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節(jié)
東方長青的臉色這才好些,小童請他入座稍等,沒多久,相卿便施施然走了出來,黑色的錦袍襯托的那張臉猶如寒冰窟中泡過一般的慘白,竟是沒有半分活人氣息,唇色更是不見一絲血色,這猛一看起來,豈止是身體不適,說是死過一回都有人信。 東方長青也是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氣色,“仙尊這是……” 相卿淡淡一笑,笑容虛無,整個人搖搖欲墜風吹即倒的姿態(tài),身邊扶著他的小童把他送到座上,他道:“讓陛下見笑了。在下這是陳年舊疾,非藥物所能醫(yī)治……” 東方長青看他一眼,試探道:“那仙尊這身體可還能堅持多久?朕以為,仙尊能煉長生不老之藥,該也是容顏不衰死亦無懼的……” 相卿點頭:“陛下放心,在下雖有陳年舊疾,至于性命倒是無憂,不過身體遭些罪罷了?!?/br> 這也就是說他命長,不會耽擱東方長青的藥。 畢竟,這藥是要持續(xù)不斷的,若東方長青想要永生,那么就要有一個會煉藥的人一直在,這世外仙尊若是長生之人,東方長青自然就不用擔心,只要想法把他留在宮中替他煉藥便可。 仙尊的話安慰了東方長青,他放下心了,便一副關懷之色:“那仙尊可要好好休息才是。朕若早知,便不該此時前來打擾仙尊?!?/br> 相卿一笑,道:“陛下有事只管說,在下自然不敢推遲?!?/br> 東方長青便急忙讓他看自己鬢角的那個包,“不過一夜之間便長了這個,同時朕覺得這周圍的皮膚也有所不同。” 相卿聞言,慢慢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看了看,道:“常理而言,服藥期間不改有此現(xiàn)象,若有這樣的可能,該是有兩個原因?!?/br> “哪兩個原因?”東方長青急忙問道。 “第一,是陛下服藥期間太過勞累,以致體內(nèi)藥效未消,內(nèi)火旺盛,總要找個突破口才行,”相卿看了他一眼,道:“這種情況倒是不怕,陛下只需按時歇息不要那般勞累便能自動消除。還有一個原因,只是在下不敢講,若是講了,只怕陛下會龍顏大怒?!?/br> 東方長青愣了下,擰著眉頭道:“什么原因?仙尊不必擔心,朕恕你無罪,你只管說便是?!?/br> 相卿抬眸,看了眼周圍的侍從,東方長青略一猶豫,便抬手讓人退下,“仙尊仙尊講便是。” 相卿沉默半響,才道:“第二個原因,除非那藥引子出了問題?!?/br> 東方長青抬頭,“藥引子出了問題?藥引子能有什么問題?” 相卿提醒:“陛下可還記得,在下和陛下說過,藥引子非陛下子嗣不可一事?” 東方長青頓住,他自己心中有了答案,卻不能說出口,他動了動唇,才問:“朕自然記得?!?/br> “陛下之前若一直服用正確的藥引子,如今突然冒出個不適合的藥引,這便意味著藥效被強行打亂。陛下可曾聽聞過,有人習武有走火入魔一說?若是不是第一種情況,藥引子若是不對,在陛下體內(nèi)引起的不適便會造成陛下身體有異,就算不在鬢角,也會在其他位置?!?/br> “你說的藥引子問題……是那藥引子什么問題?”東方長青沒再第一個原因上多想,直接抓住第二個原因追問。 相卿應道:“藥引子的問題……”他頓了下,就在東方長青等的著急的時候,他開口:“非陛下血脈!” 東方長青當即覺得血液沖到了腦部,“放肆!” 相卿低頭:“在下失言,請陛下責罰。在下所說不過設想罷了,陛下若想知道原因,只需過幾日看看那異處究竟是越發(fā)嚴重,還是逐漸消退。若是逐漸消退,那自然是休息不當所致,若相反……便說明是那藥引子有問題?!?/br> 東方長青吼出后,人也虛脫的靠在椅上,半響才道:“朕知道了……此事朕不希望有他人知曉,還望仙尊謹言慎行?!?/br> 相卿低頭:“在下明白,陛下放心?!?