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輪椅上坐著一個面容衰老,神情呆滯的男人。 方謹目光落到那個人的臉上,如同被定住一般,半晌分毫移動不得。 “花房里終年氣候適宜,幾乎每個病人都經(jīng)常在專業(yè)看護的陪同下過來走走,方先生您……方先生您怎么了?” 方謹扶著額頭,在副院長關(guān)切的目光中低聲道:“唔,太陽曬得我有點頭暈……請問能給我一杯水嗎?” 他臉色本來就白得透明,這么一看仿佛是沒有多少血色。副院長連忙把他讓到花房里一排白色桌椅邊坐下,四下逡巡一圈,沒見到有閑著的看護,便殷勤道:“這樣——茶座那邊肯定有冰水,我去給您拿一杯,很快就回來?!?/br> 方謹向他露出一絲虛弱而感激的笑意:“多謝了?!?/br> 副院長匆匆離去,在他跨出玻璃花房的同一剎那,方謹站起身,大步走向花架下那個輪椅上的男子。 那個人穿著病號服,表情帶著精神問題特有的呆滯,嘴角微微有點胡渣,看樣子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然而方謹知道他根本沒有這么老,變成這樣只是因為多年關(guān)押造成的衰弱。 方謹走到輪椅前,蹲下身盯著男子渾濁的眼睛。半晌那人目光漸漸聚合,似乎非常疑惑地看著方謹:“啊……啊……” 方謹心中一沉。 這個最關(guān)鍵的人已經(jīng)失去神智了,可能誰都不認得,只能渾渾噩噩呼吸進食,維持基本的生理需求而已。 怎樣才能獲得更多的信息呢? 那男子目光直直地盯著方謹看了半晌,和顧名宗極其相似的臉上,帶著渙散的茫然和困惑。 其實如果拋卻精神病人的表情和邋遢衰老的外表,那模樣還能隱約看出照片上的影子,甚至和現(xiàn)在的顧名宗都有點相似;但照片上的他年輕力壯精神奕奕,跟現(xiàn)在相比就完全不能同日而語了。 方謹心中突然掠過一個冒險的念頭。 以他為人謹慎的程度,這種明顯是給精神病人刺激的事情是萬萬不會做的,但現(xiàn)在眼看就快要沒時間了。這個男子身邊不可能沒有監(jiān)視他的保鏢,另外副院長也正急匆匆趕回來,錯過這次的話下次絕不會有這樣好的機會。 方謹咬了咬牙,伸手摘下墨鏡: “……顧先生?!?/br> “我是方孝和,您還認識我嗎?” 男子一開始沒搞清發(fā)生了什么,緊接著他表情漸漸發(fā)生了變化,眼底浮上極度的驚恐—— 方謹頓覺不好。 他對危險的警惕性極強,立刻把墨鏡重新戴上,然而這時已經(jīng)太遲了;只見男子驟然向后一聳,伸手狂亂揮舞,發(fā)出了凄厲的叫聲! “別……殺我,別……別殺我!方——” 方謹猝然起身退后,就在這時花房外,兩個保鏢聽見動靜,拔腿就向這邊跑來! “干什么!”“站?。 薄罢咀〔粶?zhǔn)動!” 不遠處其他人紛紛停下腳步,方謹一回頭,便只見保鏢狂奔而至,二話不說一把抓起他按在了玻璃墻上! “什么人?你是干什么的?” 方謹一邊側(cè)臉被緊緊壓在玻璃上,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yīng),身后響起副院長的聲音:“怎么了?快放手!怎么回事快來人,來人!” 混亂中幾個看護跑過來,三下五除二把激動的男子按回輪椅上,熟練地從輪椅扶手邊拉起束縛帶把他綁住。兩個保鏢其中之一還押著方謹,另一個走到副院長身邊交談了幾句,緊接著只見副院長大力搖頭:“他不是可疑人士,也不是記者!是來查看我們醫(yī)院的客戶,他的朋友要住院療養(yǎng)……” “這位先生一看到我就很不安,”方謹在桎梏中艱難道:“我想看他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誰知道一過來他就發(fā)狂……” 保鏢將信將疑松開手,又轉(zhuǎn)身跟副院長說了幾句,后者不斷搖頭又點頭。 “實在不好意思方先生,”副院長充滿歉意地走來欠了欠身:“這位先生他精神上有點混亂,平時都是保鏢看護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實在抱歉讓您受驚啦!