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危寒川和吳月面面相覷。因為職責(zé)不同,相比珠堂方堂,毫堂香堂在總壇的人要多出好些倍。但赤霄說夠了…… “圣主,”吳月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秦老二他……” 赤霄又點頭。“我教數(shù)百年基業(yè),絕不能毀在秦閬苑的一己之私上?!彼囊暰€在兩個屬下臉上轉(zhuǎn)了一圈,“不管總壇的火藥有多少,今夜一定要全找出來銷毀!” 毀掉秦閬苑炸平白山的計劃正是危寒川和吳月想要做的,但說到今晚就要完成…… “圣主,”吳月又道,有點憂慮,“在正道武林正式宣戰(zhàn)之前解決火藥確實更好,可若要不驚動毫堂,至少要等到天黑換防后才能行動。那樣一來,就只剩下不到五個時辰了。” 這話的言外之意很明顯,就是不到一百號人并不可能在天亮之前搞定秦閬苑讓人布置了兩個月的后手。吳月之前計劃用水毀掉各處隱藏的火藥,若秦閬苑因此質(zhì)問,她就可以說是天氣的錯;這并不難,但悄悄放倒看護火藥的人才是重頭戲! 赤霄自然也知道這事情難度如何,但他并不是無的放矢?!叭粑乙黄鹑ツ??” 吳月眼睛一亮,然后又暗下去?!叭羰ブ鞒鍪?,那自然手到擒來。然而,明日之事同樣重要,圣主還是保留余力更好。” 從進門以來,赤霄臉色都很平靜,此時卻露出了個笑模樣。雖然面具蓋住了他的全部表情,但那種愉悅還是不可抑制地泄露出來?!氨謨陕?,”他往身后一指,“一半人跟著我,另一半人跟著他?!?/br> ……他?哪個他? 不管是危寒川還是吳月,都霎時一頭霧水。然后他們就看見,真有個人眨眼間出現(xiàn)在赤霄所指的位置,輕功鬼魅般無聲無息,笠沿衣角都不帶起半片風(fēng)聲。 ——看得出功夫高深,但這人好像不是他們圣教的吧? 此時夫妻倆的震驚比看到赤霄憑空出現(xiàn)更甚?!笆ブ?,他……是誰?”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他們圣主此前從沒往總壇帶過人吧? 作為回答,赤霄只瞥了晏維清一眼。如果晏維清沒有現(xiàn)身的意愿,他并不打算主動介紹。 但晏維清卻干脆地把斗笠摘了下來。因為不需要再裝趙獨眼,他早就取下了左眼蒙著的黑布。背上烏劍的黑布也解了下來,從前面只能看到從肩頭探出的劍柄部分。“鄙人姓晏?!彼傲斯笆?,“危堂主,吳堂主,久仰大名。” 這番言辭溫和又客氣,十足十大俠風(fēng)范。但危寒川和吳月都齊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臉色微白。 姓晏,用劍;劍柄長得很像烏劍,臉龐也長得很像劍神…… 這幾樣加起來,此人、應(yīng)該、不會、真的、是、那個、傳說中的、正道武林、第一劍、吧? ……誰能告訴他們,晏維清真不是來拆臺的? 赤霄微不可察又無可奈何地出了口氣。從晏維清伸手開始,他就預(yù)料到了這種結(jié)果?!八魏昧宋?。” 短短六個字,危寒川和吳月立刻明白了晏維清出現(xiàn)在此的緣由。如果晏維清確實是和嵩山華山之類在一起的,那他完全沒必要先救回赤霄:擒賊先擒王,赤霄一死,要對付剩下的人不是簡單得多? 夫妻倆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同時上前,深深鞠躬。“多謝晏大俠出手相助。” 這就算得到初步認可了,然而晏維清有點苦惱。他可不想在白山教中樹立起恩人形象,定位完全不符他的預(yù)期。