/br> 幾日后,東方長青再次出現(xiàn)在煉丹房,他鬢角處那包并未消退,甚至還愈發(fā)嚴重,半張臉都現(xiàn)了老態(tài),東方長青惶恐不安,就連從未斷過的藥都不敢再服用,“仙尊,無論如何都要想想法子,朕如今這半張臉都出了問題,這該如何是好?” 相卿讓他把所有煉好的丹藥都送了回來,一一區(qū)分其中的藥物,把其中一批丹藥挑了出來,“這些該是陛下服用之后出現(xiàn)異常的,好在陛下服用不多便有癥狀,這些藥便丟了吧。在下再替陛下配幾副藥煎服,待面容恢復如常后再繼續(xù)服用丹藥便可?!?/br> 東方長青原本因為兩國戰(zhàn)事忙的如火如荼,如今因為面容被毀,徹底放下國事,非要把自己的連修復之后才肯聽政,除此之外,他開始徹查那位丹藥的藥引子是哪一位皇子或是皇女,最終竟然是查出是那位宮中位分最高的貴妃娘娘半年前夭折的小公主。 這意味著什么東方長青自然清楚,只是他沒想到那女人竟然給他戴了綠帽,夭折的公主并不是東方長青的骨rou,否則就他也不會有此劫難。 貴妃娘娘說起來娘家背景身后,父兄皆是朝中要員,又是國丈,可謂頂了半邊天,只是如今貴妃由此丑事,東方長青盛怒之下自然容不得,不但貴妃被廢入了冷宮,就連她的父兄都被挑了重罪的由頭下獄,朝中一半的朝臣求情,結果也被東方長青挑了帶頭的幾個跟陪著摘了烏紗帽。 這個關節(jié)點出這樣的事,實在不是明智之舉,東方長青時候也是后悔,畢竟朝中正是用人之際,貴妃的父兄雖平時耀武揚威,卻也是皇黨之人,如今又是內(nèi)憂外患之時,哪里容得下再出這岔子? 可事已發(fā)生,盛怒之下失了理智,若是反悔便是失了帝王顏面,好似他之前是在無理取鬧一般,再者被戴綠帽這事東方長青怎么可能對外臣講?唯有大落牙齒往肚里咽。 只是他如今這般,卻是朝中大臣既害怕又心寒,卻不敢冒然出頭,早前撞死了一個老臣,如今又接連以重罪治了四五名重要朝臣,誰還敢出頭? 陛下就是入了魔一般,比在意任何事都在意他那張臉,雖然這幾日朝臣都覺得他不似之前那般俊美,卻也五人敢再出口。 朝中臣子明眼人覺得,這大豫自從那位天禹女帝派出使臣來到燕州之后,似乎便開始走下坡路,而那位出使的左相一露面,便決定了大豫的最終走向,天禹女帝視大豫為囊中物,從外包抄大豫,而那位所謂世外仙尊卻如蛀蟲一般,一點一點的啃噬大豫的內(nèi)部。 可惜他們看的再清,也擋不住陛下的一意孤行,他對長生所求,早已超越其他所有東西,子嗣、女人、國家,都排在長生之后。 只怕不久之后,大豫便會如潰敗在那位天禹女帝腳下,而他們這些曾經(jīng)的大豫臣子,只怕兇多吉少,他們可是也該替自己做好后路了? ☆、第315章 舊信 不久之后,明王便陸續(xù)接到了類似投誠書的匿名信,說是匿名,其實是信中隱含他意,稍作琢磨,便能看出寫信人的意思。 大豫朝臣心寒那是自然,全心全意為國著想,那位陛下卻完全不顧他人死活,唯有求丹問藥才是他一心專研,至于那位世外仙尊,在陛下面前的位置更是穩(wěn)如泰山,就他一個人,就扳倒了朝臣那么多老臣,甚至還攪動的后宮不得安寧。 這樣的局面,和以前那些亡國亡國有何差別?不過時間長短罷了。 東方長青的容顏一日未能恢復,他的心思便一日不在國事上,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容顏,每日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銅鏡,細看他面部可是有何變化,真是比宮中那么多娘娘還要注重。 西闡寧焱的動靜東方長青自然有所耳聞,聽到之后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覺得寧焱所為是個好法子,他只在自己子嗣上做考量,卻沒想過在其他,如今寧焱倒是給了他提醒,仙尊不是說要銀子與血脈有關?