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走開后，兩個女孩之間一時陷入了沉默的僵局。為了打破這種沉悶，舒眉特意恭維了薛白幾句：“薛小姐，剛才那段京劇你唱得真好呀！簡直是余音繞梁三日不絕?！?/br>
    和許多票友一樣，薛白酷愛京劇，為此特意拜在程硯秋名下做了一名女弟子。經(jīng)過名師指點(diǎn)，加上個人天賦出眾，她的程派青衣唱得絕妙極了。有行家半真半假地夸過：薛小姐是自重身份不登臺，如果她登臺演出，一定會一炮而紅成為名角的。

    這話絕不只是恭維了，相比于科班出身文化素養(yǎng)不高的伶人，票友的一大特點(diǎn)是有“書卷氣”。譬如俞振飛、姜妙香、歐陽予倩、袁寒云等，都是有學(xué)識的文化人，而任何一門藝術(shù)都需要文化的積累與沉淀。讀書吟詩、作畫練字所養(yǎng)成的“書卷氣”，錘煉出了他們極其典雅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所以票友一旦下海，往往都能一炮打響成為紅角。

    對于舒眉的有意恭維，薛白一雙杏仁眼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后，似笑非笑地曼聲說：“舒小姐，你是北平人，而北平是京劇的發(fā)源地。聽說在北平城，上至帝王將相，下至販夫走卒，都以工唱為能事。你一定也會唱兩段吧？不如我們切蹉一下了?！?/br>
    薛白很清楚自己的程派青衣唱得多好，已經(jīng)達(dá)到了名角的水準(zhǔn)?？闯鍪婷家呀?jīng)占據(jù)了江澈的心后，她失落之余不免還有些心生忿然，下意識地就想把她比下去。這是公余聯(lián)歡社的排練廳，她又剛剛才唱完一段京劇，順勢要求舒眉也來一段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有充分的信心，自己能在這方面壓倒她了！

    “啊！”

    薛白的話讓舒眉一呆，脫口而出：“no，我不行，我不會唱京劇。我雖然是北平人，但并不愛聽?wèi)颍踔炼紱]進(jìn)過戲園子，對這方面可謂一竅不通。”

    “不是吧，你在北平長大，居然從沒進(jìn)過戲園子聽?wèi)?？?/br>
    薛白萬分驚愕的語氣，讓舒眉知道自己又一時嘴快了，不該說這話的。在這個京劇盛極一時的年代，一個北平長大的富家小姐居然從沒去戲劇聽過戲。就如同21世紀(jì)的一位白富美，居然從沒去電影院看過電影一樣不可思議。

    懊惱之余，舒眉只能繼續(xù)拿西式教育出來搪塞：“呃……我從小在教會學(xué)校長大的，接觸的是西式教育與西方文化的熏陶。所以就對中國戲劇不感興趣了！”

    薛白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是嗎？這么說舒小姐有點(diǎn)崇洋媚外了。”

    舒眉頓時有些明白了，薛白讓自己唱京劇才不是想和她切蹉呢，而是想趁機(jī)擠兌她。她的心情為此已經(jīng)很不爽了，而這句“崇洋媚外”的帽子更是扣得她十分惱火，同樣不冷不熱地回敬道：“自從認(rèn)識薛小姐以來，一直只見你穿洋裝，從沒見你穿過中式服裝?？磥硌π〗阋灿悬c(diǎn)崇洋媚外哦！”

    薛白被她堵得一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了。而舒眉一惱火，較勁的心理也涌上來了：有沒有搞錯，是江澈不喜歡你，又不是我在存心跟你搶男人，干嗎非要跟我過不去呀！我之前讓著你，可不代表我怕了你。你京劇唱得好了不起呀！本小姐雖然不會唱京劇，卻也是有自己的長處的。想寒磣我，看我怎么用實力來告訴你打錯算盤了！

    去搬椅子的江澈很快端著一張去而復(fù)返，舒眉若無其事地看著他笑道：“不用這張椅子了，我打算去那邊坐?！?/br>
    一邊說，她一邊抬起一根纖纖玉指，指向排練廳一角擺著的一臺鋼琴。一進(jìn)屋她就注意到了那臺鋼琴，目測比教堂的那臺舊琴要高級得多，早就手癢想過去彈一彈。被薛白這么一擠兌，更是毫不猶豫地打算祭出大招壓一壓她的氣焰了。

    江澈順著舒眉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立刻就明白了：“你想彈琴嗎？”

    “薛小姐說我是北平人，也想聽一聽我唱京劇。可是你知道的，我在北平接受的是西式教育，不懂京劇了。所以，我打算用一首英文歌來回應(yīng)她的盛情邀請?，F(xiàn)在——show time?！?/br>
    舒眉可不傻，絕對不會以己之短去攻彼所長。她很清楚，如果不想被薛白比下去，除了不能表演自己一竅不通的戲劇外，連時下大上海的一些通俗流行歌曲最好也別唱。因為在這類重視古典戲曲的地方演唱那類“靡靡之音”，估計只會遭人鄙夷。而來一曲西洋風(fēng)的音樂，而可以起到劍走偏峰出奇制勝的效果。

