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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夜色深處在線閱讀 - 第9節(jié)

第9節(jié)

    后來他把方謹送去上學(xué),竟然還不是一般初中,而是確實花了錢花了精力才弄進去的好學(xué)校。那段時期顧名宗在給家族做最后的洗白,那些危險動蕩的日子里,據(jù)說他一直像養(yǎng)孩子一樣親自把方謹帶在身邊,而顧遠則是交給保鏢帶去了海外,顧洋是交給他母親照管的。

    遲婉如有時候甚至覺得方謹可能是顧名宗的私生子——雖然那確實是非常無稽且荒謬的猜想,兩人面目五官也找不出任何相似之處。但顧名宗對這個注定要被犧牲的小孩,確實有種超乎她想象的寬容和耐性。

    方謹從小異常膽怯,容易驚厥、發(fā)燒,應(yīng)該是他小時候親眼見到父母自殺而留下的后遺癥。他十三四歲時有一次撞見顧名宗槍殺叛徒的現(xiàn)場,因為刺激過度而患上了失語癥,治好后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說話都磕磕巴巴的,那真是誰聽他開口誰難受。然而顧名宗竟然用一種出人意料的耐心跟他對話,鼓勵他開口,從頭到尾都沒表現(xiàn)出任何不耐煩,直到過了一兩年方謹才漸漸恢復(fù)正常。

    從什么時候起,這種朝夕相處的感情漸漸變了質(zhì)?

    遲婉如不知道,也不敢想象,因為每想到這一點,她心里就有種仿佛窺見了某個不該她知道的致命秘密一般,從腳底躥起一股森寒的毛骨悚然。

    方謹失語癥痊愈后,顧名宗便把他送去歐洲上學(xué),每到學(xué)校放假就飛去德國看他。她聽人說顧名宗每次去都是一個人,從得知這個消息起,遲婉如就對正式進門不抱什么希望了。

    誰都不可能想到,連遲婉如自己都不愿意承認,這個當(dāng)年被賣進顧家來注定要代人送命的小孩,竟然真的成了她登上當(dāng)家主母寶座的唯一阻礙 。不,可能最終代人送命的命運都要從他身上抹去了,畢竟顧遠十幾歲遭遇危險的時候,方謹一樣好好的連頭發(fā)都沒掉一根,這種例外顧名宗能讓它發(fā)生第一次就完全能發(fā)生第二次。

    那是愛嗎?遲婉如自己想想都覺得荒謬。

    顧名宗這種男人,喜怒不定,善惡隨心,對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事情都保持著一種近乎冷漠般的隨意態(tài)度,似乎也沒有什么正面的三觀。

    如果這能叫愛的話,連三流拙劣電視劇里的愛情都能媲美梁山伯祝英臺了。

    但處在他這個位置上,對一個人厚道到這種程度,除了那種可笑至極的情感之外,她也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

    那天酒會圓滿而散,短短一小段插曲并沒有給豪華禮堂中的來賓帶來任何影響,連最終致感謝辭的顧遠都風(fēng)度翩翩面色如常。

    念完發(fā)言稿后他抬起頭,目光在底下如潮的掌聲中一掠而過,短暫的落到人群中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方謹站在餐桌邊,璀璨燈光下他面色微微有些蒼白,但神情平靜看不出太多異樣,只隨大流地鼓著掌。

    顧遠別開視線,并不去看他。

    顧遠心里有種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惱羞成怒,這算什么?平時一副周到殷勤的樣子,結(jié)果到頭來跟別人跑出去鬼混還不接我電話?事后還跟我撒謊?

    那以往事事以我為先的表象豈不都是騙人的?

    顧遠內(nèi)心憋著一股隱隱約約的火,酒會結(jié)束后正巧顧洋和一幫家族表親年齡相仿的富二代相約出去飆車,有個遠房表弟問他去不去,顧遠沒怎么仔細想就一口應(yīng)了。

    “哎?” 顧洋倒有點意外:“大哥不是以前出事后就再不飆了嗎?怎么,今兒想找找刺激?”

