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好鞋走出去，剛剛打開臥室門就聽到一陣咳嗽聲，廖敬清正在收拾客廳里被弄亂的東西，他穿著白衣黑褲，背影竟然顯得單薄了。

    聞清站在那里一直看著他，或許是昨夜受涼了，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咳嗽夾雜著噴嚏聲。

    這段時間他都在沙發(fā)上睡，想來也從沒休息好過。

    聞清在那站了很久，昨晚一個人的時候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廖敬清會帶她來這里，根本不是他所謂的享受最后的兩人時光，而是想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想清楚，這個孩子的去留，他尊重她的決定。

    之前遇到了那么多沖擊，如果是在興城，她恐怕早就把孩子給打掉了，可是在這個沒有任何紛亂的小島上，她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認(rèn)真思考的結(jié)果。聞清決定就孩子的問題，開誠布公地和廖敬清談一談。

    她抬腳往前一步，正欲開口，可廖敬清的手機(jī)響了，大概怕吵到她，他馬上就接了起來。

    聞清退回房里，將門板輕輕合住，可她還沒來得及將門關(guān)嚴(yán)實(shí)，就聽到了外面?zhèn)鱽淼穆曇?。廖敬清的聲音清楚地傳過來，“七叔？都處理好了，我很快就回去。明天訂婚的事不會忘，好。”

    聞清握著門把手，慢慢將門板徹底鎖上了，那扇緊合的門板阻斷了一切。她靠著門板慢慢閉了閉眼，隨后又笑了一下，原來有些話，還是爛在肚子里的好。

    ——

    中午時分，廖敬清的情況似乎比之前更糟了些，臉色非常差，但他沒有因此耍賴，而是幫著把聞清的行李收好。

    一個很簡單的旅行包，包里鼓鼓囊囊地，聞清疑惑地看著，他解釋說：“玉嬸給你帶了點(diǎn)特產(chǎn)，還有你之前的衣服，手機(jī)錢包也在里邊。”

    聞清興趣缺缺地點(diǎn)點(diǎn)頭，一點(diǎn)打開看一下的意思也沒有，只問：“船什么時候到。”

    “還有十五分鐘?！绷尉辞逭驹谒媲?，看著她，斟酌片刻后才說，“聞清，我們——”

    “廖敬清。”聞清打斷他，鄭重地開了口，“你和我很像，我們都是理性超越感性的人，所以你了解我，我不會做蠢事。不該留的也不會留。”

    廖敬清的臉色剎那間變得灰敗，他的唇線繃得很緊，聞清甚至覺得他像是要伸手掐死自己似的?？伤樕系募ou鼓動著，竟然平靜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知道了。

    之后他沒有再和聞清說過一句話，回去的時候也沒和她坐在一起，聞清望著船只漸漸遠(yuǎn)離的那個小島，慢慢地背過身去?；亓伺d城，他們再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他結(jié)他的婚，做他的掌權(quán)人，而她做完該做的也會馬上離開。

    這里的一切，好的壞的，全都當(dāng)是一場夢吧。

    聞清感受著徐徐的海風(fēng)，深深汲了口氣，她并不知道的是，這并不是結(jié)束，而只是開始。在船的另一側(cè)，廖敬清看著浩瀚的海面，眼眸深而寧靜，隨后從口袋中摸出另一只手機(jī)，很快地傳了條短信過去，隨后就將手機(jī)扔進(jìn)了海水之中。

    第五十一章

    到了興城，沈逸已經(jīng)等在酒店門口，他看到聞清出現(xiàn)便大步迎了上來，雙手握住她肩膀左右打量，像是在拼命確定她好不好一樣。

    聞清低聲和他說著什么，廖敬清在車?yán)镒⒁曋鴥扇说囊慌e一動，直到沈逸忽然將她用力擁入懷中，他的表情變了變，卻最終也沒有任何動作。這樣反常的樣子，連坐在駕座上的林平都微微愕然地看了他一眼。