不過,來日方長,他不急于一時! 論對總壇地形的熟悉程度,明面上是機堂最了解,實際上卻是身為教主的赤霄。四人圍著地圖合計了一番,很快定好兩條路線。天剛擦黑,兩隊人馬就各自出發(fā)清除火藥據(jù)點。 火藥之事是暗地里進行的,并沒有許多人知道,看守的人也少。兩隊都有個一劍封喉的高手坐鎮(zhèn),殺人毫無動靜,事情進展自然順利。 等到兩隊再次匯合時,子時的梆子剛剛敲響。 “就剩雪牢了,圣主?!蔽:氏鹊馈?/br> 赤霄點了點頭。雪牢地理特殊,防守嚴密;他們一動手,秦閬苑就會立刻得知消息。既如此……“所有人都去雪牢,盡量把傷亡降到最低?!彼芸熳隽藳Q定,“我去找秦閬苑?!?/br> 這話翻譯一下,差不多等同于“我去殺了秦閬苑”。 危寒川和吳月對此沒有意見。秦閬苑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他們求情的話都說不出一句。赤霄要殺了秦閬苑是理所當然;而不讓他們跟去,大概是為了照顧他們的心情,畢竟大家相識多年。 雖然知道秦閬苑武功絕對比不上赤霄,但是吳月還是補了一句:“圣主小心。” 赤霄點頭。這種關(guān)鍵時刻,沒人想出意外。 “還有凌盧那邊……”吳月欲言又止。 “我會處理?!背嘞鲈俅吸c頭。 在一邊從頭聽到尾的晏維清沒表示反對,但心里立刻做了個決定。秦閬苑隨便赤霄怎么處理,但凌盧嘛……呵呵,敢覬覦他心上人,怎么能有個好死? 這邊廂,秦閬苑早已就寢。明日必有一戰(zhàn),他自然得養(yǎng)足精神。但睡到半路,他就被脖頸處逼人的涼氣驚醒了。四周一片黑暗,床邊人影依稀,但他就是知道,來人是誰。畢竟,這世上可沒有幾個人能無聲無息地潛入他的房間、把他掛在床頭的劍架在他喉嚨上、而他直到死前最后一刻才發(fā)覺。 “圣主?!鼻亻佋烦读顺蹲旖恰R驗椴桓疫^分動彈,聲音便有些低啞。“我竟不知你何時會做這種小人行徑了?!?/br> “和死人還講什么光明正大?”赤霄冷聲答。 “既然和死人沒什么好講,那為什么不直接殺了我呢,圣主?”秦閬苑嘶聲道,“莫非圣主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要秦某這個死人給你講上一講?” 赤霄只停頓了片刻。“本來有,但現(xiàn)在沒有了。”他本來想問秦閬苑可曾后悔、哪怕一絲,這樣他好安撫華春水;但現(xiàn)在看來,果然不必浪費工夫! “——慢!”秦閬苑卻搶在赤霄真正動手之前喊了一句。 赤霄沒說話,只動了動手腕。赤劍鋒銳一偏,眼見著就能刺入致命部位。 “和圣主你相反,成王敗寇,我本來無話可說;但現(xiàn)在有了。”秦閬苑被劍尖激起了一陣寒顫,但還是繼續(xù)往下道:“你既已仁至義盡,我也該仁至義盡才是?!?/br> “你想說什么?”赤霄的語氣依舊冰冷?!叭裟阆胝f火藥,那大可不必?!?/br> 秦閬苑小幅度倒抽冷氣。他本來還有一點反抗的念頭,要知道他的判官筆就在枕邊;但從赤霄說出火藥兩字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再無翻身可能?!盎鹚幹皇瞧湟??!彼Ρ3忠粽{(diào)冷靜,“其二是——” “劍上有毒!” 第49章 和這話一起出來的還有兩點寒光。赤霄早就防著秦閬苑拼死一搏,手腕微動。 只聽鐺鐺兩聲金屬相碰和著短促嘶聲響起,再跟著沉悶的床板哐當,房中再次恢復(fù)了靜謐。又一聲輕哧,油燈搖晃著亮了起來。 秦閬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雙眼暴突,還保持著曲臂前伸的扭曲姿態(tài)。