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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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翡手里舉著個礙手礙腳的銅盆,扔也沒地方扔,左支右絀地用銅盆當盾牌擋了幾下,這通亂響,震得她自己耳朵都發(fā)麻,簡直好像化身雷公電母。 然而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了這銅盆的妙處——那敲鑼人原來眼神有點問題,半夜三更里需要靠鑼聲的動靜定位,加上一個搗亂的盆,他頓時成了個沒頭的蝙蝠,方才鬼魅似的身法亂了! 這謝允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這么多年到處閑逛,是不是仗著輕功好跑得快,滿世界聽墻根了? 那吊死鬼似的敲鑼人很快露出破綻,周翡抬手將銅盆丟到一邊,“咣當”一下,敲鑼人下意識地跟著響動偏了一下頭,然而這一刻分神已經(jīng)致命——周翡一帶拉回長刀,半點不拖泥帶水地抹了他的脖子。 她再一回頭,發(fā)現(xiàn)謝允那廝已經(jīng)不見了,四下掃了一圈沒找著人,突然,面前落了一個小石子,周翡抬頭一看,見他竟不知什么時候上了房頂,正沖她招手。 周翡趁亂縱身躍上一棵大樹,腳尖在樹梢上一點,倏地上了房頂。 謝允一拽她的袖子,嘴里還美顛顛地胡說八道:“拐個小美人私奔嘍!” 說完,他預(yù)感自己得挨揍,未卜先知地抬手抱住頭,誰知等了半天,周翡卻沒動手。 謝允詫異地一回頭,見周翡摩挲著沾了血跡的刀柄,問道:“打王爺犯法嗎?” 謝允道:“打誰也不對啊,毆打庶民與毆打王子同罪……” 他本意是勸說土匪向善,不料土匪一聽到“同罪”二字,就放了一百二十個心,當即提起一腳便將謝允從房頂上踹了下去。 謝允像只九命貓,雖然是滾下去的,但在空中十分舒展地翻了個身,落地時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姿勢,幾乎悄無聲息地飄落在馬廄旁邊。 他一手扶著馬廄的木頭柱子,驚魂未定似的撫胸道:“分寸呢,分寸呢?男人閃了腰是鬧著玩的嗎!” 周翡蹲在房頂上,睜著一雙大眼睛問他:“哎,你真是端王爺嗎,會不會……” 她本想問“會不會是他們認錯人”,但是轉(zhuǎn)念一想,聞煜雖然同她萍水相逢,但看起來是個靠譜的人,應(yīng)該不會犯這種錯,于是話音一轉(zhuǎn),問道:“……是你投錯胎了?” 謝允的嘴張了又閉上,愣是沒想出應(yīng)該怎么接這句話,啞然片刻,終于忍不住扶著腰笑了出來:“不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翡——這都能讓你看出來?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說著,他三下五除二從馬廄中拖了兩匹馬出來,將一段韁繩丟給從房頂上跳下來的周翡:“放心,聞將軍是你爹手下第一打手,青龍主從他手里討不了什么好處……咦?吳姑娘?” 周翡回頭一看,只見吳楚楚不知什么時候也出來了,雙手還抱著個小小的包裹,氣喘吁吁的。 周翡皺眉道:“這里刀劍無眼的,你出來做什么?快回去!” 吳楚楚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說道:“你、你們這就要走嗎?東西都帶齊了嗎?” 謝允笑嘻嘻地回道:“跟著我抬腿就能走,什么都不用帶,沒錢了……” 周翡面無表情地接道:“去要飯?!?/br> 謝允驚詫道:“你怎么知道我還干過這一行?是不是見我年輕貌美,偷偷跟蹤過我來著?” 周翡:“……” 周翡其實看得出,吳楚楚不想獨自跟聞將軍他們走,南朝無親無故,她孤苦伶仃一個女孩子,去投奔一個從不認識的人,投奔的人只聞其盛名,從未見過,人品好不好、脾氣好不好,一概不知道,確實令人惶然恐懼。 可是周翡自己風里來雨里去,隨時能跟人拔刀動手,也實在不方便帶著她,只好有意危言聳聽,想讓吳楚楚自己回去。 周翡心想:“怪只怪我本事不夠大吧。” 要是她能像她外公一樣就好了,跺一跺腳,整個武林跟著震三震,當年帶著一個重傷的、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還能大搖大擺地從北往南,想去哪就去哪,哪用顧忌那么多? 