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吳仁義在煙土總行的前廳大擺宴筵，賓客滿堂。金鑫商社上至中高層管理人員，下至最底層打雜的伙計小弟，都紛紛過來給他賀壽，密密麻麻地擠了滿院子的人。

    這種熱鬧的場合自然少不了要召妓女們前來侑酒，開筵坐花，飛觴醉月。吳仁義讓人填了幾十張局票，送去各家妓院召了不少紅伶出局。天香樓的姑娘們也不例外，一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前去應(yīng)酬。

    煙波玉格外精心地妝飾了一番，預(yù)備出堂差。她的妝飾不像其他妓女那樣一味的盛妝麗服、妖艷魅惑。而是更注重妝容的清淡，服飾的雅致。

    作為一個被老鴇作為未來搖錢樹精心栽培的好苗子，煙波玉從小就接受嚴(yán)格的訓(xùn)練。訓(xùn)練內(nèi)容可用四字概括：“猜、飲、唱、靚”。

    猜，就是猜拳；飲，就是飲酒；可以在花筵上代客猜拳、代客飲酒。能飲善猜，方可博取客人的歡心。

    唱，就是歌唱彈奏；靚，就是容色鮮妍；妓女們?nèi)绻兄嚲慵训馁Y本，就更容易贏得客人的追捧。

    這四點之外，再兼學(xué)一點詩、書、琴、畫，就有望成為名妓了！

    有道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風(fēng)情萬種的秦淮河，一向是“風(fēng)花煙月之區(qū)，金粉薈萃之所”，“秦淮八艷”更是秦淮風(fēng)月中名垂千古的綺麗傳說，堪稱八位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臒熁钤?/br>
    煙波玉自幼就入了娼妓這一行，習(xí)慣了青樓這種畸形的花花世界。一直很用心地配合鴇母調(diào)教，雄心勃勃地想在這一行出人頭地。

    作為娼妓一行中的翹楚人物，“秦淮八艷”在秦淮河兩岸的青樓中，一直是妓女們耳熟能詳?shù)娜宋铩煵ㄓ褡R字后，曾特意找來書本細(xì)讀她們的故事，并從中悟出了一點：想要成為一代名妓，首先要有才華打底。那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為妓，每每能令人高看一等。

    煙波玉卻缺乏這樣的才華，吟詩作畫行棋一類的風(fēng)雅之舉她并不在行，師傅再怎么教也無濟(jì)于事。好在，她的琵琶倒是學(xué)得很不錯，歌喉也婉轉(zhuǎn)動聽，多少有了一點曲藝方面的才名。而且，她雖然沒有滿腹詩書打底，卻很聰明地懂得如何妝扮出“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高雅模樣。

    雖然身處青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妓女。但是煙波玉光看外表一點都不像妓女。她從不濃妝艷抹，亦不衣著暴露。她總是淡妝雅服，儀態(tài)高貴，談吐風(fēng)雅，一派端莊嫻靜的大家閨秀模樣。

    這也是煙波玉從秦淮八艷的故事中悟出的東西：越有名的妓女，往往越不像妓女，而是像大戶人家的閨閣千金，絕無半點風(fēng)塵氣。秦淮八艷莫不如是。

    當(dāng)然，對于如何成為一個成功的名妓，煙波玉也有自己獨到的心得。那就是外表可以像大家閨秀般毫無風(fēng)塵氣，媚態(tài)卻絕不能少。有道是“旦而不媚，非良才也”。妓女其實也一樣，一定要夠媚才夠風(fēng)情。

    但是，如何在大家閨秀的外表與風(fēng)塵女子的內(nèi)在之間，恰到好處地賣弄風(fēng)情，這里頭有一個極其微妙的度。要說這個度很不好拿捏，太過閨秀了，就成了木頭美人；太過風(fēng)塵了，又顯得有些低賤。

