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又出門去了，帶走了胤禛，去通州巡視河堤。我們唯一能再相守的正月，在他的日夜陪伴下變得短暫，又在他離開之后，變得漫長。

    我數(shù)著日子，不知在二月初一前，他是否能回來，也不知道我們是否還能見上最后一面。

    在他臨行前一天，本該團(tuán)圓的元宵節(jié)晚上，我被送到了胤祥府里，被他親手送到哥的面前，還有我藏在箱底的包袱。

    我們圍坐在桌前，看著我早年無聊時(shí)一勾畫出的地圖。

    世界有多大？一張紙就能描出她的輪廓，卻畫不盡其中的風(fēng)景。圖上細(xì)細(xì)標(biāo)注的是我前世的記憶，有我向往的每一個(gè)國度，每一幅我想要親眼去看看的美好神奇。還有，一個(gè)明顯的名字：愛新覺羅·胤禛，被我清晰地寫在大清朝的壯麗河山上。

    此時(shí)此刻，我真的哪兒也不想去，只想留在這片土地，卻求而不得。

    胤禛答應(yīng)我，可以帶著弘暉一起，還有蘇長慶一家。只要我信守諾言，好好活著，回來。

    我看著他，相對無言。

    生命中總有些來勢不可擋。比如要亮起來的黎明，比如要暗下去的黃昏，比如宿命的邂逅，比如預(yù)知的離別。

    我穿著厚厚的冬衣，裹著胤禛柔軟溫暖的黑色斗篷坐在房梁上，一邊是我的至親兄長，另一邊是我的至愛男人，共同看著繁星下熟悉的京城。

    繁華在街市深處，一盞盞花燈串連成元宵節(jié)的喧囂熱鬧，卻再找不到曾經(jīng)流連其間的那幾個(gè)快樂的身影。

    胤祥拿出一根煙袋湊到嘴邊，我斜眼看著，不禁搖頭笑起來。多少年了，我還以為他不會再抽煙了，竟然在這要離開的時(shí)候，重拾舊樂。

    “抽吧，我就當(dāng)自己進(jìn)了紀(jì)曉嵐的府?！苯舆^他手里的火摺子，在胤禛怪異的注視下，心地彎身幫他燃。

    胤祥吸了一口，搖頭笑笑，從煙絲包里抽出一根細(xì)長的煙，像是現(xiàn)代的那種。我伸手接過，輕輕摸著，隨風(fēng)飄散的煙霧下，朦朧看到白色紙張上用滿文豎排寫著胤禛的名字。

    我心地捏著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看著我手中寫有他名字的煙，抬眼看我。

    將煙輕貼嘴邊，湊在胤祥那紅紅的煙袋鍋上，深吸，燃。

    紅色的火光漸變?yōu)闇\黑色的灰，連帶那串名字，逐寸燃燒。

    我靠在胤禛肩上，任那濃重的嗆熏著自己的眼睛，聲輕喃。

    把你的名字寫在煙上吸進(jìn)肺里

    讓你保持離我心臟最近的距離

    再也不用擔(dān)心會和你斷了聯(lián)系

    一輩子也要在一起

    把你的名字寫在煙上吸進(jìn)肺里

    讓你留在離我心臟最近的距離

    就算下輩子你會和我斷了聯(lián)系

    可我還會記得你

    可我還能找到你

    ☆、155.自在禛我

    康熙50年，二月初一，通州港。

    早春，日光自更遠(yuǎn)的東方灑在水面上，和著陣陣清風(fēng)，吹起淺金色的波紋。

    港口內(nèi)泊了大不一的貨船，沿著岸邊有秩序的?？俊Ｇ宄繒r(shí)分，仍是寂靜，少有往日人來人往的熱鬧，沒有不絕于耳的吆喝聲，只有水波輕拍船身。

    微瞇了雙眼，順著一溜貨船往日出的方向看，遠(yuǎn)處，停著一艘挑高桅桿的大型艦船。周身灑滿金色的陽光，嶄新，巍峨！

    贊?。『臀蚁胂蟮囊粯?，就像我在圖紙上畫的那樣，竟然能變成現(xiàn)實(shí)！

    曾經(jīng)跟著康熙南巡，都沒這么囂張。有沒有逾越領(lǐng)導(dǎo)？需不需要反省一下？

    只是，我要去的是更遠(yuǎn)更遼闊的海，與康熙不同。

    弘暉圓睜著雙眼，嘴巴微張仰望船身。我抬手輕拍他的頭，笑著催促，“還不上去？”

    此時(shí)的弘暉已經(jīng)比我還高，臉上有著熟悉的眉目，與胤禛更相像，完全就是我初初見到他時(shí)的模樣，神態(tài)、舉手投足間，皆是。

    這樣的弘暉跟在我身邊，會時(shí)刻提醒我胤禛的存在……

    看著孝顏和顏玉牽著幾個(gè)孩子上了船，我和胤祥并肩站在岸邊，看向前來送行的胤禟和笑容。

    笑容終于有了胤禟的孩子，微突的腹包裹在長長的斗篷下，眼圈紅紅的拉著我的雙手。

    這個(gè)丫頭自從聽我們要離開，便執(zhí)意跟著，真是沒有自覺性。別她是孕婦了，就是只身一人，那個(gè)男人又怎么可能放她走。愛新覺羅家的男人大抵是相同的，一樣執(zhí)著一樣霸道，若非別無它法，斷不會放任自己的女人離開身邊。

