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程叔看著他,雖是晚輩,卻不行晚輩的禮數(shù),只是抱了下拳,此人一看就不是不知禮數(shù)的人,這樣一想,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此人的身份不是向他人行禮的人。 程叔人在屋檐下,又不是天禹人,本就是眼觀四方耳聽八方的商人,不敢拿喬,倒是直接抱拳回禮:“不敢不敢。程某不過是個生意人,不敢受禮?!?/br> 季籌主動讓下主坐,自動坐在客座上,付錚上坐后,他便問程叔:“程叔可是大豫人士?” “正是?!?/br> 付錚點頭笑道:“你便找對了人。不瞞程叔,在下對大豫女帝十分好奇,都在傳聞女帝是天下難得一見的奇女子,聰慧睿智才智過人,當政期間國富民強頗有政治手段,在下好奇的是,如此奇女子,何以敗于舊傷?據(jù)在下翻閱大豫史記,女帝陛下雖然多次御駕親征,不過,并未傳出受傷一說,怎就突然亡于舊傷?程叔見諒,在下對此事耿耿于懷多日,雖有多人對在下多方說法,可在下直覺蹊蹺。自古帝王之傷,別說致命,哪怕是割破了手指也要驚動朝堂,大豫女帝這般人物,身有舊傷竟然無人知曉,史書更是未曾記過一筆,實在叫在下費解?!?/br> 季籌看了一程叔,覺察到他臉上為難之色,便道:“程叔不必介意,這位付公子實在是個書癡,他若是有了疑問不解,只怕日后會茶飯不思。他并無他意,只不過為了證實心中所想,頗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勁頭?!?/br> 付錚看著程叔,臉上帶在期待看著他:“程叔若是有其他解釋,不妨直言,實在是在下聽的緣由多了些,弄不清真假?!比缓笏忠恍?,道:“在下也知大家都是道聽途說,不過,聽聞程叔當年在宮里給貴人當過差,只不知程叔知道的和他人的有何不同。” “此話不是程叔不講,實在是……”說著,程叔看了一大開的房門,道:“有所不便?!?/br> 季籌立刻站起來,走到門口,對門外的人道:“你們都退到十步以為,沒有本公子的話,任何人不得靠近?!?/br> 說完,他伸手把門關(guān)上。 程叔看了眼季籌,頓了下,才道:“其實我聽過來的消息,陛下不是死于舊傷復發(fā),陛下也沒有什么舊傷,其實她……她是死于宮廷政變?!?/br> 付錚立刻道:“死于亂箭之下?” 程叔一臉詫異的抬頭看著付錚:“付公子……怎知道?” 付錚笑了下:“之前也有過這樣的傳聞,不過,在下未曾相信。畢竟天下人皆知大豫女帝與王夫琴瑟和諧恩愛無雙?!?/br> 程叔嘆了口氣:“琴瑟和諧恩愛無雙是事實,當年陛下和王爺確實是一對人人稱道的璧人??上О ?/br> “可惜?” 程叔看了付錚一眼,道:“陛下幼年之時,和當時的老太傅說話時,突然看到荷花池對岸站了一位俊秀儒雅的青衣男子,她那時年幼,并不知男女情事,不過,她十分喜歡那青衣男子,后來才知,那是老太傅的長孫東方長青,特地入宮教授陛下?!?/br> 付錚垂眸,看著地面未曾言語,只聽程叔繼續(xù)道:“陛下很喜歡他,那時候?qū)m人經(jīng)常聽到她跟在東方長青身后,‘長青、長青’的叫個不停。東方長青對陛下十分嚴厲,稍有分心便會嚴懲,陛下經(jīng)常被他打手心,不過,陛下只會撒嬌,從來未曾因此責罰過他。陛下是個重情重義心善之人,待周圍的人都很好。宮里的人都喜歡年幼的陛下。