    “開車?！避嚧靶煨焐?，卻擋不住那刺眼的一幕，廖敬清合住眼，干澀的唇間只吐出這樣兩個字。

    車子緩緩前行，路邊相擁的兩人漸漸往后退去，林平看著后視鏡，忍不住問：“要去醫(yī)院看看嗎？你看起來情況不太好?！?/br>
    “不要緊?！?/br>
    林平張了張嘴，最后也沒說什么，廖敬清不是個喜歡別人多嘴的人，何況他現(xiàn)在似乎極不愿開口說話。

    直到他們的車徹底走遠(yuǎn)，聞清才緩緩地退開一步。沈逸眸色微暗，伸手接過她的行李，“先上去吧，這幾天阿銘都急壞了，他一直在樓上等著。”

    聞清點(diǎn)了點(diǎn)頭，“謝謝你們?！?/br>
    沈逸腳步微頓，像是在隱忍什么，轉(zhuǎn)過頭時無奈笑了笑，“我放不下你是我的事，你真的不用有任何負(fù)擔(dān)。是不是廖敬清和你說了什么？”

    聞清安靜回望著他，“不是，是我自己的問題。沈逸，我懷孕了?！?/br>
    沈逸神色驟變，原本那些想要解釋的關(guān)于遲莉莉的話，全都一句句咽了回去。他眼底溢滿了悲憤和不甘，臉上卻強(qiáng)自微笑著，“所以呢？你想讓我別在你身上再浪費(fèi)時間？你就是這么看我的？”

    聞清無言以對，沈逸忽然伸出一只手來牢牢牽住她，熠黑的眸子堅定異常，“這件事和我喜不喜歡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何況，我相信你會有個正確的決定。”

    他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孩子不該留……

    聞清微微垂了眼，傀儡一樣被他牽著上樓了。

    阿銘果然在房間里等著，見到聞清回來，眼眶一下就紅了，“清姐你總算回來了！要是姓廖的不守信，我一定去找他拼命?！?/br>
    雖然一直跟著聞定山，可聞清總覺得阿銘這孩子天真的可愛，她被他逗得疲憊一笑，“他還能把我怎么樣不成?！?/br>
    阿銘卻認(rèn)真地說：“他本來就是為了報復(fù)才接近你的，誰知道會不會最后連你也——”

    沈逸在邊上咳了一聲，阿銘這才慢半拍地回過味兒來，肅然正經(jīng)道：“清姐你別太傷心，為這種人不值得。他把你害的這樣慘，結(jié)果自己轉(zhuǎn)身就去和別人結(jié)婚了，沒找他算賬真太便宜他了！”

    沈逸抬手給了他后腦門一下，這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功力也是沒誰了。

    聞清卻是淡然笑道：“誰說便宜他了，他誣陷我們的事，沒這么容易罷休?！?/br>
    沈逸和阿銘俱是一愣，大概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對廖敬清的感情，所以聽了這話全都一臉的不可置信。

    聞清沒解釋，只是接過沈逸手里的行李包，往角落一放，“走吧，去吃東西，我請客。咱們好好吃一頓?！?/br>
    那個廖敬清親手收拾的行李包，被她徹底地遺忘在那個角落里。聞清率先走在最前頭，沈逸和阿銘看著她瀟灑不羈的樣子，一時竟無從分辨她是不是真釋然了。

    ——

    很快沈逸和阿銘就知道了聞清那句話的意思，她的確還是那個不肯吃虧的性子，關(guān)于廖敬清偽造新配方有問題的事，她很快就做出了回?fù)簟?/br>
    當(dāng)時廖敬清正在辦公室里休息，鐘浩然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jìn)來，門板被他猛力推開了，隨后隔著老遠(yuǎn)就把手里的一樣?xùn)|西扔到他面前，“你快看看，這怎么回事！”

    廖敬清神色自若地瞥了眼，見是曾經(jīng)刊登那篇報告的醫(yī)學(xué)雜志，心中似乎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