    然而，煙波玉卻憑著自己的悟性，將這個度拿捏得恰到好處，從而成就了自己天香樓頭牌紅伶的艷名不衰。

    當(dāng)天的堂會上，故意姍姍來遲的煙波玉一亮相，就引來了滿堂賓客的齊齊矚目。

    她穿著一襲嬌嫩的鵝黃色絲綢旗袍，用同色的鵝黃綢子箍著一頭齊肩黑直發(fā)，發(fā)梢微微內(nèi)卷，如烏云托拱月般襯出一張白皙的瓜子臉。臉上娥眉淡掃，脂粉輕勻。如此的淡妝雅服，倒不像是一個來出堂差的妓女，更像是來了一個學(xué)堂的女學(xué)生。

    煙波玉十分享受這種被男人矚目的感覺。女人的美永遠(yuǎn)是通過男人來證明的，男人們不一定說，但是如果他們一看見你眼珠子就不會轉(zhuǎn)了，那就是最好的證明。不過，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江澈只是隨大流瞥了她一眼就把頭轉(zhuǎn)回去了，那份很享受的感覺頓時就煙消云散。

    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十三四歲的年紀(jì)里，跟著先生學(xué)這首古詩時，煙波玉并不太理解詩中想要表達(dá)的情愫。可是這一刻，她卻忽然間就了解了，明白了，懂得了。

    煙波玉是來出堂差的，即是來獻(xiàn)藝的意思。向吳仁義盈盈一拜祝過壽后，她在廳堂中坐下。從身后跟局的小丫頭手里取過一具琵琶，輕撫絲弦，慢啟櫻唇，先是唱了一支應(yīng)景的祝壽曲，然后再唱了幾支時興小調(diào)。歌喉婉轉(zhuǎn)，聲如枝上流鶯，博來掌聲叫好聲一片。

    停下來歇一歇嗓子時，吳仁義招手把煙波玉叫到主桌上。這一桌坐的都是金鑫商社的頭面人物，他笑嘻嘻地對她說：“小玉兒，來，陪山哥喝杯酒?！?/br>
    吳仁義嘴里的山哥，自然是金鑫商社這個商業(yè)王國的老大李保山。作為金鑫商社初始成立時就在任的開朝元老之一，吳仁義與陳奎、俞大維等幾個老資歷的人可以管李保山叫山哥，其他人則要尊稱理事長或山爺。

    恭恭敬敬地敬了李保山一杯酒后，煙波玉又接著挨個地敬在座的幾位重量級人物。輪到江澈時，知道他不喝酒，她正想說以茶代酒時，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已經(jīng)先婉辭了：“我不喝酒，玉姑娘你不用敬我了！”

    那時候，煙波玉正準(zhǔn)備動用自己的風(fēng)情作武器，試著向這個心儀的男人發(fā)動首輪進(jìn)攻。妓女的風(fēng)情，往往離不開風(fēng)流裊娜的腰或春風(fēng)**的胸。但是煙波玉從來不屑于那么露骨直白地賣弄風(fēng)情，她喜歡以眉目傳情。

    一雙秋水盈盈目，兩道春山淡淡眉，是煙波玉迷倒男人的最佳利器。她的眉眼特別生動，明眸善睞，宜喜宜嗔?？慈藭r永遠(yuǎn)是顧盼的眼神，左顧顧，右盼盼，極盡美目盼兮之態(tài)。尤其斜著媚眼兒睨人時，剪水雙瞳的粼粼眼波那一轉(zhuǎn)，異樣的風(fēng)情，異常的動人。

    可是，煙波玉還沒來得及把這份動人的風(fēng)情展示給江澈看，他卻已經(jīng)先一口回絕了她的敬酒。她臉上雖然還掛著笑，可那笑容已經(jīng)凝成了冬日玻璃上的霜花，美麗而冰冷。

    更讓煙波玉心里難受的是，酒過三巡后，吳仁義還對江澈提親了。他想把自己的一位小姨子許配給他。

    “山哥，我看江澈年紀(jì)也不小了，是時候娶妻生子了。既然金桂已經(jīng)不在了，咱們替他另外張羅一個女人吧。江老弟，我那個小姨子香蘭你也是見過的，模樣生得標(biāo)致吧？如果你沒意見，今兒干脆就請山哥做大媒，把好事給定了。怎么樣？”

