面喊了一聲:“林老頭兒,你念完經(jīng)了嗎?” 李妍:“……” 只見門上一道緊閉的小門從里面推開,一個山羊胡子五短身材的老頭一手扒拉開門上的蜘蛛網(wǎng),扶著墻走出來,扯著公鴨嗓,指著周翡道:“放肆,不尊先長,沒大沒?。 ?/br> 方才廟里鬧哄哄的學童們已經(jīng)走光了,老夫子拄著根拐棍一步一挪的走過來,他滿頭白發(fā),看著足有古稀之年了,光是走這兩步路便看得李妍提心吊膽,唯恐他一個大馬趴把自己摔散架。 周翡不耐煩道:“我沒吃你家米,又沒讀你家書,少在我這充大輩了,快來幫忙!” 林進用拐杖戳了她一下,山羊胡俏皮地翹了起來:“我是你師伯!” 周翡面無表情道:“你是誰師伯?我可沒有一個和尚師父?!?/br> 林進聽了,臉上露出了一個十分猥瑣的笑容,披著老學究的皮,身體力行地表演了一番何為“道貌岸然”,說道:“早晚你得承認,嘿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