    他遲疑了很短暫的時間，冷靜地拿過來仔細(xì)翻看，看清楚上面的內(nèi)容，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那是關(guān)于上次那篇報告失誤的正式聲明和道歉，并且貼出了聞清做的配方檢測結(jié)果。

    鐘浩然簡直瞠目結(jié)舌，雙手“啪”地按在他桌面上，“就這反應(yīng)？你知不知道后果會怎么樣？你怎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就算你真和這公司有仇也不能這么干啊！你不知道現(xiàn)在真相曝光了，很可能會影響你的前途！”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門口傳來了敲門聲，護(hù)士長張姐站在那里，神色有些微微地不自然，“廖醫(yī)生，方主任找你?！?/br>
    鐘浩然一臉“被我猜中”的神情，凝重道：“這到底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寫了那個報告，也知道你做了多年的調(diào)查研究，怎么還會出這種事？你真的為了私利刻意造了假？”

    見廖敬清一直全無反應(yīng)，他以為對方正在心煩意亂，于是也不再說這些了，壓低聲音道：“道歉聲明我看了，這個公司不是聞清他爸爸的嗎？你讓聞清出面解決下，方主任一直都很器重你，說不定有回旋的余地?！?/br>
    鐘浩然急的滿頭大汗，結(jié)果見廖敬清仍舊是一臉木然，他都恨不得把他腦袋敲開看看這人到底在想什么了！

    郁悶到狠狠敲了下桌子，他氣急道：“你怎么回事，跟這給你想辦法呢，你倒是給點(diǎn)反應(yīng)啊！這事鬧大了，你以后在業(yè)內(nèi)還怎么混？你當(dāng)初辛辛苦苦才考上的——”

    “師兄?！绷尉辞搴鋈贿@般鄭重地稱呼自己，鐘浩然一時都怔住了。

    他臉上竟然帶著笑，一字字緩慢地說：“算了，到此為止?！?/br>
    “??？”鐘浩然一臉不解，“什么算了？你和聞清不是……”

    隨后他恍然大悟，“這不會，不會就是聞清干的吧？”

    廖敬清低下頭，卻沒半點(diǎn)難過的樣子，鐘浩然都懷疑他是不是被打擊過度給氣傻了。

    哪知他說：“這才是我認(rèn)識的聞清，如果這樣她會高興，那就這樣?！?/br>
    鐘浩然半天都合不住驚訝的嘴，“我以前真沒看出來啊，你這到底是癡情還是傻？為了這事搭上自己的將來，值嗎？”

    廖敬清沒回答他值或不值，或許他自己心里都沒有答案。但鐘浩然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歡醫(yī)生這份職業(yè)。廖敬清總是說，一條生命從來都不是獨(dú)立的個體，救了一個人，帶來的結(jié)果卻是不可預(yù)估的。

    也許會改變一個家庭的命運(yùn)。

    這樣認(rèn)真的一個人，真的會為了一己私利做這種事？

    反正鐘浩然不相信。

    ——

    但不管怎么樣，這件事帶來的后果還是和鐘浩然預(yù)期的是一樣的。廖敬清被停職，等待調(diào)查和醫(yī)院最后的商討結(jié)果，而且他在業(yè)內(nèi)的名聲一下就臭了，各種各樣的謠言隨之而來。

    鐘浩然對此非常不解，“我聽方主任說，你當(dāng)時已經(jīng)把報告給他了，可后來自己又拿走了，最后怎么就又繞過醫(yī)院這邊直接給了雜志社？”

    廖敬清沉默了下，隨后不以為意道：“哦，我怕事情曝光會連累自己和醫(yī)院，所以想匿名發(fā)表，誰知道最后還是曝光了，運(yùn)氣不好啊。”

    鐘浩然總覺得這小子在敷衍自己，但廖敬清拍了拍他肩膀，“好了，別提這個了，這件事翻篇吧?！?/br>
    “你倒是灑脫?！辩姾迫环藗€白眼，“那接下來怎么辦？”

