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深吸一口氣,再試一回,“皇阿瑪,您消消氣吧,十三弟不管做錯了什么,一定不是有意的。您念在父子情分念在他府里還有快要臨盆的孝顏,讓他回去吧。臣媳會和四爺一起看著他,保證他不會再犯,不會再讓您如此動怒?!?/br> “你?”康熙的手搭在桌沿,身子卻靠進了椅背,淡漠的聲音里終是含了絲笑,卻讓我冷到心底,“你的手好了么?朕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br> 我被康熙得一愣,看著他輕扯嘴角斜睨著胤祥的樣子,只覺心里亂得厲害。 “表面上兄友弟恭的,背地里竟做此等下作事,你的眼里可有兄弟,你心里可還有朕?!?/br> 他看向胤祥的眼里幾乎冒出火來,我相信如果站在跟前,他的龍爪無疑會杵到胤祥眼睛里去。話里的意思連接起來,似乎在夜時出了意外是胤祥搞的鬼……這真是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 別胤祥不會主動去害人,即使真要害,這大清朝所有**害個夠,我也不信他會去害胤禛,就像他不會害我! 下意識看了眼身旁的人,胤祥的嘴角扯出一絲笑,沒有譏誚也沒有自嘲,純粹的只是在笑。我也忍不住跟著他笑出來。 頭上方傳來拍桌子的聲音,我目不斜視地看向那團金色的龍。 這個罪名可大可,康熙的態(tài)度似乎不想放過他,至少不會如我所愿的放他回府。只是,他真的老糊涂了?這種事肯定是有人陷害,為什么他還能堅定的認為是胤祥做的。 此時的我即使再覺得好笑,也笑不出來了。不怕有人栽贓,就怕有人愿意順坡下驢,眼前的康熙可能就是這樣吧。 “才剛老四來求,此時你又來,你們信這逆子反倒不肯信朕。這就是你們對他的兄弟情分,你們對朕的情分呢!” 我仰面看著憤怒的康熙,貼在腿旁的雙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逆子……展笑言,你給這執(zhí)掌天下的皇帝做了近二十年兒子,竟換來這樣一句評語,這個爹你還要么? “皇阿瑪息怒,兒臣知錯了?!?/br> 身旁跪著的身影伏在殿內(nèi)溫暖的地磚上,我看著康熙的右手離了桌面交疊在自己的左手上,緩緩動作。沒有人開口話,就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胤祥的額頭仍是抵在光可鑒人的磚面上,聲音低沉卻清晰,“四嫂回吧,照顧好……孝顏?!?/br> 兩世加起來得多少年了,我計算不清。何曾聽他這樣過話,像是托孤。 心里酸疼得像是絞起來,眼睛卻干澀得眨著都疼。我還能爭取么?這樣的康熙我沒有見過,不留情面,若是再糾纏下去,只怕反倒害了他。 向著康熙伏身叩首,卻不出話來,努力動了動唇角逼著自己了聲“臣媳告退”,撐著地面勉強站起身。才后退到門邊,聽見康熙的聲音,“若是換作老十四,你也會來向朕求情?” 提了裙擺再次跪在地上,我能感覺到門縫里隱隱吹到背上的風。 若是換作十四我會么? 歷史上似乎沒有這一出,被打的事已經(jīng)過了,此后的十四除了威風八面做大將軍王,便只有后世猜測的他與胤禛兄弟間的王位之爭…… 康熙不再追問,殿內(nèi)仍是安靜。我努力地想,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也會吧,不止十四,即使換作老九或是老十,估計也會。 康熙聽了我的回答輕笑兩聲,配合著他手指敲在桌面上的嗒嗒聲,叩在我心里。 “十九年了……”我聽到康熙的一聲長嘆,聲音越漸低沉,“朕信你的是真的,對老四對他這些兄弟,你做得確實不錯。只是,你告訴朕,該拿你怎么辦?”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紙灑在胤祥背上,還有地上,仍是擋不住絲絲冷風,透過衣物滲進皮膚浸入骨髓。我不知道康熙是何用意,這樣的話,該怎樣回。