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jié)
奉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出了門,回到自己的房間,抓起一個早就打好的包裹,穿過空地,路過薛氏住的小屋時,卻并沒有敲門拜訪,而是徑直走了過去。等走到村莊盡頭的時候,立刻發(fā)足奔跑,消失在荒山樹林里。 她咬著嘴唇,淚眼朦朧,把哭聲壓抑在胸腔里。等師父反應(yīng)過來,他傷勢未愈,行動不便,追不上她的。就算他追出來,她已經(jīng)將逃命的本事練得精熟,他找不到的。 她帶走了匕首,帶走了一半的銀錢,這樣他就知道,自己并沒有想不開、做傻事。她心中唯一擔(dān)憂的,是自己房中那用石炭寫的“勿念”兩個字不夠大,不夠顯眼。但他應(yīng)該也會發(fā)現(xiàn)的…… 她涉過一條冰凍的小溪,翻過一座山坡,仰頭看了看星星,辨明方向,朝北走去,心中默默道:“師父,奉兒不乖,這是我最后一次亂跑、讓你著急了。你給我計劃好的生活,我不想要……你以為跟了你這么幾年之后,我還能過回尋常人的日子?當(dāng)年,二叔想讓我過那樣的日子,我不愿意,寧可讓火燒死,也要求你帶我走,你忘了?只是你不用擔(dān)心,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我不在了,你的日子也會省心不少吧……” 她不禁回頭。從黑漆漆的夜色中,仿佛已經(jīng)看到杜滸焦灼萬狀的神色,心一橫,喃喃道:“不用你趕我,我自己會走。你想分開,就徹底分開。我要變得和你一樣聰明,一樣強壯,一樣厲害,一樣狠心,到那時,你永遠(yuǎn)再沒有機會瞧不起我……我心里面裝的東西多著呢,我要做好多好多好玩的事情,你要是知道了,一定會羨慕……只是你也不會知道了……” 只不過,記憶里所有好玩的事情,似乎都帶著他的影子。第一次彎弓射箭的忐忑,第一次縱上樹梢的驚喜,千山萬水的跋涉,妙趣橫生的故事,棋盤上的廝殺,雪地里的玩鬧,鐘樓頂上那一片鋪開來的巍峨城市,海子里蕩漾的一葉小船…… 奉書的雙腳凍得麻木,整個心都慢慢被北風(fēng)吹得麻木了。她掩緊了外套衣襟,遮住了全身縞素的衣裙,伸手入懷,摸了摸那兩件自己的老朋友,默默道:“爹爹,保佑奉兒。” 沒了師父,自己卻還有一件事可做。跟師父在一起時,這個念頭一直被壓制著。而現(xiàn)在,這個信念在她心里瘋狂地生根發(fā)芽,甚至比他的懷抱還要讓她熱血沸騰。 該報仇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最長的一卷結(jié)束。前三卷里埋的線和反派是不是該拿出來花式遛遛了…… ` 奉丫頭要飛速成長和黑化了。只有經(jīng)歷一次狠心的分別,杜滸才能意識到她作為女人而不是晚輩熊孩子的身份,同時也是給他一段時間冷靜和思考(我才不說會虐男主呢)。不管怎么樣,劇情也不允許馬上he。別忘了奉丫頭還要給爹爹守孝……通俗時間是三年,準(zhǔn)確來說是二十七個月。 ` 我會讓這二十七個月快點過去噠。所以,明天雙更,算是給大家的情人節(jié)禮物~夸我。 第175章 0142 ·豺虎正縱橫,神仙立地成· “還差二十八兩!” 尖銳的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楊老漢渾身一哆嗦,長滿粗糙老繭的手一下下?lián)嶂f棉襖的衣擺,把原本就不干凈的衣服摸得愈發(fā)黑了。過了好一陣,他才想起來回話。 “回……回管家老爺,這是小人家里全部的積蓄……” “還差二十八兩!” “管家老爺,小人實在是拿不出更多的錢了,您瞧瞧,這是我老伴當(dāng)年陪嫁的首飾……” “還差二十八兩!老東西,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懂,懂,可是老爺,小人的棺材本……” “還差二十八兩!” 衣著光鮮的管家躲開楊老漢的一雙黑手,朝地上啐了一口,撥了撥手中的算盤珠子,“現(xiàn)銀七兩四錢,房契一張,折合十一兩二錢,銀鐲子折二兩六錢,那些亂七八糟的蘑菇、冬筍、野味,放在集市里都沒人要的,我們老爺開恩,也馬馬虎虎收了,折合成六錢銀子,不虧你吧?你算算,統(tǒng)共是二十一兩八錢,少沒少?楊老漢,你前年借了我家老爺十兩銀子安家置地,說好了大加一的利息,好借好還。