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節(jié)
杜滸已經(jīng)整裝完畢,牽過兩匹馬,把奉書抱上那匹小的,讓塔古娜和忽蘭拿走剩下所有的馬匹和財物。 塔古娜趕緊推辭,說:“那可不行!” 杜滸笑笑,“你們要安家置地,將來要買馬駒、羊羔兒,要養(yǎng)小孩子,需要很多的錢?!?/br> 塔古娜還是搖頭,忽然明白了什么,嘻嘻笑了,“你不愿拿趙公子的錢!嘻嘻,我知道!” 杜滸也不反駁,只是簡單地說:“我又不是不能掙錢,路上不會讓小蚊子吃苦的?!?/br> 以他的本事,隨手獵個野獸、采些藥材,給人做些臨時的活計,都能來錢。再不濟,好歹以前闖了那么多年江湖,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勾當(dāng),門路他都清楚。為了奉書,他也不是放不下這個身段。 可塔古娜笑道:“知道你有本事,可那不是要花時間嘛!有掙錢的工夫,你還不如多陪陪小蚊子呢?!鳖D了頓,又道:“再說,小蚊子在越南立了那么大的功,這些錢財也算是越南朝廷賞她的,你不能替她做主。” 杜滸想想也是,便不說話了。他本來便是不拘小節(jié)的性子,爽快取了一半的錢財收在身上。四人含淚話別。 可他們卻沒過幾天富豪的日子。大量銀錢很快被換成了大量的藥物。奉書的身體每況愈下,沒等走出茫茫草原,就已經(jīng)發(fā)展到幾乎每天都要暈厥兩三次。闖皇城時留下的傷反反復(fù)復(fù),始終不愈合。奉書掙扎著自己包扎換藥,用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有時候手一抖,不小心重重拂到傷得最厲害的地方,就痛得眼淚直下,一張小臉皺成一團,忍住不哭出來。 杜滸早就注意到了,下次再換藥的時候,試探著問:“我……幫你?” 奉書臉一紅,微微搖頭。 不是沒想過讓他幫,但自己傷在大腿,怎么好意思讓他來碰!當(dāng)初怎么就這么不爭氣,偏偏讓怯薛歹的鋼刀劃在那里呢? 況且心里隱隱約約的還有個念頭:小時候跟他無拘無束,讓他頭疼,讓他叱罵,或許還讓他瞧不起;現(xiàn)在長成大姑娘,可萬萬不能再大大咧咧的,讓他看輕了。 再者,自己此前和趙孟清同行一路,做過什么,杜滸始終一個字都沒問過。也許他不在乎,也許他怕尷尬。但奉書自己心里頭不安,他一個胸襟磊落的男子漢,不可能一點也不介意吧?要是他真的毫不介意,除非他沒真的把她當(dāng)自己的女人看。 用這種方式,轉(zhuǎn)彎抹角地告訴他,自己在男女關(guān)系上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的,沒讓別的男人隨隨便便的看了摸了。 不過看杜滸的反應(yīng),就知道他大約理解不了這么婉轉(zhuǎn)的暗示。他還在一個勁兒地問:“你真的自己可以?別逞強……” 奉書倔強地?fù)u頭,把他趕出房間。等自己真正動手的時候,忽然心胸劇痛,提不起一點力,連繃帶都扯不斷。 她大口喘息了好久,慢慢把裙子掩上,將杜滸喚了回來,假裝自己已經(jīng)換過藥了。 不過這個伎倆也沒能瞞過多久。裙擺里滲出來的膿血,讓他發(fā)現(xiàn)了,他臉色一暗,沒言語。 那天晚上她睡得格外香。睡夢中在齊腰深的草叢里漫步,青草葉子輕柔地?fù)崤耐?。忽然腿上似乎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微微疼痛,痛得越來越厲害。 她猛地醒了。左腿整個涼涼的。被子呢?褲子呢?三四支蠟燭在身邊閃爍,映出眼前一條白生生的小細(xì)腿,膝蓋彎著,還在微微發(fā)抖呢。 她驚叫一聲,騰的坐起來便要逃。肩膀卻被牢牢按住了。杜滸的聲音冷冷的:“不想這條腿廢了,就別動?!?/br> 奉書馬上明白了,登時羞不可抑,全身火燙。想躺回去,又覺得四仰八叉的未免不雅;坐著,眼前就看著他將自己一條光腿擺弄來擺弄去。最后只好扭過臉,掩耳盜鈴,心里告訴自己他是在給自己治傷呢,可肌膚被溫?zé)岬拇笫忠挥|,全身就止不住的戰(zhàn)栗。他手邊一盆溫水,已經(jīng)把她腿上的血污擦凈了,正用干凈的手巾輕輕的蘸干,一手按著她圓溜溜的膝蓋,一手刮了藥膏來敷。他的動作極輕,痛感過去了,竟有些癢癢的感覺,粗糙的手指,偶爾碰到她大腿內(nèi)側(cè)的細(xì)嫩皮膚,便引發(fā)一陣戰(zhàn)栗。 