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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舊家燕子傍誰飛在線閱讀 - 第242節(jié)

第242節(jié)

    她悄悄對趙孟清說:“待會你留在騾馬市路口接應我……”

    趙孟清立刻打斷她,他的反應在她的意料之中:“咱們不能分開!我和你一起去……”

    奉書笑了笑,耐心道:“趙大哥,論行軍打仗,論硬碰硬,我萬萬不及你。但是做刺客的本事,恐怕你沒學過多少吧?你想沒想過該怎么混進皇城?”

    大都城由宮城、皇城和外城三重城郭組成。其中外城便是百姓和官員聚居的場所?;食抢镱櫭剂x住著皇帝一家,還圈著水源、御苑等生活用地。而皇城的核心則是宮城,是皇帝和文武百官決定國家大事的地方。

    一道結(jié)實的灰磚城墻,把皇城和外面的百姓隔開。這道墻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精挑細選的怯薛侍衛(wèi)。平日里,百姓只要往皇城里多看一眼,多走一步,就會被呵斥、趕開,甚至捉拿、處決。

    趙孟清皺著眉頭,凝思半晌,最后說:“你不是說,你已經(jīng)有辦法了嗎?你還……你還問我。”

    奉書微笑道:“我的辦法,偏偏只有我自己能用?!庇醚凵裰更c著海子里的水波,壓低了聲音,道:“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海子和金水河是相通的,金水河又直接流到皇城的太液池里去。不然,官府何以禁止百姓在金水河里洗濯、飲馬?只是要從水道直接溜進皇城,非遇上三五個水閘不可,得一關(guān)關(guān)的慢慢過,還不能引出大動靜。你要是能像我一樣,在水里憋氣憋個一盞茶工夫,我巴不得你跟我一起去呢?!?/br>
    趙孟清又是驚訝,又是佩服,半晌,才搖搖頭,說:“我做不到?!?/br>
    “所以你帶好弓箭,在這里埋伏便好。有件更重要的事,非得你來幫忙不可……”

    “快說?!?/br>
    “我若在皇城攪出動靜,怯薛營勢必會立刻通知外城守兵,關(guān)閉城門,捉拿刺客。你若是看到有人從皇城出來報訊,必須不擇手段的阻住。只要爭得片刻的光陰,讓咱們在城門關(guān)閉之前出城,才有一線生機。否則,明天這個時候,咱們讓人來個關(guān)門打狗,那可糟糕之至?!鳖D了頓,又說:“我要做的只是暗殺,可你卻有可能卷入真刀實槍的明斗,你的任務才更危險呢。”

    這是奉書前兩年多次行刺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此前她都是獨來獨往,也有過不少次險些被人甕中捉鱉的經(jīng)歷。眼下多了一個幫手,分工明確,就能打出一個時間差,增加從容逃脫的機會。

    趙孟清知道她所說沒錯,猶豫片刻,點點頭。此前與蒙古的戰(zhàn)爭經(jīng)驗告訴他,要贏得一場戰(zhàn)斗,后勤、補給、接應、配合,遠比那短短的臨陣搏擊要緊。

    “還有……”奉書看了看他的神色,正色道:“若是我明天清晨還沒有出來,你必須在城門關(guān)閉之前自己逃出城去——這算我求你的,不許跟我爭?!?/br>
    她的語氣中帶著些許嚴厲。趙孟清的面容一下子凝重起來,低聲道:“不成。我必須等到你出來。”

    “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出不來……”

    趙孟清伸手撥開桌上的茶壺,握住她的手,向她凝望片刻,認認真真地說:“好妹子,今晚之事,倘若能夠成功當然好,但要是實在做不到,你也千萬不要勉強。說到底,這差事是我攬下的,若是要送命,也是得我來,我不許你越俎代庖。”

    奉書嘆了口氣,“難道我就不恨忽必烈?我和你一樣想讓他死。”

    趙孟清搖搖頭,“不,不一樣。我雖然恨忽必烈,但在我心里,他比不上你的一根小指頭。我寧可讓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再活五十年,也不愿意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上五十年。”

    奉書一怔,這才明白他的意思,臉一紅,啐道:“忽必烈老皇帝已經(jīng)七十多歲啦,哪還有五十年可活?”

    一面站起身來,一面卻在心里說:“不知道我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五十天的光陰?”

    天漸漸黑了。一盞暗紅色的燈由遠及近地移動。那是巡查宵禁的士兵從遠處慢慢走過來。奉書和趙孟清在海子橋邊分手,脫下外衣外褲,抱在油布包里,栓在背上;又檢查了一下身上各物,解下身邊的酒囊,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無聲無息地滑進了水里。

    提著官燈的巡兵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在他們眼里,奉書已經(jīng)變成了海子里的一條大魚。

    秋日的水溫已然寒涼入骨。五年前的同一個時刻,她也曾浸沒在同一片水域里面,在快要凍僵的瞬間,察覺了從水道暢游全城的秘訣。

    但這一次,她不是要出城,而是要進入防御森嚴的皇城。她游入與海子相通的金水河,來到了皇城西側(cè)。在甘石橋下面,她遭遇了第一個水閘。閘門口是疏疏的幾根柵欄,只為擋住百姓的民船。她探頭吸了口氣,往下一扎,毫不費力地就鉆過去了。一抬頭,遠處的城門上亮著幾盞燈,遠遠的已經(jīng)能看到了。

    她感到水流在推著自己走。再游約莫半里路,便突然撞上了一道細細的鐵網(wǎng)。那是為了攔截流入皇城的垃圾和雜物。她一個猛子扎進水里,拔出胡麻殿下的匕首,一點點將鐵網(wǎng)割斷。鐵絲的斷口鋒利無比,似乎時刻準備著劃破她的肌膚。她心中默念著耐心,一點點將斷口削平,然后側(cè)著身子,一點點地蹭了過去,鉆出頭來,長長吸了一口氣。

