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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有匪在線閱讀 - 第80節(jié)

第80節(jié)

    周翡:“……”

    忽然,霓裳夫人插話道:“我看看?!?/br>
    她說完,分開人群上前,伸手在謝允手上探了探,只覺觸手之冰涼,叫真正的死人也望塵莫及——非得是凍過的死人才行。

    霓裳夫人心里暗暗吃了一驚,拉過謝允的脈門,將一縷細細的真氣度了過去,隨即她輕呼一聲,只見女人那青蔥似的指尖凍得通紅,好似被什么反噬了似的,她連忙撤手,喃喃道:“怎么會?”

    周翡忙問:“夫人,您看出什么了?”

    “我只是粗通醫(yī)道,”霓裳夫人說道,“但這……”

    她低頭看了謝允一眼,謝允臉上的周圍,鬢角的白發(fā)還在,嘴唇上的胡子被周翡撕了一半,看起來十分滑稽。

    “這種毒,”霓裳夫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我以前是見過的,可……廉貞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周翡聽到這,心已經(jīng)沉了下去,果然是透骨青。

    ☆、第103章 天門鎖

    周翡看向霓裳夫人,霓裳夫人也正好回頭看她。

    此時四下并不清凈,興南鏢局留下一群幫忙的人都在,因此兩人誰都沒說話,只是對視了一眼,便各自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所謂“心照不宣”,其實也不需要特別多的默契,只要兩個人了解的內(nèi)情差不多,心里在又恰好在想同一件事,就很容易通過細微的表情領(lǐng)會對方的意思。

    周翡心里想的是:“是我魚太師叔當(dāng)年中過的那種毒嗎?”

    霓裳夫人用輕輕一眨眼代替點頭,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不錯。

    周翡深吸一口氣,負手將望春山背在身后,沉默地站了一會,瞥向謝允。

    謝允手長腳長,方才被她粗暴的扔在拉草帽的小推車上,身上不免有好多地方蹭著地,這會粗布的外衣上沾滿了塵土,里面包裹著窩窩囊囊的大棉衣,穿出去能直接加入丐幫。他的眉心微皺著,或許是因為粘的皺紋掩住了幾分精氣神,顯得十分疲憊,看起來落魄極了。

    周翡低聲問道:“夫人有辦法嗎?”

    霓裳夫人意味深長地回道:“我要是有辦法,方才被我擠兌走的那對‘大馬猴’,恐怕就不會到永州來了?!?/br>
    這話在外人聽來,似乎前言不搭后語,全然不知她所云。

    周翡的目光卻輕輕一閃,從霓裳夫人這句話里聽出了幾重意思——

    第一,魚老他們當(dāng)年解毒,與海天一色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第二,霓裳夫人顯然了解海天一色的部分內(nèi)情,卻并不是擁有者,那么很可能她在邵陽說的話是真的,她就是個“見證守秘”的人。

    第三,猿猴雙煞果然是為了海天一色來的,此時在永州城里的很多人恐怕都是被那小小的水波紋吸引來的。

    依照林伯所說,羽衣班雖然如今不怎么在江湖上走動,但二十多年前,也曾經(jīng)位列四大殺手。

    殺手做的自然是取人性命的行當(dāng),什么樣的秘密會去請一個殺手來做見證和保密人呢?

    然而此時,在大庭廣眾之下,周翡實在不便開口探尋這么敏感的真相,這些盤根錯節(jié)的想法在她腦子里只停留了片刻,隨即便被她抹擦干凈了。

    周翡輕輕吐出口氣,沖霓裳夫人行禮道:“多謝夫人——呃,還有一件事想請夫人幫個忙。”

    片刻后,打發(fā)了閑雜人等,李晟幫忙將謝允安放在一間新開的客房中,問周翡道:“鎖哪?”

    那是一個樣式古怪的手銬,鎖扣處機關(guān)嚴謹,顯得十分厚重,手銬有一對,中間有鐵鏈子連著,一端鎖著謝允,一段還打開著。

    此物名叫“天門鎖”,鑰匙有九把之多,而且解鎖時必須按順序。這是羽衣班主霓裳夫人借的,保證結(jié)實,這位前輩的原話是:“別說區(qū)區(qū)一個他,就算一邊鎖著李徵,一邊鎖著殷聞嵐,只要沒有鑰匙,他倆也掙不開?!?/br>
    霓裳夫人給的東西很有保障,堪稱童叟無欺,至今連一條裂紋都沒有的“望春山”就是最好的佐證。

    周翡聽李晟這么一問,猶豫了一下。

    把這廝縮在床上是指定不可行的,謝允在兩大北斗夾擊下都能不露敗相,想必不會對受潮的床板床柱一籌莫展。

    還沒等她想好,李晟便道:“鎖在你手上肯定不行,他是男的你是女的,不方便?!?/br>
    周翡:“……”

    她原地將這話消化了好半晌,卡在嗓子眼里那口氣才算順過來:“李晟,你是不是想打架?”

