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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夜色深處在線閱讀 - 第55節(jié)

第55節(jié)

    顧父就那么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方謹甚至都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才突然聽他開口道:“方孝和來求我,求我放你母親走……”

    “但小琳快生孩子了,我實在怕她出意外……”

    ——方謹瞳孔微微緊縮。

    小琳指的應該是顧遠生母柯琳,也就是說,精神錯亂了這么多年的顧父,竟突然恢復神智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我也去找了血袋,但那個時候……那個年代,根本找不到小琳的血型……我也實在是沒辦法……”

    方謹愕然站在那里,心頭滋味復雜難言,只聽顧父竭力喘了口氣:“我跟方孝和說,等小琳生產完,就放他兩口子走。但方孝和去偷了產檢單,看到小琳的情況不好……他為難,我也為難,人都是自私的……”

    “……我對不起你母親?!鳖櫢妇o閉眼睛,布滿皺紋的眼角緩緩流下一滴渾濁的淚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方謹微微發(fā)抖,半晌長長吐出一口炙熱的氣。多少年來塵封的真相終于在此刻揭開了最后的面紗,然而他沒有任何激動或感慨,胸膛中只有無窮無盡的,足以將他整個人吞噬的疲倦。

    “我父親也對不起您?!彼p聲道,聲線因為哽咽而顯得有些艱澀:“事后他帶我母親離開顧家,生了我,一直隱居在鄉(xiāng)下。后來他們搬回g市做生意欠了錢,被柯文龍查到行蹤,一把火把他們都……帶走了……”

    顧父卻突然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是嗎?”

    方謹還沒反應過來,便只聽他道:“柯文龍查到他,是因為他來救過我啊!”

    方謹瞬間怔住了。

    “柯文龍把我弄到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方孝和偷偷混進來,裝成保安把我?guī)ё撸Y果出去就……就被柯家的人發(fā)現(xiàn)了。我腿不好跑不了,叫他先走,然后他說他會再回來找我,說他一定會回來救我!——”

    顧父咽下熱淚,喃喃道:“怪不得他再沒來過,怪不得!……”

    那一瞬間方謹記憶中掠過無數(shù)泛黃的細節(jié),多少年來從未想過的疑問,都同時從內心深處涌上腦海。為什么他們家突然要搬回g市去“做生意”,為什么偏偏“做生意”就能賠了那么多錢,為什么柯家時隔多年后還能準確找到方孝和夫婦的行蹤?現(xiàn)在想來,一切不合常理的矛盾,都全然得到了解釋。

    方謹頹然坐下,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想起那天深夜沖天的大火,想起周圍人聲鼎沸、警笛聲聲,世界仿佛在混亂中塌陷為黑不見底的深淵;他想起父母溫暖的微笑和燃燒的身影,以及更久遠以前,他坐在家里竹席上玩耍時,廳堂里傳來午飯混合著油煙的熱香。

    那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

    從那天起顧父就昏昏沉沉,時暈時醒,糊涂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

    他出院回家后明顯比以前安靜了很多,以前閑來無事就鬧著散步,現(xiàn)在更喜歡坐在午后溫暖的微風中小憩。有時他會做夢,不知道做了什么,會在夢中露出痛苦、焦慮或微笑的神情;但醒來后卻什么都不跟身邊的人說。

    他對方謹?shù)囊蕾囍校瑵u漸加入了一種幾乎能算是關心的東西。有一次他發(fā)病捶打身邊的護士,這時方謹趕來,他竟然一下就瑟瑟縮縮地住了手;還有一次外面下大雨,他突然從夢中驚醒,急急忙忙拽著護士就要出門:“下雨了!”“阿謹有沒有放學?快叫人去接他!”“快去給他送傘!”

    那段時間方謹骨髓搜索的范圍已經相當擴大到了國外,但還是無濟于事,所有樣本都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他只能靠保守治療來維持現(xiàn)狀,但治療過程又令人非常痛苦,導致他清瘦憔悴得厲害,整個人走路似乎都是飄的。

    有一天他在給顧父念書的時候突然頭暈目眩,還沒來得及出聲叫人,就一頭栽倒了下去。醒來時他躺在病床上,只見阿肯帶人守在床邊,而顧父竟然也坐在輪椅里,守在病房窗口邊昏昏欲睡。

    “季先生不肯走,”阿肯告訴他:“他問你是不是病了,非要等你醒來?!?/br>
    方謹掙扎著坐起身,那動靜立刻把顧父驚醒了,都不等保鏢過去推,他自己就啊啊叫著把輪椅轉到病床前,關切地看著方謹。

    “季叔,”方謹靠在病房雪白的大枕頭上,嘶啞道:“您聽我說。我的時間不多了,把您兒子找回來好不好?見到他您可不要怕,他真是您親生的,只是現(xiàn)在有點麻煩需要您幫忙……”