    此時廖敬清已經(jīng)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收拾好帶回了家，這會兒正把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擺放好。他靠坐在書桌一角，正在低頭看手里的一個盒子，看得格外認(rèn)真。

    鐘浩然忍不住湊過去也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個首飾盒，里面是條項鏈。

    廖敬清把盒子合住，很認(rèn)真地放在了書桌的一個抽屜里，然后才回答他，“去做一件準(zhǔn)備了很久的事?！?/br>
    “神神叨叨?！辩姾迫坏吐曕止镜溃骸安粫媸墙Y(jié)婚吧？”

    廖敬清回頭看他，鐘浩然嘆道：“上次你和正揚(yáng)打架，鬧得那么兇，醫(yī)院里早就傳開了。說你搶弟弟的女朋友，然后還要結(jié)婚什么的……你真的要和瑩瑩結(jié)婚？”

    廖敬清繼續(xù)低頭收拾東西，鐘浩然望了望天，“我真覺得自己白認(rèn)識你這么多年了，你對正揚(yáng)明明很好，而且你和瑩瑩怎么可能？你一直不是很討厭和七叔那些人有牽扯嗎？”

    “要一起吃飯嗎？”廖敬清只是笑著問他，“也許是最后一次了也說不定。”

    “什么最后一次。”鐘浩然嗤道，“說的就跟你要去干嘛似的，不吃了，看著你一肚子火?！?/br>
    他說完就站起身，像是要走，廖敬清喊住他，“師兄。”

    鐘浩然：“和你嫂子說好了，今天回她媽那邊，要是食言，我得被念叨死。”

    廖敬清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就那么平平淡淡地靠著桌邊，長腿交疊，可臉上卻露出了一種釋然地笑，是從未有過的放松。他說：“謝謝你和嫂子一直這么照顧我?！?/br>
    “……”鐘浩然受不了這個平日里要么寡言少語，要么毒舌刻薄的師弟忽然變得煽情。

    他搓了搓胳膊，“看見沒，滿身的雞皮疙瘩，就這樣，改天再一起吃飯?！?/br>
    他背對著廖敬清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就離開了廖敬清家。

    廖敬清放下手邊的東西，終于環(huán)視了眼這屋子。

    從進(jìn)門開始，他一直沒勇氣認(rèn)真地打量這一切，總害怕看一眼就會馬上發(fā)現(xiàn)少了什么，那種因?yàn)樯倭四撤N東西而產(chǎn)生的空虛感實(shí)在太可怕了。可他這樣看著熟悉的一切，卻覺得哪哪都是寂寞的味道，明明一直以來都很孤獨(dú)，可還是會產(chǎn)生比孤獨(dú)更孤獨(dú)的滋味。

    廖敬清盯著對面的墻壁發(fā)呆，一墻之隔就是聞清當(dāng)初租下的那間公寓。

    她恐怕，再也不會來了吧？

    他低下頭看自己的手指，忽然聽到對面?zhèn)鱽硪宦晞屿o，“嘭”一聲響，像是什么重物撞擊到了墻面上。但那確定是從聞清屋子里發(fā)生的，他愣了下，隨后想也不想就立刻沖出了屋子。

    第五十二章

    到了聞清的公寓門口，廖敬清抬手，剛想敲門，門忽然就從里面被打開了。

    猝不及防地，他和聞清就這樣撞了個面對面。

    兩人四目相對，廖敬清臉上所有的擔(dān)憂和不安全都來不及剎住。聞清一時愣住了，有些茫然地望著他。

    廖敬清看到她安然無恙，很明顯地松了口氣，隨后站在那里，卻又不知道該說點(diǎn)什么，氣氛一時之間有些膠著。

    這次陪在聞清身邊的只有阿銘，對方手里拎著兩個大袋子，應(yīng)該是回來收拾東西的，目光觸及到他，倒是當(dāng)即就翻了個白眼，“點(diǎn)真背，出門就看到討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