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你爸來？”申令辰瞅了個空子，問到了這個話題上。

    “我想，他應(yīng)該不會來了，我們每個人都這樣嗎，有一天都會忘記曾經(jīng)的幸福、歡樂、有一天都會放下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就像你們這些有信仰的人，有一天也會放棄自己的初心嗎？”小木輕聲問。

    “會，每個人總會在彷徨、迷茫、無助、甚至墮落中呆上很久很久一段時間，很多人都會迷失自我，這個與職業(yè)無關(guān)。”申令辰道。

    “那是我迷失了？還是我父親迷失了？”小木問。

    “都迷失了，他在忙忙碌碌營造自己新的生活，而你在懵懵懂懂走不出舊的自我，所以，只能是一個一拍兩散的結(jié)果，你們彼此，誰也沒有給對方了解彼此的機會?！鄙炅畛降?。

    “好像你是對的?！毙∧咀藙菸磩?，頹廢的表情里，像已經(jīng)寫進了絕望，他喃喃說著：“好像……你也迷失了！”

    申令辰一笑，然后笑容斂起，癡癡地看著小木。

    “我猜對了?！毙∧镜氐?，并無喜悅之色。

    “猜對了。我和你一樣，正在努力走出來。”申令辰面無表情道。

    兩人凝視著，像在思忖對方，此時寧靜的墓園，霏霏的細雨已經(jīng)把天地間沖洗的干干凈凈，不再帶著任何滓渣，連兩人的眼光都是那么的純凈，小木看到了，在對方的眼中，不再是惺惺相惜，而是多一份憐憫。

    “我應(yīng)該糾正一下看法了，你們警察的人格成因都很復(fù)雜，雖然你居心不良，可嚴格意義上講，還是一個好人，你又在可憐我了?！毙∧拘χ?，那笑容，有點凄然的味道了。

    “可惜我不知道怎么幫你。”申令辰道，看了看表，已經(jīng)過了幾個小時了，依然是杳無人跡，他輕聲問著：“你聽我的嗎？”

    “不聽，我最反感別人干涉我想做的事?！毙∧疽稽c都不領(lǐng)情。

    “我是警察，有時候辦事，不會考慮別人什么感受的。”申令辰慢慢地起身了，他蹲著，摸摸小木的額頭，又摸摸他的衣服，里外都已經(jīng)濕透了，看到他身下的未濕的干土時，申令辰奇怪地道著：“?。磕闶裁磿r候就來了？是不是昨晚沒下雨就在這兒了？”

    “別管我，讓我靜靜。”小木無力地掙著申令辰的手。

    “傻孩子，要是mama能看見，能放心嗎？來，我背你……聽話，否則我揍你啊……”申令辰說著，拽著小木起身，坐得時間久了，肢體都僵硬了，而且還在掙扎，虛弱地吼著讓申令辰別管他，申令辰再也不客氣了，攬著胳膊，背起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下臺階。

    “木，別怪我啊……我他媽不是人，沒想到你是這種情況?！?/br>
    “木啊，聽我的話，先去醫(yī)院……然后我?guī)е阏夷惆秩?，他要是不管，我抽他倆大嘴巴去，你放心，我一定安安全全把你送回家……對不起，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我很混蛋，騙你和你爸一刀兩斷，去當線人……為此我還自鳴得意，覺得自己看到了你心理的弱點……”

    “那不是弱點，那是你的閃光點，其實你把親情看得比什么都重……我知道你無法接受你父親和另外的女人重組家庭，而把你撇過一邊……想開點啊，往往都是最親的人，受傷最深，你要真有點三長兩短，我相信，最難過的應(yīng)該是父親……”

    這時候，申令辰感覺到了背后的小木一陣抽搐，像激動了，像難過了，像積郁的感情渲泄出來了，爾后是一陣啜泣，小木在喃喃地說著：“可他沒來……他沒來……他都好多年沒來過了……mama一個人孤孤單單在這里，他都沒來看過一眼……就像把我扔到國外，他看都不看一眼……嗚……”

    啜泣著，眼睛順著臉頰，掉進了申令辰的脖子里，一股暖意，又很快變成冰涼。

    申令辰搖搖頭，嘆了口氣，就這么背著小木一步一步下了墓園，任憑他在背上哭著，像個孩子一樣哭著，哭得一路都停不下來。

    車直回醫(yī)院的，一路上，坐在車里的小木，期待地趴在車窗上，似乎還在尋找熟悉的車牌，沒有，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到了醫(yī)院門口，申令辰那股子緊張和惶恐溢于言表了，他背著小木進門診，邊走邊拔著電話，讓關(guān)毅青和郭偉來一下。

    幸好問題不大，受了風寒了，醫(yī)生機械地開了一大單子藥，申令辰攙著小木出了門診，坐到椅子上，很正色地告訴他：“不許哭了，安心養(yǎng)著，咱們什么也不干了……啊，我給抓藥去，回頭找地方住下，明天，我?guī)蠌堈?，一起去你家……聽話啊，等著我?！?/br>
    小木抹了把臉，點點頭，申令辰無言地撫撫他的臉，笑笑，奔向取藥處了，那一腿的泥跡、那一身的濕跡，那滿目的狼狽，就擠出點笑容來，都那么的滑稽，小木慢慢地站起來了，他看著擠到人群里排隊的申令辰，卻轉(zhuǎn)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興沖沖帶著藥回來的申令辰傻眼了，小木坐著的地方，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只有濕跡猶然，還有腳下的泥跡斑斑。