    吳仁義出乎意料的提親，聽得江澈一怔。吳家那位小姨子香蘭標(biāo)致歸標(biāo)致，但是聽說品行并不佳，一向愛和男人打情罵俏。有過金桂的前車之鑒，江澈再也不愿意與這類水性楊花的女人扯上關(guān)系了。更何況，現(xiàn)在他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人……

    江澈打算婉言謝絕，但是他還沒有想好怎么開口。吳仁義親自開口提親，如果一張嘴就駁回去也未免太不給面子了，一定要有一套好說辭才行。他正琢磨著要如何婉拒此事時，一旁的李保山卻笑著開口了。

    “仁義老弟，你想把小姨子許配給阿澈本是好事一樁，我也很樂意當(dāng)這個大媒。只可惜，你這話說晚了，阿澈他已經(jīng)有女人了——哦，對了，用時髦話來說，是有女朋友了！”

    這回?fù)Q成吳仁義一怔了，“哦，江老弟，你幾時有了女人?。吭趺次覀兌紱]聽說??？”

    李星南搶著回答：“江澈他看上了福音堂小學(xué)的一個女教師。聽說是位時髦新女性，還會說洋文呢?！?/br>
    陳奎插了一句嘴：“咦，這事山哥是怎么知道的？”

    俞大維則在一旁捧了一句：“山哥一向消息靈通，天底下哪有他不知道的事啊！”

    李保山哈哈大笑地說：“說來簡單，上回不是有個砟子行的人找來我家拜碼頭求關(guān)照嗎？那家伙忒不長眼，居然拐騙到那個女教師頭上去了。結(jié)果阿澈跑出來護(hù)花，嚇得他半死，連夜?jié)L出了南京城，跑到了上海才敢停下來喘口氣。上海的同行聽說了這件事后，都笑他辦事不精細(xì)，沒打聽清楚就下手，能活下來算是命大。這個笑話都從上海傳到南京了，怎么你們都還沒聽說過嗎？”

    吳仁義明白了，意外地笑了笑說：“是嗎？看來我孤陋寡聞了，居然還沒有聽說過這個笑話。江老弟，很不錯嘛，居然不聲不響地結(jié)識了一位時髦新女性。什么時候把她帶出來，讓咱們幾個老哥哥見識一下新女性的風(fēng)采呀？”

    ☆、15.第十五章

    那天為了順利擺平馮瑞卿，江澈默認(rèn)了自己與舒眉的關(guān)系特殊。否則李保山已經(jīng)收了姓馮的錢，他沒有正當(dāng)理由就不能妨礙他“做生意”，那樣就等于是在跟自家老板對著干了。

    此時此刻，同樣的理由讓江澈無法對李保山和幾位商社高層否認(rèn)自己和舒眉的關(guān)系。而且，這種誤會也讓他心底油然而生一份隱秘的喜悅與享受了。

    只是，以女朋友的名義把舒眉帶出來和大家見面認(rèn)識一下，卻不是江澈現(xiàn)在就可以答應(yīng)的事。他只能先含糊地虛應(yīng)著：“暫時還不是時候，等關(guān)系更穩(wěn)定一點再說吧?！?/br>
    坐在江澈身旁的李星南，一臉饒有興致地問：“江澈，和時髦新女性交往是什么感覺呀？聽說她們要比舊女性開放得多，尤其是那些懂洋文的女學(xué)生，據(jù)說和洋人一見面就會親密地握手親嘴、摟摟抱抱，是不是這樣??？”

    李星南話里的不恭之意，聽得江澈微微一皺眉。他假裝沒有聽見他的問題，故意扭過頭，與身邊的陳奎談起了一些錢莊方面的事。

    看出江澈似乎不太想搭理自己，李星南有些氣惱又不好發(fā)作。悻悻然地喝了一杯酒后，他百無聊賴地轉(zhuǎn)過身子，一臉嬉笑著和煙波玉搭訕：“玉姑娘，你今天身上好香?。⒘四膫€牌子的法國香水?。炕仡^本少爺買兩瓶來送你呀！”