    顧遠回過神來,“我沒聽清楚你們要去干什么——你們自己去吧,小心安全?!?/br>
    那表弟在邊上好奇追問個不停,顧洋笑道:“我大哥以前上學(xué)的時候偷開賽車,三更半夜一頭撞電線桿上了,差點給送去icu。不過今天大家都喝了酒,也怪危險的,要不還去昨晚那個pub?我聽說他們今晚白夜嘉年華,咱們?nèi)タ纯锤愕脽狒[不熱鬧?!?/br>
    換做平常,顧遠根本懶得跟一幫名字都叫不全的遠方親戚出去混,就算打發(fā)時間也是偶爾一次為之,整天跑出去瘋那是顧洋才干的事。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不想早早回去碰見方謹,顧洋再次竭力攛掇時他便意興闌珊的點頭應(yīng)了。

    結(jié)果到了地方顧遠才后悔,這種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夜店實在太亂,炫目的燈光、喧雜的dj、搖頭晃腦衣著暴露的男女對他而言也夠不上任何吸引力。他隨便喝了點東西就想走,卻被顧洋拉住了:“別那么嚴(yán)肅嘛大哥!來,叫小杰過來!”

    邊上有人拉過一個濃妝艷抹的小姑娘,短發(fā),面孔倒白,有種中性的俊俏感,就是妝實在太厚看不清確實的五官。顧遠只掃了一眼,便微微笑道:“男的吧?”

    “到底是大哥閱人無數(shù),這是他們這兒頭牌。”顧洋回頭使了個眼色,那小杰立刻蛇一樣纏過來,涂著金光閃閃睫毛膏的眼皮眨得如同蝴蝶,笑容又甜又膩,親手點了根煙敬給顧遠。

    這人長得還不如那天那個十八線小藝人,但確實會看眼色多了,只是夜店里人敬的煙誰知道摻了什么。顧遠陷在沙發(fā)里蹺著腿,隨手接過來摁熄,問:“多大了?”

    小杰媚笑道:“十八?!?/br>
    怪不得能打扮成這樣,過幾年五官長開,再濃的妝都不行了。

    “上學(xué)呢?”

    “上高三,趁放假才出來做一做的。”

    顧遠頗覺可笑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竟然讓小杰心里激靈靈打了個顫,半晌才囁嚅道:“……老板讓我們這么說的,客人聽到上學(xué)才會高興……”

    顧遠心說這都什么癖好,都是出來賣的難道上學(xué)還比不上學(xué)高貴點?再說能跑來這種地方撒錢買歡的也一樣low,都是一路人,誰也別挑剔誰才對。

    “老板……”小杰軟綿綿叫道,主動上來依偎在顧遠身邊,又不敢靠太近,只深深陷在沙發(fā)里。

    他能看出這個氣勢銳利的年輕人跟其他來找他玩的客人不一樣。這個人的穿束看不出牌子,也看不出多有錢,但跟這人一起來的其他富二代都怕他。

    他身上有種特別的、說不出來的東西,簡簡單單往角落里一坐都令人不容小覷,那是根本不用滿場撒錢請酒,就鮮明突出到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

    小杰沒接觸過這種等級的人,他不知道那是確實掌過權(quán)的、上位者的氣息。

    “你的客人喜歡你打扮成這樣?”顧遠漫不經(jīng)心道。

    “喜歡男孩的大多都喜歡這樣嘛,”小杰連忙解釋,“就是看著像女孩子,身體軟軟的筋骨沒長硬的時候最好了,我這種在這兒最受歡迎,真到了喜歡肌rou男的地步,那不就是同性戀了嗎?”

    顧遠問:“喜歡男孩有什么趣兒?”

    “趣兒可多了,男孩有男孩的風(fēng)情,再說也緊。”小杰妝容濃重的大眼睛眨了眨,抖著膽子爬上來,輕輕對著顧遠的耳朵一吹氣:“您想試試嗎?”