    他四處奔著尋找，又不久，關(guān)毅青和郭偉來時，三個人在醫(yī)院來回尋訪，卻再也沒有找到人……

    入夜，蘇杭市，東華路，東園片區(qū)一塊偌大的院子，鋼筋焊接的門樓上掛著一副大招牌：神鷹物流。

    院子里燈火通明，這個特殊的行當都是白天卸貨，晚上走貨，幾輛整裝待發(fā)的大卡隆隆響著，把剛進門的小木耀得根本看不清楚。

    “嗨，你特么誰呀？堵門口?！眱晌恢笓]出車的奔上來了，一看小木這狼狽樣子，納悶了，另一位好奇問著：“不會是乞丐吧，這點兒也不對?。俊?/br>
    “我找毛世平?！毙∧镜?，兩人再一愣，還沒開口，小木道著：“是他請我來的，別狗眼看人低啊。”

    哇，這么拽，那兩位孔武有力的漢子驚了下，然后一位奔著回去了，過了一會兒沖這邊喊著：“把他叫過來。”

    看來真是毛世平要找的人，大漢帶著小木直往樓里去了，鐵門鎖著的里面又是一番情形，燈火通明，領(lǐng)錢準備上路的、拿單核對的，充斥著煙味、汗味和嘈雜爭執(zhí)的聲音，匆匆走過，小木平靜地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跟著進標著經(jīng)理室的房間了。

    一進門，那狼狽的樣子把斟著酒準備教訓(xùn)幾句給臉不要臉的毛世平驚得站起來，一揮手打發(fā)走了手了，順手一關(guān)門，上上下下看著小木，好奇地問著：“這是怎么了？就被幾個壯漢輪了一遍，也不至于衰成這樣??？”

    渾身皺巴巴的衣服，一身泥，臉色蒼白，毛世平不由自言伸手觸了觸小木的額頭驚訝道著：“哇，燙得這么厲害?！?/br>
    滿腹的怒氣一下子消了，毛世平看著這小伙，客氣道著：“別緊張，我這人脾氣直，罵了老瘸幾句……沒想到你這樣了。”

    “沒事，我這不來了嗎？毛哥，有什么吩咐。”小木勉強笑笑，問著。

    “這個……”毛世平一揮手，好像被小木的樣子被噎住了，不好意思使喚人了，他不確定地道著：“就是用用你那能耐唄，幫我挑挑貨……喲，可你這情況，要不隨后再說吧?！?/br>
    “來都來了，就點傷風感冒，眼睛又沒花?！毙∧镜?。

    毛世平卻是狐疑地看著小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情況，變成這個樣子，他好奇問著：“那你這是……不前天還好好的嗎？”

    “我媽忌日，回濱海掃了趟墓……讓毛哥見笑了，成這德性了?！毙∧咀猿暗馈?/br>
    這個原因似乎把毛世平驚到了，他一豎大拇指道著：“好，仁義，我就喜歡這樣有情有義的人……來，喝杯酒暖暖?！?/br>
    喪毛拿著酒，倒了杯，卻不料小木直接接的是酒瓶，一仰脖子，咕嘟咕嗜大半瓶就進肚子，嚇了喪毛一跳，他趕緊奪，哎呀，兄弟，這么喝可不成，傷身呢，而小木卻是一抹嘴，臉上泛著血色道著，這么喝才夠爽，好酒。

    “他娘滴，這么豪爽個兄弟，得跟兄弟們平起平坐……請?！眴拭鲱^也灌了一口，一個請勢，領(lǐng)著小木出門，到了樓口，沿階而下，又是一重鐵門，他掏著鑰匙打開了，在充斥著霉味的地下室里，摸黑走了不遠，又開一道門，摁亮了燈，把小木叫進去了。

    這一室卻是別有洞天了，成包裝沒拆的包裹滿地，沿墻都是格子柜，分門別類地放著各類物品，表是一堆一堆的、手串是一捆一捆的、胸針、徽章、墜飾，是一盒一盒的，最奇葩的是，還有各式各樣的女鞋，就扔在墻角一大堆。

    這是偷了多少人家，才積累了這么多贓物啊，小木就再有想像力也給驚到了，他草草看過，里面不乏有價值不菲的東西，回頭時，喪毛正得意洋洋地笑著，問他道：“大開眼界吧？”

    “毛哥，你把我嚇到了。”小木道。

    “說來聽聽，嚇什么？”喪毛笑問道。

    “要是十件八件無所謂，可您這么多，就有點嚇人了，我說毛哥，這么多東西放一個地方，被人連窩端了，那得蹲多久啊？”小木有點緊張道。

    喪毛一陣jian笑道著：“除非有人長著透視眼，否則我每天幾千件的包裹，就特么神仙也找不到其中的一個兩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