    “南少爺，那我先謝謝你了?！?/br>
    煙波玉也沒有什么心思搭理這位花花公子，勉強(qiáng)擠出一個笑容應(yīng)酬了他一句后，便款款站起來說：“對不住南少爺，我要去方便一下，先失陪了?！?/br>
    煙土總行的后院，苔色青青，春意深深，綠楊院落里，一掬深深的靜。前堂的□□添酒，飲客銜杯，歡聲笑語傳不到這里來，也沒有人會到這里來。煙波玉獨自一人躲在這里偷偷地哭了一會兒。

    金桂的死，曾經(jīng)讓煙波玉以為自己與江澈之間可能會有機(jī)會了。然而今天，機(jī)會卻如七彩肥皂泡沫般地瞬間幻滅。江澈身邊不知幾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位時髦新女性，聽起來還是他自己看中的人。而根據(jù)她對他的判斷，他是那種不動心則已，一動心必然情根深種的男人。如果那位新女性讓他動了心，那她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走進(jìn)他的心了！

    煙波玉知道自己和江澈已經(jīng)徹底沒可能了。這段單方面的感情終究是無望的，那些滋生在她心底的相思藤蔓，永遠(yuǎn)無法在現(xiàn)實中抽枝生芽，更不可能花開成海。

    傷心地哭過一場后，煙波玉用絲帕印干了潮濕的眼眶，準(zhǔn)備回到前堂繼續(xù)扮演她顛倒眾生的名妓角色。在回廊上，她遇上了出來醒一醒酒的吳仁義。見她眼眶微紅，他輕佻地一勾她的尖尖下頷問：“小玉兒，你怎么哭了？難道誰欺負(fù)你了不成？”

    “誰哭了，不過是眼睛進(jìn)了沙子，揉紅了而已。”

    “這樣??！對了小玉兒，聽說你想從良嫁人了，有沒有這回事??？”

    過了二十歲后，煙波玉就一直有著趁韶華未老及時抽身上岸的想法。妓女生涯宛如春日花期，如果不趁春光最艷時謀劃后路，一朝春盡紅顏老，結(jié)果只能是花落人亡兩不知。尤其是聽說了江澈的未婚妻金桂意外身亡，令她的這份心思更加急切，心心念念間想找機(jī)會將自己的終身托附予他。然而，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悵惘地一聲長嘆后，煙波玉幽怨地絞著手中一方絲帕低聲說：“我是這么想過。不過，想要從良嫁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mama讓我別心急，一切從長計議。”

    “還從什么長計什么議呀！你mama不過是想留你多替她賺上幾年錢，把你完全榨干為止。女人就像花兒似的，好年華不過就是那么幾年。千萬別拖成殘花敗柳才為自己謀出路，那樣就沒人要了！”

    吳仁義的話說到煙波玉心底去了，她蹙起雙眉又是一聲輕嘆：“我也是這么想的，這事還是要早早謀劃才是?！?/br>
    “小玉兒，如果你愿意，不妨跟了我吧。”

    煙波玉十分意外地一怔：“吳爺，你在跟我開玩笑吧？你家那位母老虎可是出了名的厲害。你敢背著她另娶，我都不敢嫁，還怕她找上門來尋我的麻煩呢。”

    吳仁義的老婆是一位鏢師的女兒。那位鏢師有一身好拳腳功夫，收了不少徒弟?？上чT下弟子雖然多，膝下卻沒有一個兒子，只有五個花骨朵似的女兒。后來就把大徒弟吳仁義招進(jìn)門，配給大女兒當(dāng)了上門女婿。