    李晟拎著手里的鋼鎖,神色是大哥似的嚴肅,顯然并沒有開玩笑。

    周翡惱羞成怒,然而不便和李晟當(dāng)面爭論這種事,因為怎么說都別扭,于是只好遷怒到謝允身上,靈光一閃想出一個損得冒煙的主意,說道:“鎖他自己腳踝上。”

    李晟:“……???”

    周翡一把推開他,自己動手,將謝允擺出一個蜷縮的姿勢,搶過李晟手里的鎖,把天門鎖的另一端“咔噠”一下,銬在了謝允的腳腕上,那鐵鏈約莫有一尺來長。

    這一鎖,謝允倘若再想跑,哪怕他輕功蓋世,也只有“團成一團在地上滾”和“貓著腰單腿蹦”兩種姿勢了。

    李晟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暗自打了個寒戰(zhàn),頭一次覺得自己小時候?qū)⒅荇涞米锏糜悬c狠。

    他連謝允是怎么被抓住的前因后果都沒來得及細問,便敷衍地告了個辭,貼著墻根跑了。

    客房中終于只剩下一個周翡和一個凄慘的謝允。

    周翡在謝允清淺的呼吸聲中反復(fù)踱步,然而章程不是用腳丫子踩出來的,直到她把自己轉(zhuǎn)暈了,才只好停下來,順手將謝允腰間的笛子取過來,擺弄了片刻,學(xué)著他的樣子吹了幾下。

    她沒學(xué)過,自然吹不出聲來。

    笛子在她手中“噓噓”的,好像一直在嘲笑她。

    周翡一邊百無聊賴地瞎吹,一邊思量著,是否還要再單獨拜會一次霓裳夫人,再求她說一說這“透骨青”,哪怕透骨青她不甚了解,是不是還能求她說說海天一色?

    忽然,周翡不知胡亂按了哪個孔,瞎貓碰了死耗子,那啞巴笛子突兀地響了一聲,短促又尖銳。

    周翡自己把自己嚇一跳,茫然地看了看這根小木管,好像沒弄清它怎么還會出聲。

    突然,她驀地抬起頭來,目光微凝,盯住門口,隨手將那破笛子扔在謝允的枕頭上,謹慎地拎著刀走到門口,一把拉開房門。

    門外果然有人,來人正抬著手準備叩門,一下落空,跟周翡大眼瞪小眼片刻,卻是他背后的蛇等得不耐煩了,催促似的發(fā)出“嘶嘶”的動靜——門口站的人居然正是那毒郎中應(yīng)何從。

    周翡看了一眼他背簍縫隙中時隱時現(xiàn)的蛇頭,雖然不至于害怕,也覺得有點頭皮發(fā)麻,猶疑地打量著面前這毒郎中:“這位……”

    應(yīng)何從不知是從哪個山溝里冒出來的,見了生人,他招呼都不打,家門也不報,直眉楞眼地遞過一個草帽——這草帽是周翡扔在謝允頭上的,被霓裳夫人揭下來之后,不知隨手放在了什么地方,后來也就沒人在意了。

    應(yīng)何從將草帽翻過來,說道:“我看到有人不小心灑了點茶水上去,開水立刻就不冒煙了,伸手一摸,才知道這里面是冰涼的——我想見見那個中了透骨青的人?!?/br>
    周翡:“……”

    哪來的自來熟?

    周翡皺了皺眉,沒有讓路,戒備地將長刀卡在門邊,她十分不技術(shù)地裝傻道:“什么透骨青?尊駕干什么的?”

    應(yīng)何從端著一張腎虛的俊臉,一本正經(jīng)地回道:“我叫做應(yīng)何從,是個養(yǎng)蛇人,有人叫我‘毒郎中’,但那是他們瞎說的,我只喜歡收藏各種天下奇毒,不會給人看病。剛才你們抬進去的人身上中的毒必定是當(dāng)年北斗廉貞的‘透骨青’,我不會看錯。”

    里面躺著一位不知還能活幾天的傷病號,這個奇葩卻跑來說“你中的毒好稀罕,我好羨慕,能不能給我看看?什么……解毒?哦,不會”。

    周翡覺得自己的脾氣可能是方才都耗在謝允身上了,這會有些懶得發(fā)作,竟沒把這養(yǎng)蛇的連蛇再人一起打出去。

    她想了想,說道:“不行,你又不管看病救人——憑什么讓你看?”