    顧父疑惑地盯著他,面上神情呆滯,看不出是清醒還是糊涂。

    “我也……我也想見見他,”方謹眼眶中淚水瞬間涌了出來:“把他叫回來吧,讓我們都……再見見他……”

    顧父卻茫然看著他,很久后才有點迷惑,卻又很堅定地道:“可你就是我兒子啊?!?/br>
    ·

    盡管消息被嚴密封鎖,包括阿肯在內的幾個心腹卻都知道,方謹?shù)臅r間肯定是熬不過顧父了。

    國外骨髓庫第一輪篩選結果為零,沒有找到合適配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宣判死刑的錘子,已經高高舉起來了。

    然而世事就是這么難以預料,方謹暫時穩(wěn)定從病床上起來的那天,顧父突然牙疼,跟護工鬧脾氣不肯吃飯。護工也沒太當一回事,給他準備了軟和稀爛的瘦rou粥,顧父卻又嚷嚷著胃疼把碗摔了。

    方謹事先留了話,顧父這邊出現(xiàn)任何異狀都必須第一時間通知他和家里的醫(yī)生。不過這天正巧方謹出院,身體情況非常虛弱,連家里的醫(yī)生都跟在邊上忙得團團轉;護工一時沒考慮周全,就想先去打掃完滿地的粥,再叫人出去通知這個情況。

    結果誰也沒想到,顧父疼的并不是胃。

    當天下午,顧父再次突發(fā)心梗,被緊急送院。

    這次幸運女神并沒有站在顧父這一邊。

    送院后顧父立刻接受手術,隨即被送往icu。那天晚上醫(yī)院發(fā)了三次病危通知書,方謹徹夜未眠,遙控派出了顧家?guī)缀跛腥耸?,緊急搜索顧遠的下落。

    他想讓顧遠親眼見見自己的親生父親——哪怕是一眼也好 。

    然而,之前他已經在東南亞找了半個月都沒音訊,如今這最后的一晚上,奇跡也并不會隨隨便便就發(fā)生。

    凌晨五點,顧父生命跡象出現(xiàn)波動,icu里亂成一團。

    方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整個人僵硬仿佛石像,手指扭曲地緊緊攥著掌心;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對面的玻璃門突然打開了,院長親自走了出來。

    他摘下白口罩,十分遺憾地,對方謹搖了搖頭。

    那一瞬間方謹全身力氣被抽空,整個人驟然倒在了深夜冰涼的椅背上。

    很久后他才輕輕開了口,聲音非常飄忽:“……痛苦嗎?”

    “不,一下子就過去了。不過病人手術前留了一句話,是麻醉師聽見的……”

    院長頓了頓,在方謹渙散的視線中道:“他說,告訴阿謹,爸爸要走了。”

    方謹一動不動,慘白燈光映在他側臉上,投下了慘淡的青灰色陰影。

    過了很久很久,醫(yī)院走廊上才滲出破冰般的嗚咽,隨即化作了失聲痛哭。

    ——顧氏財團總裁顧名宗,突發(fā)心肌梗塞,搶救無效,于當日凌晨五點逝世。

    三天后,集團副總裁方謹在顧家大宅內為其設立了布置隆重的靈堂。

    ·

    訃告從內地南方傳向港島,隨即向印尼、金三角及馬來西亞等地散播,終于驚動了深水下一座黑暗的龐然大物。

    很少有人親眼見識到它壯觀的全景,然而有關它迅速崛起乃至于稱霸地下的種種傳說,以及不斷向四面八方輻射的廣泛影響力,卻是始終沒有止息過的。

    大門轟然打開,一身黑衣的顧遠走下臺階,風衣下擺隨著腳步呼嘯揚起。庭院門口的山路上停著一隊二十多輛防彈悍馬組成的車隊,保鏢打開最前一輛車門,顧遠大步走上前,頭也不回道:“取消其他所有安排,去g市?!?/br>
    保鏢齊齊應聲,車門陸續(xù)關上。山林中奔喪的黑色車隊向遠方駛去,在太陽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第48章 只有仇恨和迷戀,交織成錯綜復雜的巨網

    g市,顧家。

    凌晨天光黯淡,莊園似乎籠罩在淡青色的霧氣里。干涸的噴泉、冰冷的石階、草地上零星的白色紙屑都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從遠處望去,這座巨大別墅猶如深海中靜寂的墳墓,將所有人都深深埋葬在其華麗的深黑色拱形天頂之下。

    臥室里,方謹微微睜開了眼睛。

    剛剛復蘇的意識朦朧不清,甚至混淆了夢境和現(xiàn)實的區(qū)別?;秀遍g他覺得自己必須起床去公司,今天還有很多公務要處理,下午得早點回來陪顧父去散步喝茶;然而他的身體卻懶怠動,仿佛手腳四肢被浸泡在溫水里,每一寸神經都沉重而酸軟。

    他在那麻木的狀態(tài)中起起伏伏,半晌才突然意識到不對。

    顧父已經走了。

    方謹渙散的視線漸漸聚焦,他想起icu外走廊上慘白的燈光,病床上蒙起的白布,豪華靈堂冰冷遺像,裊裊白煙從四面八方的香爐中緩緩升起……

    然后神經被長針驟然刺穿。

    ——他想起了靈堂前破門而入的顧遠。

    ……顧遠!