以吳楚楚的家教,斷然不會開口強人所難,一時間,“可不可以帶上我”這句話怎么都說不出來,眼淚都快下來了,就在她進退兩難的時候,一只手突然從她身后伸過來,一把扣住她的脖子。 吳楚楚被迫仰起頭,連聲都發(fā)不出來。 只見那分明被花掌柜封住xue道的小白臉居然不知怎么自己站了起來,他半張臉都隱藏在暗處,鼻梁高而細窄,下巴尖削,嘴角含著一點笑意,越發(fā)像個傳說中殺人吮血的妖。 他越過吳楚楚的頭頂看向周翡他們,輕聲道:“別動,我雖然本領(lǐng)稀松,比不得南北刀這種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掐死個小丫頭還是不難的。” 周翡一看見此人就戾氣上涌,森然道:“你大可以試試,她少一根頭發(fā),我活片了你?!?/br> 小白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側(cè)頭在吳楚楚頭發(fā)上輕輕嗅了一下,品評道:“我覺得這個姑娘比你好看一點,女孩子,細細軟軟的才好,整天打打殺殺的,小心長一臉皺紋……哦,也對,我忘了,通常你們都活不到能長一臉皺紋的年紀?!?/br> 周翡動了殺心,心神自然落在手中刀柄上,短暫地關(guān)閉了她的伶牙俐齒,一言不發(fā)地盯著那小白臉。 小白臉沖她眨眨眼睛,又笑道:“再說,我看起來難道像個怕死的人?” 這時,沉默了許久的謝允忽然叫道:“阿沛?!?/br> 那小白臉聽見自己的名字,目光一動。 “唐突了,我聽紀大俠這樣稱呼閣下?!敝x允彬彬有禮地沖他笑了笑,然后一張嘴就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想必閣下大名便是這個了,那么敢問尊姓,是否是‘殷’呢?” 周翡沒聽明白,心說姓“陰”還是姓“陽”有什么區(qū)別? 那小白臉的臉色卻倏的變了,整個人就跟被瘋狗咬了似的,嘶聲吼道:“你說什么!你知道什么!”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掐得吳楚楚真快斷氣了,哆嗦得像一片秋后的枯葉。 花掌柜不知什么時候潛到他身后,那小白臉暴怒之下心神失守,竟沒能察覺,被獨臂的花掌柜一掌打了個正著,他踉蹌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前撲去,周翡毫不遲疑地一步邁上去,探手扭住那小白臉的小臂,一拉一拽中帶了點分筋錯骨的意思,“嘎啦”一聲便將他的小臂關(guān)節(jié)卸了下來,同時接住吳楚楚,往身后一甩丟給謝允,提刀便要宰了對方。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落下—— “住手!” “慢著!” 周翡的刀刃離倒在地上的小白臉只有一線,油皮都擦破了,硬生生地停了下來,森冷的刀光一閃,便收入血槽中,映得刀下之人臉色一片鐵青。 出聲的一個是謝允,一個是紀云沉。 紀云沉先低聲下氣地說道:“我沒料到他竟然學(xué)了青龍主的移xue之法,一時失察,實在抱歉。” 那殷沛人在刀下,依然孜孜不倦地試圖找死,聞言大笑道:“難不成你以為我入青龍教是個幌子?” 怪不得這小白臉給什么吃什么,鬧了半天是積聚體力,等著夜深人靜沒人防備的時候再殺人逃跑。 紀云沉沒搭理他,誠懇地對周翡道:“可否請姑娘饒他一命,看在……” 周翡預(yù)備著他只要敢說一句“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在這小白臉脖子上開個洞。 這紀云沉婆婆mama、磨磨唧唧,天天頂著一張活膩了的晚/娘臉,也不知道給誰看,要不是被他連累,花掌柜也不至于自斷一腕,他不說替朋友出氣,反而給這小白臉求情。 雖然花掌柜本人沒說什么,周翡一個外人也不好做些強行替別人打抱不平的事,但這不妨礙她看紀云沉不順眼。 幸虧紀云沉的臉沒那么大,只聽他口中說道:“看在李老寨主的面子上?!?/br> 周翡:“……” 她好懸好懸才把準備在嘴邊的“算哪根蔥”給咽回去,噎得好不胃疼。 謝允在她身后低聲道:“阿翡,是真的,要是我沒猜錯,此人是殷聞嵐之后。” 周翡愕然道:“……‘山川劍’?” 山川劍就是“雙刀一劍”中的那一劍,劍乃君子,自古十個練武的,起碼得有六七個使劍,但凡能靠劍闖出名頭的,大抵都不是一般人,山川劍殷聞嵐和枯榮手那些少年成名、風頭無雙的不同,他是正經(jīng)八百出身名門,一輩子穩(wěn)扎穩(wěn)打,最后大器晚成、自成一代宗師。 