    應(yīng)何從說道:“我可以送給你一條蛇,你挑。”

    周翡:“……”

    有病嗎!

    大約是她臉上的嫌棄之色太過明顯,應(yīng)何從臉上懊惱之色一閃而過,絞盡腦汁地思索了半晌,他又道:“我雖然沒有解藥,但是可以仔細給你講講透骨青?!?/br>
    周翡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了片刻,錯身讓開:“進來?!?/br>
    應(yīng)何從大喜,臉上露出狂熱神色,活似守財奴挖出了一座金山,還緊張兮兮地搓了搓手。進屋以后,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背簍放在一邊,圍著謝允轉(zhuǎn)了幾圈,試溫度似的將手指懸在謝允鼻息之下,繼而又驗證出了什么一般,了然地點點頭。

    周翡雖然沒抱什么期望,卻還是忍不住追問道:“怎么樣?”

    應(yīng)何從十分高興地說:“時日無多。”

    周翡的腳跟在地面狠狠地摩擦了一下,“嘎吱”一聲響。

    應(yīng)何從絲毫接收不到她的憤怒,興致勃勃地說道:“透骨青三個月之內(nèi)必能將人凍成一具干尸,瞧他這樣子,約莫是兩個多月以前中的毒?對了,廉貞不是死三年了嗎,誰還能下這樣的毒?”

    兩個多月……

    周翡一愣。

    兩個多月以前,謝允還整天跟她混在一起,正是從邵陽回四十八寨的路上。當(dāng)時有條件下毒的,大概也就一個馬吉利。

    可是周翡又想起謝允突然出手截住谷天璇的時候,谷天璇那聲不似作偽的驚詫。

    如果連“巨門”都不知道謝允的身份,馬吉利更不可能那么消息靈通,那他實在沒有理由單單挑著謝允這個看似不相干的外人下手。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應(yīng)何從已經(jīng)給謝允把了好一會的脈,他一驚一乍地“咦”了一聲。

    周翡激靈一下,目光又投向他。

    便聽?wèi)?yīng)何從喃喃道:“這個人內(nèi)力這么深厚,怎么練的?”

    周翡:“……”

    她的拇指用力摳了一下望春山刀鞘上的紋路,有點想把應(yīng)何從扔出去。

    卻見應(yīng)何從不用她扔,便自己“騰”一下站了起來,拉磨驢一樣在屋里走了好幾圈,越走越快,衣袖間幾乎帶出風(fēng)聲來,然后他陡然定住腳步,大叫道:“我知道了!”

    周翡木然地看著他,已經(jīng)不期望從他嘴里聽出什么高論了。

    “我知道了!”應(yīng)何從搶上幾步,一把擼起謝允的袖子,只見他胳膊上有幾個明顯的淤血痕跡,好似針剛剛扎出來的,青紫青紫的,乍一看有點像死人身上的尸斑。

    “這……有點像‘搜魂針’?!睉?yīng)何從一句話便將周翡楔在了原地。

    她腦子里“嗡”一聲。

    “……銀針本身不會留下什么痕跡,即便生手不小心扎出血,一兩天也早該好了,只不過身中透骨青之毒的人體質(zhì)特殊,一旦有磕碰,皮下的血就會被自己凍住,這才數(shù)月不散。”應(yīng)何從飛快地說道,“我明白了,這個人的毒肯定是早就有的,只是當(dāng)時有人以極深厚的內(nèi)力灌注于他身上,壓制住毒發(fā),再以秘法封住他的經(jīng)脈……”

    應(yīng)何從唯恐周翡不明白似的,比劃道:“就是等同于建一座牢房,透骨青是賊,強橫的內(nèi)力是看守,只要看守不擅離職守,就能一直壓住透骨青——只是不知道他吃錯了什么藥,竟然自己使了一種類似‘搜魂針’的法子逼出了內(nèi)力……喂,你聽懂了嗎?”

    周翡其實很久之前就有類似的猜測,否則她也不會任性地追謝允追這么久,然而真真切切地聽見應(yīng)何從這么從頭道來,她還是有種被人打了一悶棍的感覺。

    她直恨不能掐住謝允的脖子,將他活生生地晃悠醒,再沖他大吼一句“誰要你救”。

    誰要你多管閑事的?

    四十八寨災(zāi)也好、劫也好,跟你有半個銅子兒的關(guān)系么?

    管了閑事掉頭就走,然后悄無聲息地死在某個別人不知道的犄角旮旯里,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偉大?特為自己感動?

    應(yīng)何從見她沒反應(yīng),莫名其妙地問道:“那么復(fù)雜嗎?”

    周翡猛地抬頭問道:“如果找到當(dāng)年大藥谷的歸陽丹,就能解毒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