來,我?guī)鋈セ▓@里走走……” 方謹整了整被揉亂的衣襟和領(lǐng)帶,沙啞道:“沒關(guān)系?!本o接著在保鏢虎視眈眈的注視中,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 而在擦肩而過的瞬間,輪椅上的男子還緊緊盯著他,神情畏懼又警惕,嘴里嘀咕著誰也聽不清的話。 · 方謹借口受驚很快結(jié)束了拜訪,臨走前許諾會盡快派出第二撥人來醫(yī)院進行探視,才在副院長熱情的恭送中離開了。 一出醫(yī)院他立刻打車直奔碼頭,訂了從香港回g市的船票。這個時候天色已經(jīng)晚了,登船后岸邊亮起了燈,船艙里陸陸續(xù)續(xù)上了不少人;方謹坐在最角落的座位里,臉上還帶著遮擋了大半面部的墨鏡,從包里抽出了筆記本電腦。 這個人是顧名宗的孿生兄弟。 或者說,他才是真正的顧名宗,顧遠的親生父親。 方謹原先以為顧名宗會對正牌顧家家主痛下殺手,然而不知出現(xiàn)了什么失誤,這個人不僅沒死,還落到了柯家手里,隨即作為柯家威脅顧名宗的最有力證據(jù),被控制了整整二十多年。 這二十多年間,一開始顧名宗肯定是深為忌憚的,撫養(yǎng)顧遠長大并默許他成為隱形太子正說明了這一點;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顧名宗在家族內(nèi)的地位越來越穩(wěn),知道當(dāng)年隱情的人也越來越少,柯家這張王牌的威脅力也就越來越弱了。 顧名宗最近對顧遠越來越重的殺心,便正是二十多年來和柯家明爭暗斗的一個縮影。 一旦這個人死去,顧名宗對柯家的忌憚大大減弱,顧遠就會處在極度的危險之中。 船艙外傳來水聲,電腦熒光映在方謹臉上,墨鏡下那半張臉輪廓深刻而生冷。 他不明白的只有一點:為什么這個真正的顧名宗看到他會如此癲狂? 不,應(yīng)該說,為什么他看到二十多年前的方孝和,為發(fā)狂大叫別殺我? 方謹一只手扶著下頷,在墨鏡后瞇起了眼睛。他知道要殺同胞兄弟并取而代之的必定是顧名宗,即那張照片上的“名達”——但下手的難道是自己父親? 自己父親方孝和下手殺害顧遠的生父? 方謹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 一直到船靠岸方謹才結(jié)束所有準(zhǔn)備,合上了電腦。 他隨著人流登上岸,出了蓮花港碼頭,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了;馬路上昏黃的路燈下停著一輛黑色防彈悍馬車,三個保鏢正站在車邊緊緊盯著他。 方謹站在了原地。 “方助理,”為首那個保鏢拉開車門,聲音冰冷而禮貌:“請跟我們來,顧總想要見你?!?/br> 方謹閉上眼睛,許久后才重新睜開。 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這么一言不發(fā)地,俯身鉆進了車廂。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很多同學(xué)說不懂所以解釋下……上一章方謹指著王宇的槍是從顧遠車?yán)锿档牟蕦巑k3,這一章方謹請假去香港找到的是顧遠的生父,即真正的顧名宗,被【現(xiàn)在這個顧名宗】殺掉并取而代之的那一個。 顧遠外公柯文龍所說“我們有顧名宗的把柄”,指的就是這個人在柯家手上,是威脅【現(xiàn)在這個顧名宗】的重要人證。 而顧遠之所以能活到現(xiàn)在,一方面是因為柯家保駕護航、威脅顧名宗的緣故,另一方面原因且聽后文分解。 另外方謹父親方孝和真是當(dāng)年下手殺害顧遠生父的兇手嗎? 本章結(jié)尾請走方謹?shù)氖穷櫭?。預(yù)知后事請待下回分解~ 第28章 【真相大揭秘篇】我愛顧遠,我想跟他在一起。 汽車在夜幕中向城郊駛?cè)?,整整快兩個小時后,最終停在路邊。 保鏢先下車開門,隨即把雙手被反綁在身后的方謹扶了出來。 眼前是一棟巨大的倉庫式建筑,前院被鐵欄圍了起來,空地上整整齊齊停著幾輛防彈房車。