    河道兩邊的堤岸光光滑滑的,岸上便是值夜的士兵居住的小屋。有人發(fā)現(xiàn)了她黑漆漆的影子。

    奉書早有對策,口里咬住一根枯樹根,然后撲的一響,那塊樹根讓她噴出去老遠,輕輕落在河道對岸的草叢里,彈了兩彈。

    那燈光帶著匆匆的腳步,往那草叢里過去了。

    奉書慢慢浸回水里。冷汗和冷水交鋒,讓她一陣暈眩,一瞬間,眼前竟如同閃了煙花一般。

    她緊緊咬住牙,竭力控制住心神,對自己說:“不要現(xiàn)在,千萬不要在這時候發(fā)病……求求你……”

    一口腥甜被咽了回去。城墻近在眼前了。她甚至能聽到里面的喧囂,似乎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宴會,又似乎是無數(shù)人在嗡嗡地說話。篝火、煙霧、和蠟燭燃燒的味道從磚縫里透了出來。

    最后一道水閘外面,守著兩個全副武裝的怯薛歹,左右各放著兩盞燈,映出他們腰間馬刀的寒光。

    就算能無聲無息地繞過兩個守兵,自己也難以再前進了。這一道水閘是雙層的,直通入皇城里面,因此閘門上用心安置了鋼制的鎖,只偶爾才打開一次,用以疏通河道內(nèi)的雜物和淤泥。

    奉書在水里伏了好久,思索著通過的方法。等到整個身體幾乎和水成為一個溫度的時候,她終于鼓起勇氣,攀附在堤岸上,打蒙古話,壓低了聲音說:“喂,兄弟,兄弟!”

    兩個怯薛歹立刻警惕地站了起來,互相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人在原處立正站好。另一人按緊馬刀,朝她走來。

    奉書半蹲著,立在堤岸與地面相接的淺溝里,等那人走得近些,尚在左顧右盼,尋找聲音的來源時,腳下猛地用力,像一只蓄勢待發(fā)的彈簧,朝他猛撲過去。手里的繡花針即刻穿透他后脖頸的薄弱之處。那人哼也沒哼一聲,就軟綿綿地暈過去了。奉書用力托起那二百來斤的重量,膝蓋頂住他的小腿,讓他還保持站立的姿勢。

    出手之前,她就算好了角度,讓自己始終隱身在這人的龐大身軀之后。這樣另一個人便看不見她的存在。

    她一面支撐著這個昏迷的蒙古大漢,一面繼續(xù)說道:“今天皇宮里開宴會,皇上高興,合宮上下都得了賞賜。皇上說,你們這些守衛(wèi)的軍爺尤其辛苦,特命小的來一個個的送賞來啦?!?/br>
    她并不知道皇帝此時到底在做什么,但皇宮里總會三天兩頭地開宴會吧。至少在太子府里是這樣的。而宴會進行到酣處時,真金太子偶爾還慷慨散財,把太子府從上到下賞個遍。得到賞賜的小貴族、官員和奴婢,沒有不從心底感激涕零的除了她自己。

    眼下她這套說辭,也是憑著記憶,沿用了太子府里的官樣口吻。那個立在遠處的怯薛歹果然信以為真,腰板直了一直,說道:“真的?”

    奉書仍是放粗了嗓子,笑道:“你們看看,這是黃燦燦的金子不是?一人兩小塊,可別丟啦?!鞭D(zhuǎn)頭對身邊這個昏迷的怯薛歹說:“這位軍爺,你是要先挑嗎?哎,別著急,都差不多重……”

    遠處的怯薛歹以為同伴已經(jīng)開始快手快腳地挑金子,再也忍不住,大步朝奉書走過來。就算幾塊金子差不多重,也總有個幾分幾錢的差距,自己哪能乖乖等著拿別人挑剩下的?

    奉書躲在昏迷的大漢身后,聽到另一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算好時刻,拋開眼前麻袋似的軀體,飛身撲上,匕首早就出鞘,襲到對方面前。

    而在那個怯薛歹看來,眼前同伴的高大身軀忽然倒向一邊,露出一個黑黝黝的矮小身影,一怔之下,只覺得咽喉一涼,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在鮮血噴涌、染紅腳下的地面之前,奉書已經(jīng)將尸體掇進了河道里。她心中暗道一聲抱歉,把那個昏迷的怯薛歹也解決了,伸手到他腰間一摸,扯下一串鑰匙,然后把第二具尸體也沉到水里。這樣一來,不到天明,沒人會發(fā)現(xiàn)此處的異常。

    奉書耐心等周圍的血腥味散盡,提起一盞官燈,細細查看了一遍現(xiàn)場,確認沒有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跡,這才跳進河道里,用鑰匙開了水閘,吸一口氣,摸著水道兩邊的凹凸墻體,慢慢涉水前行。

    皇城的城墻比她想象中要厚得多。全身已經(jīng)脹得難受,頭腦里嗡嗡的,冷水似乎灌進了耳朵鼻孔……尋常人完全沒法堅持這么久的時刻。等到她覺得肺中的空氣幾乎全部耗盡,全身再沒一點力氣的時候,才在緩緩的水流當中,摸到了另一側(cè)的閘門鎖,顫著手,一個鑰匙一個鑰匙的試過去。

    終于,在她喝下第二口水的時候,只聽一聲悶響,閘門開了一條小縫。她不顧一切地沖出水面,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空氣,吸得胸腔里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