只要有與東方家族有血脈關系之人,便都作數(shù),即便效果不及親生子,若是在藥效穩(wěn)定之后,作為維持之用也是可行之舉啊。 朝臣覺得陛下更瘋了。 幾乎把東方氏一族的子孫后代都召入燕州,若有違者便以抗旨當場處決,待那些人入京之后安置在下來,分別登記他們的生辰八字。 不明所以的人一頭霧水,可朝中大臣中便有人愈發(fā)肯定,撞死在朝堂的那位大臣所言怕是真的,陛下后宮子嗣越發(fā)稀薄,是因煉制丹藥所致,如今眼看中宮中的小殿下們越來越少,陛下不得不從外戚下手。 只是有前車之鑒,這次無人敢對此發(fā)出疑問,君威震懾,東方長青對于異聲消失一事,總算有些滿意。 待半月后,容顏逐漸恢復,丹藥正常服用,他這才想起明王軍奔赴燕州一事。 朝中接連有幾個大臣上書請表,有說身體不適,有說年老體邁,有的家中老母病危等等,總之最終目的就是為了辭官。 大豫未來擺在眼前,若是在朝為官者,末路在前,唯一有機會活命的反倒是平民百姓,那天禹女帝東征總不會讓人殺了黎民百姓,唯有辭官才能保命。 這個關節(jié)點上,東方長青接連受到辭官的折子,有種頓醒的感覺,這才發(fā)現(xiàn)明王已連破兩城,如今正率七萬大軍朝燕州直撲而來,曾經(jīng)南宮宇那邊接二連三送來的戰(zhàn)報,好似也多日未有戰(zhàn)報呈現(xiàn),東方長青想起此事,急忙問了,才發(fā)現(xiàn)兩個月前就有人上奏提及有關戰(zhàn)報一事的折子,可那折子早已被壓在眾多奏折下面落了灰。 東方長青勃然大怒:“此等重要之事,為何今日才有提起?朕養(yǎng)你們就是為了吃閑飯?明王軍開拔燕州,你們還在這里你推我往?還有你們幾個,這個時候提出辭官是何居心?你們身為大豫臣子,拿著朕的俸祿,不替大豫分憂解難,危機當頭竟是這樣應付,這就是你們的忠君為國之心?” 下面的臣子跪了一地,前些日子還吵的不可開交的場面沒有出現(xiàn),更沒有人站出來提出應對方針,而是一個個低頭匍匐在地,沒有人再當出頭的靶子。 “你們……”東方長青頓覺心中無力,這就是他的臣子?和平之時個個耀武揚威,如今戰(zhàn)況緊急,他們竟然一個個裝死,“朕要你們何用?何輝,何太傅就是這樣教你們的為國為民的?你們有何臉面去自稱何太傅后人……” 下面的人依舊跪了一地,五人應聲,就算被東方長青指名道姓,也沒人站出來。 他口中所說的何太傅,就是前些日子那個以死逼迫東方長青滅去妖道,還后宮和天下一片清靜的老臣。 誰說大豫沒有忠臣?只是不過忠臣被逼明哲保身罷了,連何太傅那樣的老臣都落得個白死的下場,更何況他們? 退朝之后,東方長青滿面頹然,跌跌撞撞回了后宮,他真正是白養(yǎng)了那樣一群廢物! 郁悶之下,便想到那位煉丹的仙尊,抬腳便去找人。 仙尊依舊不在煉丹房,東方長青發(fā)現(xiàn)這些日子他每次過來那位仙尊都不在煉丹房。 相卿聽到稟報走了出來。 殿外一片春日之光,過于明亮的光灑如內(nèi)殿,與略顯陰冷的內(nèi)殿形成鮮明的對比,相卿從內(nèi)殿走來,一張慘敗的沒有血色的臉,一襲猶如墨一般黑的長袍,以及那頭隨意披散在身后的頭發(fā),無不透著他滿身的病態(tài)。 “見過陛下?!彼皖^恭敬道。 “仙尊的病還未見好?朕這幾日過來,似乎日日都見陛下這副面容,這可如是好?”東方長青這是真的擔心,總覺得下一次來,不定這位仙尊就沒了似得。 相卿笑:“陛下放心,只要在下熬得住,便死不了?!比缓笏帚皭澋膰@了句:“不過舊疾難愈啊!” 東方長青看著他的模樣,倒是沒再圍繞這個話題,只是把自己朝堂上的事說了一遍。 或許在東方長青眼中,這位世外仙尊是這后宮唯一能放心述說的人。 他不在朝堂,從天禹被迫離開,又是方外之人,他當初在天禹協(xié)助天禹女帝,不過也是仰慕女帝罷了,并不是真正醉心權勢之人,如今他在大豫,只能依附于他,大豫朝臣對這位仙尊又是恨之入骨,仙尊脫離了他,便無立足之地。 