他居然還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研究她的肌膚。奉書捂住臉,細(xì)聲抗議:“你別看……快給我蓋上……” 杜滸抬頭,瞪了她一眼,聲音微慍:“我不看,怎么知道你敢這么糊弄!” 奉書又羞又急,腿上又疼又癢,忽然鼻子一酸,抽抽噎噎的哭起來。沒錯,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杜滸見她哭了,有些慌,手下纏好了繃帶,來到她身邊,聲音溫和了些:“好啦,完事了,還疼不疼?” 奉書抽著鼻子,半是害臊,半是賭氣,就是不理他。杜滸跟著轉(zhuǎn)過去,解釋道:“我是怕你傷勢惡化,你自己受罪不說,留疤也不好啊?!?/br> 奉書還真怕留疤,嗚咽一聲,心里氣消了些,依舊不愿意點頭原諒。大姑娘家的,讓他白看? 杜滸看她還哭,只好放下身段,朝她賠笑:“再說……黑燈瞎火的,我……我也沒看清楚什么?!?/br> 這句話還不如不說呢!奉書哼了一聲,摸到被子,拽過來把自己蓋住。 杜滸見她還是蠻不講理的樣子,也哼了一聲,站起身。隨即還是覺得應(yīng)該哄哄,又坐下來,把她抱起來,抱在懷里哄她:“小時候又不是沒給你裹過傷?!?/br> 奉書心里一甜,還是扭過頭不看他,嘟嘟囔囔地說:“小時候和現(xiàn)在能一樣嗎?” 杜滸總算明白了她的意思,低聲笑了一陣,親一口她額頭,說:“是,當(dāng)然不一樣,你姑娘家名聲要緊,我既然碰了瞧了,就會負(fù)責(zé)到底?!?/br> 奉書逗得他說出這么一句話,心中早就不氣了,又是臉紅,又是喜歡,端著架子說:“誰讓你負(fù)責(zé)了?” 心里卻忍不住想,自己一條傷腿能有多好看,他可是虧了。 自此腿上的換藥便是杜滸來動手。奉書可不好意思在他眼前撩裙子脫褲子,每次都是在被子底下弄好了,再叫他來。他卻也規(guī)矩,除了該照料的地方,哪里也不多看,哪里也不多碰。 然而就算是他再精心的照料,也抵不住她的病勢一天天惡化下去。不光是腿上的傷,身上的淤青也遲遲不褪。一頭烏發(fā)變得又細(xì)又脆弱,每天梳頭的時候都會掉一把。 杜滸把她掉的頭發(fā)細(xì)心收集起來,用布包好。有一天奉書昏睡醒來,迷迷糊糊地看到了,隨口說:“是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謝謝……以后、以后和我埋在一起……” 杜滸臉色微變。以后奉書便再也沒看到過他收拾自己的斷發(fā)。 兩人都沒有合法的身份,奉書更是各地官府通緝的對象。每次冒著風(fēng)險停在市鎮(zhèn),杜滸都會把那里的藥材鋪子造訪一個遍,花起錢來毫不含糊。聽說什么藥有效——哪怕只是有進(jìn)補的功效,哪怕只是緩解她一刻的氣喘和心痛,也都不眨眼地買來,給奉書當(dāng)飯吃。有些貴重的藥材是早就被別的買主預(yù)定了的,他也不客氣地威逼利誘,弄到手為止。 打尖、住店,也是完全不心疼銀錢,一定要給她最好的。奉書知道他大約是在用這種方法補償自己,便也笑笑,不跟他爭。 有時候她心情低落,看到落葉、夕陽、路邊死掉的動物,總是會聯(lián)想起什么不好的東西。杜滸帶她看大夫、吃藥,也就沒什么勁頭。她不想和一個陌生的老大夫處上一刻鐘而見不到他,也不想放他去廚房煎藥,而讓自己孤獨地度過哪怕一點點時光。 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是緣木求魚。她說:“別白費力啦,我要你陪我。” 杜滸拿出師父的架子勸她:“這種事,別任性!萬一誰開的方子有效呢?不試試,怎么知道?至少,能讓你堅持得久些,堅持到那個什么武當(dāng)山……”放軟了語氣,又哄她:“我等著你好起來,咱們以后,還要過好多年呢?!?/br> 來來回回的只是這么些平實質(zhì)樸的話,但還是把奉書說得又生出些憧憬,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杜滸便把她摟起來,藥碗端到面前,像喂小孩子似的,一口一口地哄她吃。親她,用下巴上的胡茬蹭她,直到她受不了,格格笑著張嘴為止。末了,他總會變出些甜棗兒、蜜餞、飴糖,喂給她吃。 奉書被那藥苦得不開心了,扭過頭去,倔強不吃。他就故意逗她:“你不吃,我可吃啦?!?/br> 她意興闌珊地說:“那你便吃,這些東西給我了,也是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