誰讓你一直賴賬,生生的利滾利,滾成了現(xiàn)在的五十兩?怪誰?今日你只拿來了二十一兩八錢,還差二十八兩二錢,咱們老爺知道你日子過得不容易,大發(fā)慈悲,給你抹了個零頭,只要你再還二十八兩,怎么,還不知足?” 楊老漢渾身發(fā)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磕頭,磕得大理石地面“咚咚”作響,連聲道:“求老爺發(fā)發(fā)慈悲,再寬限兩個月,小人回家后再去湊……” 那管家哼了一聲:“真是人窮志短,你也欠,我也賴,以后還怎么讓老爺做善人?這到了年關(guān)底兒了,地主家也沒有余糧??!沒寬限!臘月二十三小年之前必須還上!否則就是刁民!把你抓到縣城里坐牢,也就是我家老爺一句話的事!” 年關(guān)將至,廳堂里一片張燈結(jié)彩,掛滿了紅燈籠、紅鞭炮,可楊老漢心里卻是一片慘白,老淚縱橫,只是喃喃道:“不能坐牢哇,小人家里只有我一個勞力,不能坐牢哇……” 那管家疾言厲色地正要再說什么,坐在廳堂正中的老爺卻發(fā)話了:“陳阿善,過來?!?/br> 那叫做陳阿善的管家忙不迭地走到跟前,躬身問道:“老爺?” 那老爺瞟著堂下楊老漢的身影,不緊不慢地轉(zhuǎn)著手中的佛珠,說:“阿善,得饒人處且饒人,別動不動的就官府啊、坐牢的,把人家老百姓都嚇到了,多不好?!?/br> “可是,這些刁民,若是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阿善,你也知道咱們之前是干什么營生的,眼下好不容易金盆洗手,在這里站穩(wěn)了腳跟,就要時時記樁低調(diào)’二字,能不麻煩官府,就不麻煩官府,懂嗎?” “可是老爺,那老頭欠咱們的錢……” “錢都是小事。當(dāng)初我來到這個小地方隱居過日子的時候,有多少家當(dāng)?現(xiàn)在還不是置了良田美地,吃穿不愁?錢是可以掙的,何必把人逼到死角呢……” 陳阿善只得點點頭,賠笑道:“是,是,老爺寬宏大量……” 楊老漢隱隱約約地聽到那老爺?shù)囊环?,一雙老眼中驟然現(xiàn)出光來,顫聲道:“老爺,還請老爺高抬貴手,再寬限小人幾個月,小人一定把債還清!” 那老爺笑著揮揮手,對管家道:“你看看,這多好!何苦弄得大家互相跟仇人似的?唉,我過去就是鋒芒太露,得罪了人,以致于招了災(zāi)禍,廢了這條腿,不得已退出江湖?,F(xiàn)在老子可是長記性嘍?!彼f話的語氣一直是平平淡淡的,卻偶爾脫口說出“老子”一類的粗話。 那老爺說著,從太師椅上站起來。身邊的仆人連忙遞上一根手杖。 那老爺似乎腿有殘疾,撐著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到楊老漢身邊,笑瞇瞇地道:“老頭,聽說明年的雨水充沛,你家地里多半會有好收成,這債么,留著明年再還,倒也不急?!?/br> 楊老漢感激涕零,連連磕頭,“多謝老爺!老爺真是活佛轉(zhuǎn)世!小人天天吃齋念佛,求佛祖保佑老爺長壽!小人……” 那老爺卻打斷了他的話,瞇了眼,說:“只不過若是放任你們拖債賴債,別人都當(dāng)我陳府是好欺負(fù)的了。這樣,老頭,我可以緩你還債,但你可得抵押些東西在我這兒,我不是貪圖你財物,就是圖個安心……” 楊老漢臉色微變,“老爺……老爺,小人已經(jīng)把房子抵押給老爺了,這里是房契……”說著手忙腳亂地將房契從一堆物件當(dāng)中揀出來。 那老爺笑斥道:“我不是要你的房子!把老子當(dāng)什么人了!喏,聽說你有個女兒……” 他這話只說了半句,楊老漢就磕下頭去,連聲哀告,“老爺,老爺……” “哈哈,慌什么?我也就是想請你的家人來府里做做客,過個年,也省你幾日的嚼用,有什么不妥?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串個門還不成了?” 陳阿善在一旁嗤笑道:“老頭兒,這是抬舉你!” 楊老漢仍是伏在地上,顫聲說:“老爺明鑒,小人的女兒已經(jīng)守寡八年了,生過五個孩子,可惜只活了個閨女。她天天做農(nóng)活,粗手大腳的,一點也不秀氣,真的帶了來,沒的辱沒了老爺府上……老爺還請……換個要求吧……” 那老爺失笑道:“真的?” 楊老漢點頭如搗蒜,“真的,真的,不敢欺瞞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