    方謹驟然翻身,下一秒只覺身后被一個炙熱結實的胸膛堵住了,緊接著頭頂傳來熟悉而冰冷的聲音:“早安?!?/br>
    隨著翻身這個動作,方謹四肢百骸都傳來針刺般的劇痛。不過比rou體痛苦更甚的是靈魂深處那強烈的驚懼,他整個人不禁瑟縮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光裸一絲不掛,在被褥中緊密貼著顧遠火熱的肌膚。

    方謹抬起頭,顧遠正低頭看著他,目光清醒毫無睡意。

    ——不知道他已經這樣看了多久。

    “怎么?”顧遠上下打量他的表情,連瞳孔深處最隱秘的惶恐都沒放過:“怕什么,換人了不習慣?”

    他話里毫不掩飾的惡意讓方謹嘴唇都有點哆嗦,下意識低頭往被子里縮了縮。

    那一幕其實給人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人剛剛醒來時臉色往往是紅潤的,然而方謹臉頰在這么昏暗的可視條件下,都透出一股憔悴衰弱的青灰。只有他的嘴唇不自然地泛出通紅,那微微哆嗦的模樣看上去有點隱秘的驚慌,讓人很想抓住他來狠狠地親吻。

    顧遠也確實這么做了。他突然伸手抓住方謹?shù)南掳?,用力之大甚至連自己的指甲都泛出青白,然后猶如猛獸捕食般吻了下去。

    方謹勉強掙扎,一手用力抵在顧遠胸膛前,但那力道就像利爪下奮力抵抗的小動物一樣無濟于事。唇舌被迫輾轉間,他喉嚨中斷斷續(xù)續(xù)發(fā)出輕微的嗚咽,在溫暖的大床上猶如夢境顛倒沉淪,讓人不禁深深沉溺其中,將感情和理智一并燃燒成灰燼。

    幾年來分別的陌生似乎都煙消云散了,只有仇恨和迷戀,交織成錯綜復雜的巨網。

    方謹閉上眼睛,他沒辦法呼吸。

    窒息將他胸腔壓住,手腳纏住,只能被那張重重疊疊的巨網淹沒至頂。

    ·

    “……”不知過了多久,顧遠突然放開方謹,呼地翻身下床。

    他臉色冷硬,看不出任何情欲沖動,但下身已經支起了明顯的帳篷。緊接著他連看都不看方謹一眼,走進浴室關上門,把睡褲脫了,嘩的一下沖進了冰涼的花灑里。

    冷水劈頭蓋臉澆在他火燙的身體上,顧遠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沸騰的欲望終于漸漸平息下來。

    只要走出去他就能輕而易舉占有大床上的那個人,他能肆無忌憚地侵犯、蹂躪、徹徹底底貫穿鞭笞,射在那身體最隱秘柔嫩的深處;但每當他這么想的時候,腦海中都會浮現(xiàn)出那個人在劇烈痛苦中流著淚,喃喃叫著顧遠,最終在一下下沖撞中昏迷過去的模樣。

    他也過得很不好吧,顧遠腦海中掠過這個略帶譏刺的念頭。

    瘦成那樣,整個人要沒了似的,好像只剩最后一口氣吊在喉嚨里。

    不是坐擁權勢地位嗎?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嗎?看來日子比跟我要難過多了是不是?

    連顧遠自己都能清晰感覺到內心深處泛起的惡意,那是混雜著嘲諷、解恨和快意的感覺。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伸手關了花灑,抬頭便看見浴室隔間潮濕的玻璃上,水光中自己僵硬又扭曲的臉。

    連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認,那一刻他并不感到爽快,甚至有一絲絲類似于酸楚的熱流涌過心頭。

    那是比欲望更加鮮明的刺痛。

    ·

    顧遠走出浴室,方謹正屈膝坐在床上,臉深深埋在膝蓋上的雪白被褥里。從這個角度來看他頎長的脖頸以至于光裸的后背都暴露在空氣中,顧遠皺了皺眉,走過去抓起被子,把他整個人嚴嚴實實包了起來。

    方謹微弱地掙扎兩下,但那力氣對顧遠來說是忽略不計的。他長腿一跨上了床,把被子里的方謹圈在自己懷里,問:“你最近在絕食自殺還是怎么著,就這么想殉情嗎?”

    方謹撇過頭,不做聲。

    顧遠嘴角浮現(xiàn)出冷笑,“顧名宗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