    因為這位師妹長得頗有幾分顏色，是個俏麗人兒，彼時這樁美事可把吳仁義樂得心花怒放了。不過，他老婆雖然模樣俊俏卻性情火爆。加上父親是鏢師，她從小也習(xí)慣了舞刀弄棒，誰敢惹她生氣她就敢拿刀砍誰，砍出血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對著這樣一個又愛又怕的漂亮老婆，加上還要看師傅的佛面，吳仁義當(dāng)然是被治得服服帖帖了！

    如今的吳仁義雖然已是今朝不同往昔，成了金鑫商社手握大權(quán)的副理事長，但在自家老婆面前依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妻管嚴(yán)。盡管她二十年來都生不出一男半女，卻一直嚴(yán)禁他納妾生子。并且逼得他點頭答應(yīng)從吳氏一族的叔伯兄弟家過繼了一個小男孩，充當(dāng)膝下獨子撫養(yǎng)。

    對于煙波玉的顧慮，吳仁義不以為然地嘿嘿一笑說：“沒關(guān)系了，你就放心吧。那只母老虎最近診出患上了奶瘡（**腺癌），估計沒多少日子的活頭了。你先跟著我做小，等她一死我就把你扶正??！怎么樣？”

    煙波玉沒有馬上回答，她掉過頭看著廊前的一樹粉桃花，默默地思忖了片刻：雖然從良嫁人這件事上，江澈才是我自己看中的理想人選?？墒撬呀?jīng)另外有了心上人，我是指望不上他了。而除了他之外，這世上的男人對我來說原也沒什么區(qū)別，跟著甲或跟著乙都是一樣的。既然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趁早跳出煙花巷，吳仁義既有錢又有權(quán)，還有日后將我扶正的心，那么也不失為一個好歸宿。干脆就跟了他吧！

    將眼神從那樹粉桃花上移回來后，煙波玉一派含羞的樣子微微垂下眼睫，一雙水波盈盈的大眼睛，從濃密長睫下輕輕地朝著吳仁義一瞟，神態(tài)異常嫵媚動人。

    “吳爺，那你以后可一定要對我好啊！”

    吳仁義被她那一眼瞟得心蕩神移，忍不住摟住她，在她的粉頰上香了一個：“小玉兒，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疼你的了！”

    溫順如小貓般伏在吳仁義的胸膛上，嗅著自他身上傳來的濃厚酒氣煙味，煙波玉悵悵然地暗想：如果是江澈，一定不會有這樣的煙酒異味。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讓人感到魚腥，他也不會的。

    轉(zhuǎn)念又一想：還想他干什么呢？他又不會要你。你說得好聽是名妓，說得不好聽就是一個賣笑的婊子。你原也不配他，那個時髦新女性才配。你趁早死了心，現(xiàn)實一點為自己另謀出路吧。

    雖然心里勸著自己死心，行動上也確實是這么做了，但是煙波玉卻再一次傷感地紅了眼圈。吳仁義發(fā)現(xiàn)后，有些訝異：“咦，這回是真哭了，怎么回事??？”

    煙波玉一邊拿起絲帕拭著淚，一邊努力笑得若無其事：“這還用問，當(dāng)然是因為人家終身有靠，所以高興得喜極而泣了！”

    花影撲朔的午后，吳仁義的壽筵正席一結(jié)束，江澈謝絕了陳奎、俞大維等人相約一塊去戲園聽?wèi)虻难?，獨自一人匆匆趕去了福音堂。

    那個黃昏后，江澈就一直沒有再去找過舒眉。盡管他很想見她，卻又覺得有些無顏見她。因為那一晚，他做過的那一個與她親密相擁繾綣纏綿的春夢。

    雖然已經(jīng)感受過許多世態(tài)炎涼，見識過許多人心險惡，但對于男女之間的兩性關(guān)系，江澈卻還是白紙一張。

    保安會的其他年輕徒弟們，早在十六七歲春情勃發(fā)的年紀(jì)里就開始嫖妓了，以此解決自己強(qiáng)烈的性沖動。在保安會這種地方，沒有父母管束，也缺乏道德約束，一群荷爾蒙過剩的少年幾乎就沒有不縱情聲色的。尤其是每一場打殺過后，基本上刀手們都會去妓院放松一下自己，在溫柔鄉(xiāng)里尋求女色的慰藉。