殷氏曾經(jīng)興盛一時,舉世無出其右者,他武功奇高,為人又大方,德高望重,江湖中已有數(shù)百年沒出過號令群雄的盟主,山川劍在世的時候,卻真能一呼百應(yīng),雖無名號,卻隱隱是群龍之首。 可惜,殷氏地處中原,不像四十八寨那樣偏安一隅,有山川做屏障,南北對峙的時候首當其沖,自然不能獨善其身。 當年七大北斗聚齊殷家莊里,逼迫殷聞嵐投向北朝。 堂堂山川劍,連正統(tǒng)大昭趙氏都沒有依附過,怎么肯晚節(jié)不保投靠偽朝?殷聞嵐自然不肯,只是他當時年紀大了,倒也沒什么鬧事的心,一時生出歸隱的念想??上Р徽酗L的樹除了矮就是死了,殷聞嵐一再避讓,終究沒能躲開險惡的世風。 殷聞嵐怎么死的,至今仍然是眾說紛紜,到了周翡他們這一代人,只大概知道殷聞嵐暴斃而亡,此后殷家莊分崩離析,像無數(shù)淹沒在塵埃中的門派一樣,斷了傳承。 周翡的目光緩緩落在她刀下的小白臉身上:“他?是山川劍的后人?” 周翡的神色實在太驚詫,不知怎么刺激了殷沛,那小白臉驀地一咬牙,竟向她刀刃上撞去。 周翡忙縮手撤刀,用腳尖將殷沛踩了回去。 ☆、第52章 凋敝 周翡暴躁道:“你都長成這樣了,還怕別人說?真這么要臉早干嘛去了?” 不知是她下腳太重,還是殷沛氣性太大,聽了這句話,殷沛當場怔了片刻,之后面如金紙,居然活活嘔出一口血來。 紀云沉神色微微一動,面露不忍,嘆道:“其實他……” 謝允見他又是一山高的苦衷,忙打斷他道:“紀大俠,別其實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 他還沒說完,客棧樓上突然有人說道:“三公子,您在這哪?嚇死屬下了,以為您又丟了?!?/br> 白先生找來了! 謝允腳底下大抹了十八層純豬油,“蹭”一下鉆到周翡身后,一迭聲道:“英雄救命,快快快幫我攔住他。” 周翡:“……” 謝允比她高了半頭,跟她對視了半晌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端肩縮脖彎下腿,施展出縮頭**,硬是把自己塞進周翡一點也不偉岸的背影里,眼珠一轉(zhuǎn),嘴里還嘀咕道:“你恐怕打不過這老流氓,得智取……嘶,跟他說幾句話,拖一會,容我想想。” 周翡徹底拜服在端王爺這張厚重無雙的臉皮下,感覺要是將此物剝下制成鎧甲,肯定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她一抬腳,將殷沛踢到了花掌柜那邊,口中卻道:“白先生小心。” 白先生一愣,沒明白周翡讓他小心什么,聽她出口示警,還以為身后有敵人,連忙四下查看,這一分神可不要緊,只聽“呼”一聲風響,待他回過頭來,正見一床被子劈頭蓋臉地沖他撲過來。 客棧后院中曬了幾床換下來的被褥床幔,周翡眼疾手快地挑了個最厚的,一把掀起來,自下而上蒙向白先生的臉,白先生也看不清被子后面有什么,忙提劍便劈。 誰知周翡就在被子后面,那被子帶著她的勁力,白先生剛一動刀,她就猛一掌將其推了出去,兩廂力道撞在一起,棉被頃刻間粉身碎骨,內(nèi)里大團大團的棉絮炸了個“千樹萬樹梨花開”,飛得漫天都是,白先生當即被迷了眼,就這么剎那間,棉絮中伸出一把刀,閃電似的絞開白先生的掌中劍,猝不及防地架在他脖子上。 白先生多少年沒吃過這種悶虧了,一時大意,居然被一個小丫頭暗算了——還是個他一直以為忠厚直爽沒心眼的小丫頭! 周翡低聲道:“對不住?!?/br> 白先生被她一刀架在脖子上,渾身僵直,胃里往上反酸水,然而還不等他施展三寸不爛之舌,周翡便三下五除二地封住了他的xue道,隨后似乎十分羞愧地沖他一抱拳,說道:“我都說讓您小心了?!?/br> 撂下這么讓人七竅生煙的一句,周翡跳下去就跑了。 白先生:“……” 他就知道!整天跟他們家三爺混在一起的,怎么可能近墨者不黑! 謝允大笑道:“好,有我年輕時候的風采!” 紀云沉這次終于長了一回眼力勁兒,揮手道:“青龍主未必是自己來的,你們騎馬出行太危險,請先跟我來?!?/br> 說完,他率先帶路在前。 周翡猶豫了一下,謝允卻沖她招招手:“走吧?!?/br> 周翡一揚眉,還沒說話,謝允卻仿佛知道她要問什么,緩緩地說道:“再教你一個道理,有些人可能看起來不對你的脾氣,討人嫌得很,但一代名俠,任憑自己混成這幅半人不鬼的模樣,至少說明他人品還不錯?!?/br> 周翡雖然不相信紀云沉,卻比較相信他,提步跟了上去,當下舉一反三道刺了他一句:“這么說,端王殿下任憑自己混成這幅江湖騙子的德行,也是因為你人品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