他知道什么?暗示我什么?他想做什么? “朕如何對胤祥,往了是父子家事,往大了就是君臣國事,豈容你一女子質(zhì)疑求情,就是他額娘還活著,也不敢這樣和朕話。這么多年你的規(guī)矩學到哪里去了?朕一次次給你機會,竟然學不得乖。若不是為著老四,朕一早就要了你的腦袋,哪兒容得你今日放肆?!?/br> 我跪在原地僵直了身子,反復咀嚼著他的話,腦子里錯亂得不知從何整理。他早就想殺我了么?為了胤禛才一次次放過我?我知道自己此次魯莽,卻是情不由己,沒想到竟把他氣成這樣。只怕胤祥沒事,我倒要命休矣。 才正想著就這樣吧,若是康熙因此轉(zhuǎn)了方向,不再去為難胤祥,我此次前來也算有用,卻聽見胤祥的聲音,“皇阿瑪息怒……” “你住口!” 胤祥一句話還沒完,隨著康熙一聲怒斥,已大步踏到我面前,月白色袍擺輕微飄起緩緩伏落在腿邊。 “你抬起頭來,看著朕,告訴朕,你是誰?告訴朕,你是不是烏喇那拉氏!” 胤祥回頭在看我,眼中的焦急像是隱著一簇火苗,我輕微搖頭,看著他又轉(zhuǎn)回身跪好。頭還有注視的目光,我左手包住右肘的寒涼摒住呼吸,藏了十九年的秘密原來早就被他看穿了。 面前的袍擺安靜地垂著,不知康熙是否有如此耐心等我的反應,只是胤禛的面孔總是跳在心底揮之不去,只得伏在他腳邊低聲回道:“回皇上話,奴婢懇請皇上召四爺前來。奴婢曾和四爺過不會瞞他,終有一日會告訴他。即使今日他不是第一個知道的人,也該和他清楚講明白……求皇上成全。” 黑色的皂靴終是走回到桌旁,仍是手指叩在桌面的聲音,許久,康熙才了一句,“李德全,叫老四出來。” 他一直在! 我伏在地磚上抬眼看去,金黃色的簾后閃出一道頎長的身影,身上穿的還是凌晨出門時我?guī)退咨系氖嗌遄瘕堁a服,右手攥著一串手珠垂在腿邊,向坐回椅中的康熙行了一禮便站于桌旁。 紫檀手珠被他緊緊攥在手里,盯著我看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陌生。我的心猛地沉下去,低頭藏住眼中涌上來的濕涼,額頭貼在自己冰涼的指尖上,淚順著指縫流到手心下,濕了地磚。 避過胤祥,我把秘密挖出來,每一字便覺得往后退了一分,不知是否還能再走回到他身邊站在一處。只是得越多,心里倒越輕松起來。以后的我,不管生死,不管封存在誰的軀殼之下,我都是真正的我,也好。 能主宰一切的康熙不知在想什么,我無力地趴在地上不再想任何人任何事,只是安靜地趴著。 直到宣判死刑。 也許在康熙眼中,我就是個妖女,不該繼續(xù)留在人間禍害他的兒子。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重疊成一句,“皇阿瑪……” 最后只剩下胤祥的聲音,今天的他破了太多的例,語氣中盡是我沒聽過的。“皇阿瑪開恩,四嫂殺不得,不管四嫂是誰,她與四哥生活了這么多年,沒有傷害過任何人。還有弘暉和紅挽姐弟,他們還,不能沒有額娘……” “老十三。”我無力分辨康熙這聲稱呼里可還有父子親情,只知道他余怒未平,“不要以為你是朕的兒子,朕便不忍殺你。你這代罪之身已是自保不及!” “是,皇阿瑪?shù)檬牵瑑撼贾锊豢伤?。若是今日一定要殺一人才能平了皇阿瑪心中怒氣,就請殺了兒臣吧?!?/br> “胤祥!” 我驚恐地抬起頭看過去,胤祥無聲地趴跪著額頭抵地。除了我的聲音,康熙和胤禛竟然也同時叫了一聲。只是一個驚怒,一個不忍。 康熙猛地拍了桌面,聲音大得轟進我耳膜,指著胤祥的手指都有些顫抖,滿目怒火,“你這是逼朕,你真當朕不敢殺你!來人,把這個逆子給朕綁了……” 胤禛才擋在胤祥身前跪下,我身后的門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眼看身穿金黃色衣服的侍衛(wèi)提刀正要邁進來,我不知哪來的力氣,從地上爬起來沖過去將最前面的兩人推出去,用力關(guān)上房門抵在門上。 ☆、149.杜鵑禔血2 康熙指向我沉聲怒斥:“你瘋了!老四,給朕把她拉開?!?