    “還是把頭發(fā)留起來吧，總有一天要回來的，這樣可是不行。”胤禟攬著笑容指指我頭上被風(fēng)吹起的短發(fā)，掃在眼前遮擋住分離的情緒。

    “好?！蔽翌^低聲應(yīng)著，拍拍笑容的手放進(jìn)胤禟掌中，“胤禟，這個(gè)meimei就交給你了，你們要幸福。不管我們走到哪兒，都會想你們的?！?/br>
    “放心，我會。”胤禟輕握笑容的手向我了頭，看著我和胤祥又看向我們身后的船，搖頭笑道：“這么大艘船，怕是只有四嫂才想得出，得運(yùn)多少貨啊。到時(shí)賺了銀子，可別忘了弟弟那份兒。”

    我哈哈笑起來，忙著頭豪氣回道：“忘不了你的，只要你供貨，保準(zhǔn)給你換成銀子。到時(shí)再給你帶新鮮玩意兒回來，讓那些土包子們也開開眼界。”

    “是，那做弟弟的可就等著您的好消息了，記得……回來。”胤禟著拍向胤祥的肩膀，嘴角微動停了會兒才繼續(xù)道：“胤祥，這么多年兄弟，親不親遠(yuǎn)不遠(yuǎn)，咱也這么走過來了。喝過酒，打過架，反正兄弟間該干的事，咱也沒落下什么，別的不了，多保重。等你們回來，咱還接著做兄弟?！?/br>
    胤祥站在我身旁低頭笑著，回拍胤禟的肩，開口仍是舊時(shí)稱呼，“九哥，走了?！?/br>
    轉(zhuǎn)頭四顧，我看著這座名為通州的港口，仍是人煙稀少。胤禛，也在此地，跟在康熙身旁，我卻不知他在哪兒……

    互道珍重，就是離別的瞬間。

    蘇長慶立在船邊等待，還有我早前找來的同行伙伴——易安和赫德拉姆。

    兩名外籍男子分別有著淺金色和銀色的長發(fā)，即使掩在帽子下，仍是藏不住不同于中國人的高挺鼻梁及藍(lán)得像海水一樣的眼眸。

    他們都在等我，和胤祥。

    一陣嗒嗒的馬蹄聲急促響起，隨著嘶鳴聲，聽到來人利落地跳下馬背，向我們快步跑過來。

    我站在原地不敢回頭去看，卻失望又感動地聽得分明，不是他。

    “四嫂！十三哥！”胤禎的聲音回響在身后，我笑著轉(zhuǎn)回身，歪頭看他仍是明朗率真的笑臉。

    胤禎走到近前，遞了個(gè)的黑色綢緞包，邊角處繡了朵艷紅色的薔薇。

    “四嫂，這是四哥給你的?！?/br>
    他不來送我，卻要他弟弟替他……我抬手接過攥住，硌疼了掌心。勉強(qiáng)笑著頭，“辛苦你了?！?/br>
    胤禎微皺了眉，這個(gè)神情總是很像胤禛，在我熟悉了他們相似面孔下的區(qū)別后，少有的像，“四嫂，四哥被皇阿瑪帶去巡視了。我也是聽到的，皇阿瑪不讓他走……四哥昨夜一直坐在房里，手里一直攥著它，所以我今早就給偷出來了。”

    胤禎的聲音越越，估計(jì)做為皇子，這樣的事他很少做?？伤€是做了，而且快馬趕來送我。

    胤禛，有他的無奈，我懂。就是康熙，也一定有他的理由，在他對我出胤祥仍是他兒子那樣的話后，我愿意信他。即使，他不讓我再生下胤禛的孩子，我也……不怨他。

    抬頭看著胤禎，我晃晃手中的黑色緞包，讓自己笑得更明顯，“胤禎，多保重。走了。”

    胤祥的手搭在他脖子后面，用力地按了兩下，兩人相視笑笑，一句話也沒。

    不再回頭，我拉著胤祥快速跑上船。弘暉正站在桅桿下逆著朝陽看我，臉上的陰影看不清表情，幾乎讓我錯(cuò)以為轉(zhuǎn)瞬回到了二十年前。

    甩甩頭，轉(zhuǎn)向胤祥，他正站在不遠(yuǎn)處眺望東方的水域。閃在橘紅色的金光下，是我們未知的前路。

    “站在這里怎么看得清？”我揚(yáng)了下巴斜瞥著高處的桅桿端，“哥，我知道，你的愿望是上天，而我的是下海。既然在這個(gè)時(shí)代，不能完成你的志愿，就來陪我吧。站得高才能望得遠(yuǎn)，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們的未來！”