    55|29. 獨(dú)家發(fā)表

    儀態(tài)優(yōu)雅地在鋼琴畔坐下后，舒眉的纖長十指宛如蝴蝶穿花般在黑白琴鍵間飛舞起落，一連串輕快活潑的音符，有如泉水叮咚般地在整個排練大廳流動開了。

    伴隨著樂聲一起流動的，是舒眉悅耳動聽的歌聲：

    high on a hill was a lonely goatherd

    lay ee odl lay ee odl lay hee hoo

    loud was the voice of the lonely goatherd

    lay ee odl lay ee odloo

    folks in a town that was quite remote heard

    lay ee odl lay ee odl lay hee hoo

    lusty and clear from the goatherd's throat heard

    lay ee odl lay ee odloo

    ……

    舒眉演奏演唱的這首英文歌名叫《孤獨(dú)的牧羊人》，是美國電影《音樂之聲》中的一首插曲。這部電影曾經(jīng)獲得第38界奧斯卡5項金像獎，影片中的幾首歌曲也成為了傳唱度經(jīng)久不衰的名曲。

    在舒眉小時候，她母親買過這部老電影的碟片帶著女兒一起欣賞。她看過后十分喜歡，無論是電影內(nèi)容還是電影歌曲。而所有配樂插曲中，她最偏愛的就是這首《孤獨(dú)的牧羊人》。因為它的節(jié)奏歡快，旋律活潑，無論是唱的人還是聽的人，都會被那份輕松、愉快、充滿活力的音樂所感染。

    這一天，舒眉存了心要跟薛白較勁，當(dāng)然要讓自己的歌聲感染在場的所有人。所以她選擇了這首活潑歡快的歌曲，用清脆美妙的歌聲向人們傳遞著快樂之音。

    就如同當(dāng)年的小女孩初聽這首歌就馬上被吸引一樣，活潑歡快的歌謠吸引了整個排練廳的人。無論那些人之前各自在忙碌著什么，這一刻全部不約而同地停下來側(cè)耳諦聽。雖然有些人聽不懂英文，但誰都聽得出這是一首快樂的歌，都聽得神色愉悅。

    意識到有人聽不懂英文后，唱完了一遍英文歌詞，舒眉又神采飛揚(yáng)地唱起了中文歌詞：

    孤獨(dú)的牧羊人在山頂上嘞哦嘞嘞哦嘞

    孤獨(dú)的牧羊人歌聲嘹亮嘞哦嘞嘞哦嘞

    城里的人們在遠(yuǎn)處聽到嘞哦嘞嘞哦嘞

    牧羊人清晰活潑的歌聲嘞哦嘞嘞哦嘞

    啊哈嘞哦嘞 啊哈嘞哦嘞

    ……

    這么一來，在場的聽眾聽得更加投入與專注了。有些人還情不自禁地跟著節(jié)拍用腳尖打起了拍子。還有些人干脆就搖擺起了身體，幾乎就是在隨拍起舞了。

    在所有聽眾中，江澈是聽得最認(rèn)真最聚精會神的一個。他就站在鋼琴前，倚著三角形的琴身，一瞬不瞬地看著舒眉一邊彈琴，一邊歌唱，雙眸中滿溢的笑意如鉆石般晶瑩閃爍。她的琴聲優(yōu)美流暢，她的歌聲甜美動人，一聲聲大珠小珠般敲打在他的耳膜，也敲打在他的心上，敲打著他原本就為她敞開的心，更加完全徹底地被洞穿了。

    江澈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舒眉時，薛白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越看，芳心就越是沉甸甸地墜下去，仿佛被一個黑洞似的漩渦卷入，無法掙脫地墜下去……

    這一天，在公余聯(lián)歡社，舒眉的鋼琴演唱大放異彩，讓許多雙長期聽京劇的耳朵體驗了一把異域風(fēng)情的音樂，并為之欣賞贊嘆。

    一曲唱完后，掌聲雷動，滿堂喝彩。舒眉一邊笑盈盈地站起來行了一個屈膝禮以示答謝大家的掌聲；一邊朝著薛白投去一個大獲全勝的眼神。雖說她平時并非一個小心眼的人，但女人的小性子，在這方面是最較真最不服輸?shù)?。對于來自情敵的挑?zhàn)，在一個年僅二十歲難免心浮氣躁的年輕女孩看來，那就是非贏不可。

    在舒眉演唱的過程中，公余聯(lián)歡社的社長張道藩正好也來了。聽著這么活潑動聽的歌聲，他下意識地詢問起了某位社里的會員：“這位小姐是誰呀？”

    “不認(rèn)識，只知道她是來找薛小姐的，剛才一直在和薛小姐說話?！?/br>
    張道藩于是走到薛白身旁再次詢問：“薛白，這位唱歌的小姐是你的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