建筑灰黑色的門臉前寫著一行字,夜色中很難看清,方謹抬眼盯了一會兒,才認出是某某真槍射擊場。 保鏢對他低頭致意:“總裁在里面等你?!?/br> 方謹默不作聲,被幾個人挾著進了建筑,在沒有開燈的前臺和通道里走了片刻,隨即眼前倏而燈光大亮,來到了一座寬敞巨大的室內(nèi)射擊場里。 砰! 槍聲驟然響起,遠處報靶桿上顯出一個鮮紅的數(shù)字:10. 顧名宗放下槍,回頭招了招手:“過來坐。” 保鏢無聲無息退了出去,咔噠一聲關(guān)上門。 空曠的室內(nèi)只剩顧名宗、方謹、以及本來就在的幾個保鏢。王宇也在保鏢之中,雖然神情似乎很鎮(zhèn)定,但方謹眼角的余光輕輕一瞥,就能看出他眼底深藏著的不安。 不是他賣的自己,他不敢。 離射擊道不遠的平地上,突兀地擺著張扶手椅,方謹慢慢走過去坐下了。 “見到人了?”顧名宗一邊卸彈夾一邊問。 短短一句話,方謹知道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僥幸的機會,他輕輕閉上了眼睛。 片刻后他睜開眼直視著顧名宗:“——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顧名宗笑了起來:“那座療養(yǎng)院外圍一年到頭都有我的人,你這邊剛進去那邊消息就放在了我案頭,兩個小時內(nèi)不出來我就該叫人進去搶你了——怎么,柯家的保鏢沒用,你以為我的人陪著他們一道沒用?” 方謹面色微變。 “——我不明白,”半晌他謹慎道:“既然您知道人在里面,也有辦法繞過柯家的守衛(wèi),為什么二十多年來都不干脆斬草除根?” 顧名宗換上彈夾,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饒有興味地看了方謹一眼:“你知道熬鷹最恨的是什么嗎?” 饒是方謹反應(yīng)再快,也不禁一愣。 “……什么?” “熬鷹最恨的是,你好不容易狠下心把小鷹熬得奄奄一息、野性全失,正尋思著是時候去喂食喂水收服它了的時候,突然從半道上殺出個程咬金,搶先一步摸毛喂食,一下把它徹底馴服了;你這么多年來的期待和努力,突然被這么化為了烏有?!?/br> 顧名宗頓了頓,又笑問:“——你猜之后會發(fā)生什么?” 方謹已經(jīng)明白,顧遠的事他什么都知道了。 燈光下他臉色是血色盡失的蒼白,甚至連身后被綁縛的雙手都在微微發(fā)抖,然而神情卻帶著一種嚇人的冷靜。 顧名宗視而不見,悠悠道:“不過之后這個程咬金會發(fā)現(xiàn)……他從別人手上劫來的這只小鷹,已經(jīng)在多年時光中模仿原主的一言一行,本能浸透于靈魂深處,變成了和原主極為相似的模樣……” “我不是你養(yǎng)的鷹犬爪牙!”方謹厲聲道:“我是個獨立的,跟你完全不一樣的人!” 這句話尾梢甚至有點破音,在空曠的射擊場內(nèi)帶出了刺耳的回響。 顧名宗卻不以為意:“你想說這句話已經(jīng)很久了吧。” 方謹咬住牙,毫無畏懼地和顧名宗對視,直至后者微笑著挑了挑眉,重復(fù)了四個字:“斬草除根?!?/br> “——那可是顧遠的生父,你卻想都沒想就直接用了這個詞,可見潛意識里并沒有考慮過我看在親生兄弟情面上不忍下手、或看在顧遠的份上不愿下手的可能性,你代入我的思維模式是沒有任何障礙的。” “而且你的直覺也對了,阻礙我的確實不是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鳖櫭谒坪跤X得很有意思,說:“是因為殺了也沒用——二十多年前柯家和顧家走得太近,除了這個人證之外還掌握著很多其他證據(jù)。貿(mào)然下手只會逼柯文龍那頭老狐貍跟我魚死網(wǎng)破?!?/br> 方謹神情晦暗不明,胸膛微微起伏。 顧名宗走到扶手椅邊,近距離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目光從他略顯凌亂的頭發(fā)、纖長濃密的眼睫和在燈光中,一側(cè)微微反著光的鼻梁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