/br> 胤禛看著我一步步走過來,我搖著頭用力著背后的門,猛地從腦后拔下簪子,卻不知指向哪里。 他停在我面前,墨黑的眸子仍是我熟悉的樣子未曾改變,我曾親吻過無數(shù)次的薄唇抿得比每一次都要緊,幾乎成了一條直線看不到淺色的粉。他盯著我的眼睛手伸到發(fā)簪前,聲音里有我未曾聽過的輕顫,“給我?!?/br> 我搖著頭攥緊發(fā)簪,眼淚不停往下掉,另一只手抵在他胸前,幾乎是在哀求,“你別過來,我不會讓開的,我不能讓他們進來,不能讓他們把胤祥帶走。他是你兄弟,求求你,救他?!?/br> 胤禛低下頭看著我,聲音很輕卻足以讓殿內(nèi)的每個人聽清楚,“把發(fā)簪給我。”后面的話更輕,我努力眨掉眼睛里的淚看著他的唇才得以分辨,“你這樣救不了他,這是行刺,懂么?” 我咬著下唇狠了心用盡全力推開他,將簪子抵在自己脖子上,看向仍坐在椅中的康熙。我抹掉臉上的淚,盯著他努力讓自己不要抖把話清楚,“你得對,我瘋了,要我的命么?給你!現(xiàn)在,只要你一句,我立刻就可以死在你面前??墒悄阋菤⑺?/br> 指指從地上站起盯著我看的胤祥,我咧了嘴角笑笑,死盯著康熙一步步走過去。胤禛擋在我身前搖著頭,這個時候竟然叫我月兒。 我是你的月兒么?我還是么?搖頭笑笑,嘴里全是濕涼的苦澀。 康熙自椅中站起來走到胤禛身旁,李德全忙跟過來守在他另一邊,心地盯著我??滴醯南掳臀⑽P起由上而下地掃視著我手里的發(fā)簪,冷笑一聲,“你們都來與朕講條件,朕就告訴你們,朕是天子不受人要挾,朕要你們哪個死,誰也不能活?!?/br> 血從胤禛手心里溢出來,順著簪子流進我指內(nèi),濕熱。仿佛能聞到那股子腥味,充盈著我無法轉(zhuǎn)動的腦子。 除了他的手,還有一只手掌攥在我腕上——胤祥。 他們兩個并肩擋在康熙面前,全都在看我,一個瞇起眼睛看不出情緒,另一個無奈地搖頭嘆息。 胤禛的手仍是用力攥著簪頭,血不停的流出來。我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怎么刺下去的,他怎么擋在康熙面前,此時,滿眼都是滴滴溢出來的血,鮮紅,順著純金的發(fā)簪濕透我手心。 胤祥往前湊了一步,低頭看著我,掰開我死命攥著簪尾金色薔薇花瓣的手推后幾步,低聲詢問,“真的不活了?” 現(xiàn)在還能選擇么?我想向他笑,卻忍不住哭。 “好?!必废轭^臉上褪了焦急憂慮,手指拂過我黏在臉頰上的一縷頭發(fā)別在耳后,聲音變得很溫暖,竟然眨了眼睛出一句讓我失笑的話,“我們有什么好怕的,我們來到這個世上,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孝顏……” 胤祥微挑唇角,打斷我的話,“你在哪兒,我在哪兒,她也一樣。” 康熙的腳步聲有力地打在地上回響在殿內(nèi),聲音自胤祥身后傳來,“愛新覺羅·胤祥!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誰?也跟她一起瘋了不成!” 他身后是亦步亦趨跟著的李德全,旁邊還站著盯著我們的胤禛,我低下頭不再看。曾經(jīng)的我們那么熟悉,從陌生融合成同一個人,即使身邊站著這個或那個女人,都從沒有動搖過我要跟他相守的決心。只是此時,似乎已經(jīng)由不得我去選擇還要不要他。 我們注定,是不一樣的人。 就像胤祥與康熙,不是真正的父子,我們都沒得選擇。 胤祥轉(zhuǎn)到我身旁,手掌落在我肩膀輕輕覆住,就像我時候一個人站在某處哭時,總會無聲的站在我身旁,溫暖的給我力量。 “皇上,你得對,我確實不是你的兒子。我不是胤祥,也沒有你們那個尊貴的姓氏,我是展笑言,這個女人是我meimei。我沒有瘋,她也沒有,我們只是沒有選擇的來到這兒?!?/br> 我靠在他身上,先前的糾結(jié)矛盾轉(zhuǎn)瞬消失,竟生出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哪怕命還掌握在別人手中。