兩支判官筆正一左一右地倒插在他的琵琶骨中,把他深深往床板里釘,鮮血已經(jīng)浸透了中衣和被褥。若不湊近細看,誰都發(fā)現(xiàn)不了他的致命傷其實在一絲猩紅也沒有的喉間。 點了燈的赤霄一點也沒注意死人。他正借光打量手中兵器,質(zhì)地光澤重量手感都確是赤劍無誤;但說到有毒…… 赤霄收劍入鞘,不怎么確定。他對毒物沒什么研究是其一,對秦閬苑的信任幾乎為負是其二,自己依舊沒有什么不對頭的反應(yīng)是其三。 而且話說回來,如果劍上有毒,那秦閬苑拿著它一年半載卻沒事? 赤霄沒法不覺得,若秦閬苑的話能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肯定又是凌盧做出來針對他的毒。如此一來,他拉上晏維清對付凌盧才比較保險。 晏維清當然很愿意幫赤霄這個忙,因為他先于赤霄找上了凌盧。 “……你怎么在這里?”后腳趕到的赤霄有點驚異。 晏維清保持著劍尖指著凌盧的動作,手臂平穩(wěn),聲線也平穩(wěn)?!拔腋嬖V那些人,秦閬苑死了。” 赤霄立刻懂了。群龍無首,雪牢外的守衛(wèi)慌了陣腳,便容易潰敗。當然,晏維清那么說時秦閬苑應(yīng)該還沒死,不過,結(jié)果已經(jīng)注定的事,也不差早說那一時半刻。 但是,晏維清主動找上凌盧…… 赤霄眸光一側(cè),便落到對面凌盧身上。和秦閬苑不同,凌盧穿戴齊整,臉上也不見睡意,倒像是一直在等著誰……難道是在等他? 但凡有赤霄在,凌盧總是盯著赤霄看,今夜卻有些例外?,F(xiàn)在,他正惡狠狠地瞪著晏維清,咬牙切齒:“那人原來是你!” 實話說,敢惡狠狠地瞪著劍神、還是烏劍已經(jīng)出鞘的劍神,凌盧膽子實在不小。但赤霄更想知道,什么叫“那人原來是你”?難道凌盧猜到他心里有人?什么時候的事? “當然是我?!标叹S清如此回答,十分不客氣?!岸也还苁钦l,都不會是你!” 這話顯然戳中了凌盧的痛腳,因為他俊俏的臉立時扭曲起來?!澳恪 彼吆暗?,尖利而瘋狂,“不可能!你們根本不可能!” “這還真不勞你cao心?!标叹S清冷冰冰地回。 “不!”凌盧高聲反駁,“當然和我有關(guān)!他只能是我的!” 話說到這份上,赤霄覺得他非常有必要說點什么?!傲璞R,”他開口,不急不躁,“事到如今,你還是多想想你自己比較好。”話那么多,是想被多切幾塊么?他還嫌麻煩呢! “想想我自己?”凌盧冷笑一聲。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赤霄身上,上下逡巡。在看見赤霄懸在腰間的赤劍時,他忽而咧開嘴,露出個頗有貪婪意味的笑?!拔乙恢痹跒槲易约嚎紤]啊,只要你……” 后面的話凌盧沒能說出來,因為一點寒光已經(jīng)急速遞到他喉間,殺意凜然。 “禍從口出,凌堂主?!标叹S清對天發(fā)誓,凌盧能活到現(xiàn)在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赤霄還沒點頭。 赤霄也明白。晏維清怕是早想殺了凌盧,現(xiàn)在不過給他面子。他當然也沒真的想留凌盧一命,只是有幾句話還沒說完?!拔以缇途孢^你,你在要我給不出的東西?!彼届o地對凌盧陳述。 “是嗎?你給不出?”凌盧嘲諷一笑,十分刺眼?!澳阒皇遣辉附o我吧!” 話里指代的含義實在曖昧,晏維清手背青筋隱現(xiàn),然而赤霄反應(yīng)稀松平常?!澳阏孢@么認為?”他反問。 凌盧眼神閃了閃。赤霄當然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情愿屈于人下。