對這個人,東方長青沒有半分擔心。 一個只會煉丹的人,只要他用心拉攏在自己身邊,便不足為懼。 所有人都說東方長青的心智被迷,只有東方長青覺得自己依舊是最清醒的人,什么都看得清。他覺得自己所做之事,都是有理有據(jù)不能讓人覺察有異,卻不知外人和朝臣私底下都在嘀咕?;仕茫?,那位陛下離的越來越遠,唯有他自己不覺如此。 登基之初的東方長青不是這樣的,他那時雖沉浸在女帝駕崩的痛苦之中,卻一心為國為民,政事處理素來及時,那時候許多人都說,不愧是女帝王夫,不愧是東方家族最具才華的貴公子,可如今呢? 東方長青口中對相卿說話,眼睛看向風和日麗的窗外,眼中卻是一片迷茫,說到最后他都忘了自己說過什么,只是呆呆坐著,一言不發(fā)。 相卿抬眸看了他一眼,笑了下,道:“陛下一生為大豫cao勞,就算時有任性也是應當。朝臣若是心有家國,自然會諫言陛下,自古君臣便是如此,陛下乃明君,自然分辨得出誰是良臣誰是佞臣。在下不愿陛下太過cao勞,畢竟陛下所服之藥乃在下親手所煉制,醫(yī)者最懼診療之敗……” 東方長青聽了,點了點頭,想到早朝時那幫只知道跪著,棍子都打不出聲響來的臣子,便是一陣惱怒,“那幫吃閑飯的東西!” 相卿應道:“陛下不必惱怒,想必是大豫太平太久,一時出了這樣的事,該是反應不過來,或許再過兩日,便有應對之策?!?/br> 東方長青略一沉思,突然問道:“仙尊本是天禹朝臣,貴為左相,此番天禹女帝這般行事,難道仙尊別無他想?” 相卿沉默半響,才道:“不瞞陛下,在下當初為了她,做過一些讓她惱恨之事,如今她該知曉的都知曉了,只怕恨不得在下死上千萬次,在下能有何之想?那位陛下明著是惱怒陛下強留在下,實際上,不過是她東征的借口罷了?!?/br> 東方長青聽完,跟著陷入沉默,他自然記得那日魏西溏向他確認有關青王遇刺一事,還是他親口應了,再看眼前之人,倒是覺得也是難做,只怕天禹史書上,不會有他什么好話了。與之相比,東方長青倒覺得自己還是好受的多。 “仙尊不必擔心,朕在一日,便不會讓仙尊落入天禹女帝之手,”東方長青點頭,這話也是真心實意,他還指望仙尊替自己煉制長生不老丹藥呢。 即便到了現(xiàn)在,東方長青心心念念的還是丹藥。 相卿揚了揚唇角,唇邊勾出一抹淺笑,道:“在下先謝比薪族不棄之情?!?/br> 天禹軍在明王的率領下,以七萬大軍朝著燕州而去。 燕州一時大亂,從燕州逃離的百姓越來越多,生怕那明王攻入燕州城后來個屠城之舉。 東方長青在天禹軍過威嶺山后再一次著急起來,再次召集群臣商議對策。 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前來議事的朝臣竟只來了一半。 東方長青問:“人呢?怎么只有你們這些?” 御前的太監(jiān)趕緊站出來,道:“陛下,昨晚上和今兒早上都有大人遞了折子,說身體不適……” 這分明就是托辭,身體不適?集體不適? 東方長青被氣的瑟瑟發(fā)抖,“他們倒是約好了身體不適!去把人給挨個拖進宮來!” 結果派出去的人確實挨家挨戶拖了,結果只拖了幾個人來,其他人家的宅子里只有些老奴看門,而主人家早已離開。 東方長青明白了,這就是臨陣脫逃了,當即以叛國罪四處追捕逃臣,恨不得捉到了全部砍了腦袋。 燕州從上到下大亂。 不但百姓逃了,就連臣子都開始逃了,這流言一出,原本還抱有僥幸心理的百姓最后的心里防線徹底被崩裂,愈發(fā)肯定了逃離燕州的決心。 東方長青眼見一路都攔不住明王的進軍,便開始從周邊調(diào)集軍隊來燕州。 直到一封封有關天禹軍最新的消息送入宮中之后,東方長青才幡然悔悟般的察覺,大豫好似要被天禹攻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