    顧遠偏過頭去打量他,目光讓小杰心中一凜。

    那不是帶著情欲或挑逗的眼神,而是一種沉思和比較,仿佛通過一寸寸仔細打量他的眉眼五官,而透過他的影子,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算了?!?/br>
    顧遠突然道,起身從錢包里隨便抽了幾張鈔票丟下來,也沒跟不遠處被鶯鶯燕燕包圍的顧洋打招呼,直接就穿過人群走了出去。

    小杰一驚就想去攔,但剛伸手又氣怯了一下,只得眼睜睜看著他走出了夜店。

    ·

    顧遠一個人走在大街上,身邊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穿著性感的少年少女嘻嘻哈哈笑著經(jīng)過。

    他那么高那么英俊,雙手插在高定西褲口袋里,單身在城市的夜色中獨行,引得女孩子們紛紛駐足回頭而視,但他卻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一樣。

    ……喜歡男孩有什么趣兒?

    仔細想想好像挺怪異的,他知道這是近幾年流行起來的新玩法,但他本人對和自己一樣生理構(gòu)造的身體完全沒有任何興趣。

    但看著那個性感勾人的小男孩時,他卻仿佛透過那張濃妝艷抹的面孔,看見了另一個人。

    ——那個在漫天星光下漲紅著臉,似乎十分尷尬又有點生氣,避開視線去不看他的人。

    顧遠腦子里混亂不堪,他強迫癥般一遍遍迫使自己回憶那一刻的每一個細節(jié),包括方謹眼睫垂落的角度、側(cè)面俊秀的線條和鬢發(fā)下雪白的耳垂。他覺得自己簡直是有病,同時又有某種怪異的、朦朦朧朧的、無法克制的感覺從內(nèi)心萌發(fā)而出。

    他再次想起那個刺眼的吻痕,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想發(fā)火了,只想冷靜下來好好跟自己的助理談?wù)劇呐缕鋵崨]什么好談的,聽聽聲音也行。

    顧遠停在大街上的商店櫥窗邊,摸出手機,撥通了方謹?shù)碾娫挕?/br>
    “嘀嘀——嘀嘀——”

    “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

    顧遠連想都沒想,宴會廳上被刻意壓制的暴怒和剛才在夜店里怪異的刺激混合在一起,轟的一聲點燃了他所有的理智。

    砰一聲巨響,手機被顧遠狠狠摔飛,瞬間四分五裂地撒在了人行道上。

    ·

    酒會結(jié)束后,方謹一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書桌后的扶手椅里。

    盡管已經(jīng)非常疲倦,但他不敢去睡覺。

    顧遠應(yīng)該跟顧洋他們逛夜店解悶去了,今天絕對不會再需要他——這其實是一件好事,因為誰也不知道顧名宗會作出怎樣的反應(yīng)。

    顧名宗很少發(fā)火,方謹親眼目睹的只有一次。那是在他十二三歲的時候,某天躲在辦公室的書櫥里睡著了,直到突然被雜亂的說話和腳步聲驚醒。他透過櫥窗縫向外一看,只見辦公室里兩個保鏢壓著一個滿身血跡的男子,顧名宗站在辦公桌后,把玩著一把黑乎乎的東西。

    方謹呼吸閉住了。

    ——那是一把槍。

    男子在不停地發(fā)抖,求饒,屎尿難聞的氣味從他身上傳來。然而顧名宗只微笑著慢條斯理的說了幾句話,那表情是那么正常自然,緊接著他就抬起槍口一個點射。

    砰!

    男子眉心出現(xiàn)了一個血洞,紅的白的瞬間噴出,緊接著重重倒在了地上。

    方謹猝然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瞳孔劇烈顫抖,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劇痛的梗塞堵在喉嚨口。他跪坐不穩(wěn)眼前發(fā)黑,手肘抬起時咚!的一聲撞到了墻。

    所有人立刻望來,保鏢警覺地舉步就往這邊走,但緊接著顧名宗想起了什么,抬手制止了他們。

    他親自走到書櫥前打開了門,低頭看了一會兒,伸手把小方謹抱了出來。

    那男子的尸體還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血紅眼睛睜得大大的,空洞無神地望著方謹。他身側(cè)鮮血已經(jīng)積了一洼,顧名宗跨過去的時候,方謹從那血亮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一刻他連心跳都完全停止了。