    江澈一來被尚武管得嚴(yán)；二來自己也聽話；三來他無論如何不會去嫖妓女，因為他清晰地記得自己的jiejie江澄就被賣作了妓女。天底下所有的妓女，在他眼中都等于jiejie的化身。嫖妓女會讓他感覺在嫖自己的親jiejie。

    不愿嫖妓，也沒有女朋友，只是有一個名義上的未婚妻充當(dāng)擺設(shè)。所以每當(dāng)江澈有性方面的沖動與需求時，往往是靠自慰解決問題。

    那晚的春夢，是除了初次的夢遺后，江澈第二次在夢中釋放自己——前所未有的暢快釋放。夢醒后他自覺有些褻瀆了舒眉，羞愧得一連好幾天都不好意思去見她。

    這一刻，江澈站在教室外，隔窗看著正在給學(xué)生們上課的舒眉，情不自禁地又回想起那夜的春夢，臉頰無法自抑地又開始微微泛紅起來。

    ☆、16.第十六章

    這天是一個暖和的艷陽天，教室外一叢月季花開得正艷。春光漸濃，衣裳漸輕。舒眉已經(jīng)沒有穿厚厚的夾棉旗袍了，而是穿著一襲藍(lán)旗袍，外罩一件紅色絨線衫，這是時下知識女性最時髦的裝束。穿在她身上，越發(fā)顯出盈盈一握的細(xì)柳腰身。

    江澈一眼看見了，不由自主地就想起自己那晚如何在夢中盡情摟過那圈細(xì)腰，臉頰的熱度頓時又上升了好幾度。一時間他越發(fā)羞愧了，感覺自己一下子變得好像是色狼上身似的，怎么一看見舒眉腦子里就全是亂七八糟的念頭。這令他更加不好意思去見她，打算轉(zhuǎn)身悄悄離開。

    這時候，舒眉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江澈站在教室外面，有些意外又喜悅地笑著朝他揮了揮手。她的笑容如磁石般牢牢吸住了他轉(zhuǎn)身欲去的腳步，讓他連一步都邁不開了。

    吩咐了全班學(xué)生抄寫今天學(xué)習(xí)到的生字后，舒眉從教室里跑出來，笑盈盈地走到江澈面前問：“咦，你今天怎么這個時候來了？我下午要上課，教堂下午也要做彌撒，不方便彈琴呢?！?/br>
    江澈努力讓自己神色自如地看著她說話：“哦，我不是要彈琴才來的。我來，是因為有其他的事?！?/br>
    “什么事啊？”

    “你還記得那個馮瑞卿嗎？”

    “那個砟子行的？當(dāng)然記得了，那個騙子讓我一度覺得自己智商欠費急需充值，怎么都忘不了啦?！?/br>
    江澈沒聽懂：“什么費什么值？”

    舒眉反應(yīng)過來，趕緊笑著擺手說：“沒什么，我隨便說說的。對了，你這會兒提他干嗎？”

    “當(dāng)然是有原因的?！?/br>
    于是，江澈對舒眉說了一遍之前在壽宴上發(fā)生的事情，再強(qiáng)調(diào)了一下他一時間不能糾正這個誤會的原因。

    “對不起，現(xiàn)在他們都以為你是我的女朋友，只能先委屈你一陣子。等過段時間后，我再告訴他們已經(jīng)和你斷了，你就可以和我徹底撇清關(guān)系了。”

    舒眉明白了：原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成為他名義上的女朋友，接下來還要假扮一段時間的情侶關(guān)系。難道，我后來會嫁給他是因為假戲真做了嗎？

    因為舒眉分心思索去了，所以沒有立即回答江澈的問題。這讓他有所誤會，以為她不愿意與自己扯上這種關(guān)系。臉色頓時變成了冬日的陰空，既黯且灰，聲音的調(diào)子也灰撲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