我們在這異世彼此關(guān)心,卻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無所顧忌地表現(xiàn)兄妹之情,從來沒有。 殿內(nèi)靜默了許久,才聽到康熙逐字重復,“展、笑、言……朕的老十三呢?” “不知道,也許他代替了我?我只知道我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這里的任何人,我們努力讓自己適應這里的一切,適應你們。事到如今,這些也沒有用,是生是死隨你吧?!?/br> 胤祥的聲音頓了頓,再響起時指向一直沉默的胤禛,有著明顯的笑與無奈,“四哥,叫這么多年都習慣了。我們都不是有意瞞你,只是沒有辦法。多謝你一直照顧笑意,也照顧我。和你做一回兄弟,值了?!?/br> 圈在我肩上的手掌緊了緊,聲音從頭傳下來,像是穿越了整個時空才進到我耳中,輕緩卻字字清晰,“笑意,爸媽臨走的時候把你交給我,是我沒照顧好你。別怕,不管到哪兒,哥都陪著你?!?/br> 我搖搖頭把臉埋進他胸前,緊緊圈住他后背。轉(zhuǎn)換了一個時空隔了近二十年,終于能理直氣壯地叫他一聲哥,卻隱在我的失聲痛哭里。 我不知道這種情緒是委屈還是什么,我不怕死,即使曾經(jīng)怕過,現(xiàn)在也一都不怕了。壓在心底的大石像要溢出喉嚨,只能以這種方式宣泄。 哥的懷抱與他的不同,記憶中的熟悉感快速回潮,即使換了個身體感覺卻一如往昔。他和胤禛,同是男人,卻給我不一樣的溫暖安全。在這個懷抱里,沒有擔憂沒有分享,只有獨一無二,無可替代。我們,終究是最親的人。 沒有人出聲阻止,我從接近歇斯底里的哀嚎轉(zhuǎn)為無聲抽噎,幾乎再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卻像把這些年的壓抑全都翻倒出來,以及我心底不愿面對的,與胤禛之間的距離。 現(xiàn)在,我們的距離只隔一座庭院,卻像遠在天涯。 要殺我們的康熙終是將我們放回來,我跟著胤祥回到了十三阿哥府,只是被康熙派了人監(jiān)視。 胤祥得對,與其讓不明真相的世人口耳相傳地議論皇帝殺了自己的兒子和兒媳,不如放我們離開,天涯海角永不回來。 我無暇再想康熙為何答應,只知道我和哥甚至孝顏都不會死了,卻也不能再留在京城,我也不能再守在胤禛身旁。我曾經(jīng)對他許下的誓言全都成了空口白話,再無兌現(xiàn)的可能。 只是,他又何苦跟來。這樣的福晉他皇阿瑪不要,就連我生的孩子都不能被載入玉牒,他還要我么? 孝顏靠坐在我身旁,一手仍是撫在高高鼓起的肚子上,另一只手握著我的。好在,她不在乎,她只想要跟著哥,去哪兒都無所謂。 這個寒冷的冬天,在她即將臨盆的時候,我們哪兒也去不成。 房門輕響,胤祥走進來,踱到床前看著我和孝顏,撩了袍擺坐在床邊的凳上,愣了一會兒才緩緩開了口,“他已經(jīng)在外面站了兩個時辰,你要不要出去見見他?!?/br> 我的心像被外面地上的雪化了一樣,冰扎似的涼,疼得攥緊衣擺卻無法回應。這個時候,見,又能怎樣?我們誰都改變不了康熙的決定。 誰能保證他要見我,是還肯要我。就算是,他拿什么要,怎么要。 “去吧?!毙㈩伒穆曇羧允禽p柔低緩,帶著nongnong的母愛,還有同為女人的理解,“不要管別人怎么想,若是你放不下就去見他。等我們真的走了,你想再見他,難?!?/br> 我頭從她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自床上站起來看向胤祥,“哥,你還能出府么?我要回去一趟,有些東西要取。” 胤祥抬頭看我,好半晌才了頭撐著雙腿站起來,“試試。” 我如愿在胤祥的陪同下回到了雍親王府,胤禛不遠不近的走在我身前。高無庸手里的燈籠閃著微弱的光,我看著他石青色補服背后一團虛幻的金龍,彰顯他的身份地位,提醒我與他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