    “沒事的?!鳖櫭谖孀∷难劬Γ吐暤溃骸皠e害怕,沒事了?!?/br>
    保鏢略有不安,顧名宗卻輕輕把手槍扔還給他們,抱著小方謹走了出去。

    那是方謹平生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有多可怕,這個強大的,和善的,在開槍殺人那一瞬間都保持著十分自然表情的男人。

    他剛到顧家的時候只知道顧名宗完全掌握著自己的生殺大權(quán),那個時候他是非常畏懼的,生怕哪天顧名宗會派人破門而入,就把他抓去給解剖了。然而在日復(fù)一日的相處中顧名宗又很關(guān)照他,耐心、寬容、周到,雖然并不如何溫柔,但也不是他想象中青面獠牙吃小孩的惡魔。

    孩子總是善忘的,漸漸他放松了警惕,甚至忘記了自己只是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拉去替顧家大少送死的可憐小鬼。

    然而直到槍聲響起的那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會在早餐桌上耐心等自己吃完牛奶麥片的男人同時也會對人生死予奪,而且在扣動扳機時,他的神情和平時面對自己時別無二致。

    就像一頭龐大的雄獅懶洋洋躺臥在那里,看上去似乎非常溫馴寬和,但隨時有可能突然站起來一口咬斷你的脖子。

    你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就動了殺機,可能他隨時隨地都在琢磨著要你的命。

    那是一種因為力量相差過分懸殊而帶來的,陰影般的恐怖。

    ·

    方謹告訴自己要鎮(zhèn)定。

    顧名宗是個隨心所欲的人,興致上來了什么重要項目都敢交給他去辦,這么多年來他遇到過更多更棘手的場面,甚至曾經(jīng)因為失誤而險些害項目虧損上千萬,但最終也都靠自己的力量一一解決了,這次并不算非常糟糕的局面。

    他坐在書桌前,強迫自己看資料,看文件,手機抓在手里,耳朵卻在聽著房門外的動靜。這樣堅持了好幾個小時他才漸漸意識恍惚,撐不住眼皮沉重的分量,撐著頭在書桌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他感到身上蓋了層軟軟暖烘烘的毯子,不由舒服地蜷縮了一下。

    一只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傻孩子?!?/br>
    那嘆息似乎響在耳邊,又仿佛很遠很遠,朦朧中方謹蹭了蹭腦袋,感覺自己手臂被輕輕平放到桌面上,額角也隨之枕在了上面。

    這個姿勢比剛才舒服多了,他正要進入到更深層睡眠的當(dāng)口,突然手機屏幕一亮,緊接著巨震。

    方謹猝然驚醒,手下意識一松,手機咚的一聲掉在了地毯上,隨即就斷線了。

    他維持這個坐著的姿勢愣了好幾秒,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蓋了層雪白的羊毛毯,緊接著回頭便看見顧名宗站在陽臺落地玻璃門前。方謹還沒來得及匆忙起身,就只見他點了點頭,指向地上那個手機。

    方謹這才恍然察覺,撿起來一看,赫然是顧遠的未接來電。

    又是未接來電。方謹整個人都悚了,正不知道該不該打回去,就只聽顧名宗語調(diào)十分和緩的道:“去給他回個電話,可能是找你有事。”

    說著他從口袋里摸出煙,打開玻璃門走去了陽臺。

    方謹遲疑片刻,還是撥了回去。誰知這次怎么打都是用戶已關(guān)機,連續(xù)打了幾次都是這樣,他想可能顧遠手機沒電或剛才只是喝醉了錯撥的,于是發(fā)了條短信去詢問發(fā)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需要什么,半晌也沒有回音,這才略微不安地按斷了電話。

    顧名宗挺拔的背影站在陽臺上,面對著夜色中空曠幽深的顧家莊園,手中煙頭一明一滅。方謹輕輕推開門,就聞見一股濃重的煙味,顧名宗微微瞇著眼睛,似乎在仔細打量著遠處的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