確實,他看上赤霄簡直像癩蛤蟆想吃天鵝rou;但就算赤霄看上了晏維清,這事兒也有待商榷! 實際上,若不是想不出讓赤霄心甘情愿地躺在男人身下承歡的辦法,為何他還要費盡心機地弄出隱毒和引子、再神鬼不知地把它們種到赤霄身上? 赤霄也不想在這樣的話題上反復(fù)糾纏?!澳阍趺粗赖模俊彼麚Q了個方向。 凌盧呵呵冷笑,倒沒賣關(guān)子?!叭∪说男念^血!”他一字一句道,“你早幾年可不這樣,其中必有緣故!” 赤霄有些微怔愣。作為劍魔兼魔教教主,他向來不吝展示自己的武力值。他要殺的人絕不可能活,他也就沒覺得斷氣而死和流血而亡有什么區(qū)別:反正左右都是一個死。但……難道這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一種? 想到這里時,赤霄沒忍住瞥了晏維清一眼。未曾想,晏維清也正看著他,兩人目光撞了個正著。不過一瞬的功夫,暗藏的情意便絲絲縷縷地繞了上去。 這一幕落入凌盧眼中,他只覺得一口老血憋在喉頭,哽得周身氣血逆流?!拔以缭撝?!”他發(fā)狠道,“我早該知道,同樣是取心頭血,晏維清能在你劍下活過來,就只有一個原因!” 一個他完全不想承認的原因—— 赤霄想要晏維清的心,但不是以死亡的形式!他愛他;否則,還有什么能解釋一個走火入魔差不多一半的人劍下留情?就算是突然清醒,那又為什么只在殺晏維清時突然清醒呢? “早點說的話,也許晏某會考慮,讓你死得痛快點?!边@么接過話頭的人是晏維清。他的意思很明顯,馬后炮是完全無用的。 凌盧揚起頭,又呵呵冷笑,臉完全扭曲了。“事到如今,你確實要感謝我!” “謝你什么?”晏維清順著說下去,但根本沒往心里去。他覺得凌盧只是在故弄玄虛地拖延時間,拿劍的手更穩(wěn)了。 “謝我給赤劍上下毒!”凌盧說這句話時,瞳孔微微放大,有種癲狂的興奮從里頭透出來。 現(xiàn)在聽到毒,晏維清心里就咯噔一跳,不由轉(zhuǎn)頭去看赤霄。紫蘭秀和凌盧都說有毒,不像作假;可赤霄身形平穩(wěn),呼吸都沒亂一絲。兩廂權(quán)衡,他還是選擇相信赤霄,只道:“你的毒,我能解?!?/br> 此話無疑昭昭然地暗示了赤霄和晏維清現(xiàn)在并肩站在這里的緣由,凌盧眼里都要瞪出血絲:“上次也是你?”他停頓了一下,忽而瘋狂地大笑起來:“怪不得,怪不得!枉我機關(guān)算盡,結(jié)果白白便宜了你倆!” 晏維清實在不耐煩和凌盧繼續(xù)廢話,尤其在凌盧看起來越來越不正常的時候。他剛想問赤霄是不是可以動手,凌盧卻又高聲道:“若你真解了毒,那你肯定要后悔!因為那其實不是真正的毒!” ……不是真正的毒? 晏維清一時沒想到。赤霄也沒有,但他感覺到了。指尖有種隱約燙人的熱度,他本沒在意;但若是小腹熱潮一股一股地上涌,是個男人都知道要什么! “不必再說了?!背嘞雒懔阂肿∧枪赏蝗缙鋪淼那槌薄8杏X并不陌生,只是迫不及防。但在凌盧面前,他絕不會露出一星半點。 隨著話尾,晏維清手起劍落。沒見一滴血,凌盧便軟軟地委頓在地,毫無生氣。 “他還沒死?!背嘞霾挥每淳湍芘袛喑鰜恚杂性尞?。 晏維清并沒立刻回答。他走過去,摸出銀針,飛快地扎了凌盧身上幾處大xue?!拔艺f過,利落地死是便宜他?!?/br> “所以?”赤霄問,同時感到藥效在急遽發(fā)作——那股熱潮洶涌著席卷全身,手腳都有發(fā)麻的軟意。 “所以……”晏維清直起身,打量著已經(jīng)開始無意識抽搐的凌盧,終于有了點滿意的模樣,“在他死之前,我想看看,他到底幾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