    罷，將手中的緞包塞到弘暉手里，跑過去順著桅桿向上攀爬。低頭再看，胤祥已跟在后面。他的聲音回響在風(fēng)里，仍是清晰，“爺看《艦船知識》的時(shí)候，你還哭著吃奶呢?！?/br>
    哈哈……哥，你不知道么？我的一切，不管是興趣還是知識，或是關(guān)于人生，全都來自于你。

    風(fēng)迎面吹來，打在臉上吹亂我剪短的頭發(fā)。胤祥與我一樣，站在最高處，迎風(fēng)眺望。

    這是屬于我們的未來。不管何時(shí)何地，仍然相依為命，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不管去哪兒，我們從這里起程，終將回來！

    藍(lán)天，白云，遠(yuǎn)方遼闊的海域，就像我的夢。即使沒有海鷗的鳴叫，仍是讓人心情開闊。此后的人生，我自己主宰，胤祥也是，弘暉也是！

    胤禛，你能看到我么？通州港的最高處，有我的身影。

    我伸展了雙臂，仰頭感受天地寬闊。

    “哥，謝謝你，一直陪著我，保護(hù)我?！?/br>
    胤祥的手揉在我頭，本就吹亂的發(fā)在他掌下更是隨風(fēng)凌亂，掃在我眼角?！靶σ猓x謝你，為我做了這么多?！?/br>
    他身上穿的是我做的黑色長袍，腰間一抹艷紅，還有右手袖口處繡了朵同樣艷紅的薔薇。他就這樣安然地站在我身旁，目光堅(jiān)定，像是站了三百年。袍擺隨風(fēng)，與我的一起，飄舞。

    這是我們展家的衣服！我有，哥有，孝顏有，紅笑有，弘暉有，就連襁褓中的弘暾也有，只是薔薇的位置略有不同。胤禛的，被我藏在后院那個(gè)房間的箱底，未開的紅色花苞隱在黑色的袍角?？傆幸惶?，我要讓它綻放，蔓延到心口。

    因?yàn)?，我們是一家人?/br>
    “自家兄妹，客氣啥？”

    胤祥笑著搖搖頭，不再理我看向甲板，“弘暉，要不要上來看看？”

    的身影仰望著我們，可以看到他身后的發(fā)辮和袍擺隨風(fēng)飄舞。依稀聽到遠(yuǎn)處仍未離開的胤禎在叫，阻止他參與我們的危險(xiǎn)，可是那聲音里分明有著無限的向往。

    我拍著胤祥的肩，仰頭笑著，為眼前的征途，為今后的回歸，“出海吧！世界！我來了！海盜我來了……傳中的海雷丁，美麗的阿芝莎，我來了！”

    “我怎么覺著，你就像個(gè)海盜呢？”胤祥靠著桅桿斜睨著我，也在笑。

    “哈哈！”我抬手指向遠(yuǎn)方紅日，大聲喊道：“海盜算個(gè)毛，姑奶奶要做就做海上霸主，我是宇宙之王！”

    胤祥的笑聲里，傳來不甚清晰的別扭中文，短短幾個(gè)字聽得我頭暈。赫德拉姆正交握雙臂背靠在船頭遙望著我，他身旁的易安仰頭叫著，“展笑意，你別鬧了，起帆？”

    “易安，你別鬧了，還是母語吧，我聽得更明白！”我笑著回應(yīng)，正準(zhǔn)備下去，腳上絆到粗粗的繩索。踉蹌著抓住胤祥的衣襟，看到桅桿下的船員正在準(zhǔn)備拉帆，我一腳踩住看向胤祥，挑眉問道：“哥，起帆？”

    胤祥看了眼我腳下的粗繩，又望向甲板，眼中的笑溢了滿臉，像他身后的陽光一樣，拖了長音應(yīng)著，“好！”

    我們以腳挑起繩索彎身抓在手里，胤祥沖著下面喝了聲“起帆”，便拉著我的手一起向下跳。

    甲板上有我們相連的影子，身后的帆徐徐升起，陽光被擋在帆后?？斓郊装鍟r(shí)，旋身收勢，看到純黑色的巨大船帆，正中央一個(gè)火紅色的“展”字，像朵妖艷的薔薇花怒放。

    將手中的繩索拋到一旁的海員手中，拍拍手掌，胤祥站在我身旁仍在仰望，喃喃道：“越看越像海盜船，你的品味……嘖嘖，不去搶劫都白瞎了這船?！?/br>
    我笑著拉了弘暉跑到船頭，站在赫德拉姆和易安面前。我們的身高只到他們胸前，這兩個(gè)男人比胤禛還要高上幾分，此時(shí)正嚴(yán)肅地看著我。

    推著弘暉扔是單薄的肩背湊在耳邊聲囑咐，“弘暉，這船是你的，這兩個(gè)外國男人是你的副官，現(xiàn)在，告訴他們，起航?！?/br>
    弘暉看著我，眼中的詫異漸變，像是他阿瑪?shù)纳袂橛脂F(xiàn)在臉上，了頭轉(zhuǎn)向二人。微揚(yáng)下巴背負(fù)雙手后，未變的童聲竟是低沉，簡單的兩個(gè)字盤旋在我耳邊，錯(cuò)亂。

    “起航?！?/br>
    ☆、156.自在禛我2胤禛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