再后來她長大了,朝臣也一致要求她擇選王夫,她便選東方長青……” 付錚伸手端過茶杯,送到嘴邊想要喝上一口,卻手一抖,灑了自己一身。 季籌立刻站起來:“公子!” 程叔也停下來,“燙到了?” 付錚抬手制止季籌:“無妨,程叔請繼續(xù),正聽在精彩處?!?/br> 程叔點點頭,繼續(xù)道:“陛下和東方長青有師徒之名,朝臣自然反對,包括東方長青的祖父都反對,可陛下執(zhí)意如此,那時陛下已有帝王之風,手段頗為先帝之勢,強硬的駁回朝臣的諫言,許了東方長青。二人大婚之后那幾年時間,是最為人稱道的時候,陛下為了王夫安危,特點撥了三千專屬禁衛(wèi)軍供他驅(qū)使,就是這三千禁衛(wèi)軍,最后成了東方長青發(fā)動宮變的最大助力?!?/br> 季籌忍不住問了句:“不知程叔當時在宮里侍奉何人?” 程叔抬頭笑了一下:“我?兩位不要誤會,我并非閹人,我當時是東方長青的隨侍。按理宮里不該有我這樣的人在,可東方長青說,他不習慣使喚閹人,更不愿女子近身,他怕陛下吃醋禍害了旁人。陛下為了他,便許了我這樣的男子隨侍主子左右,這也足見陛下對王夫情意之深,為了他不惜違背祖訓讓他舒心?!?/br> “后來呢?”季籌問。 “后來?”程叔笑了下,“他們過了四五年快活的時光,那時候大豫正值鼎盛時期,除了周邊一個小國多番sao擾叫人心煩,其他一切都很好。對于那sao擾的小國邊關(guān)將士苦不堪言,打他們就跑,不打他們又回來,后來還用陰招毒殺了邊關(guān)的主將,又散布很多謠言,總之那一陣陛下有些鬧心,百姓也有些怨言,在多番思量之下,陛下決定親征,直接拿下那個小國,重振君威。于是陛下出征了?!?/br> 說到這里,程叔苦笑了下:“其實,要不是一個機緣巧合,只怕我現(xiàn)在也不會在這里說這些了。陛下出征歸來路上,我家中老母病危,我跟東方長青告假,這種事自然是要準假的,不過他當時說了一句話讓我記到今日?!?/br> “他說了什么?”付錚問。 “他說:竟是這樣,天意如此。那就回吧,不過,回去以后便不必回來了?!背淌逭f:“他讓人給了我一大筆銀子,還把我的賣身契還給我了,讓我以后不要再回去。那時我只想到家中老母,雖然很傷心也很震驚,不過顧不上別的,拿了那些銀子,就趕緊回家去了。我回去不久,辦了老母喪事的第二天,一切就變了!我原來的主子成了皇帝,而陛下竟然死了。” 程叔嘆了口氣,“那時對外都說陛下是舊傷復發(fā),可我在公里當差的時候,認識不少太監(jiān)宮女,這些人大多在那天晚上被殺,后來有一天我在街上賣東西的時候突然有人把我拉到巷子里,他揭下假胡子,我才發(fā)現(xiàn)他是我在宮里認識的一個小太監(jiān)。他跟我說,宮里掏出來的人,據(jù)他所知,只有他一個,他跟我說,那天晚上他就躲在宮里,陛下不是死于舊傷復發(fā),而是死于萬箭穿心,他是親眼看到的……” 付錚伸手按住心口,他拼命的呼吸,不讓自己因為胸口涌上來的氣把自己堵的窒息而死。 季籌覺察到付錚的異樣,清了清嗓子,打斷程叔:“程叔,那東方長青和大豫女帝之間,可有什么仇怨?” 程叔苦笑了一下:“東方家族世代為官,且都是任太傅一職,哪里來的仇怨?何況他對陛下的情意人人都看得清,若不然,陛下自己如何不知道?” 付錚那邊已經(jīng)逐漸平息,他低著頭,突然發(fā)問:“既然程叔是東方長青的隨侍,為何言談之間卻是向著陛下一方?” 程叔回答:“我當年在宮里的時候,不懂公里規(guī)矩,沖撞了一位前朝太妃,差點喪命在那太妃手里,是當年還年幼的陛下出言救下了我,救命之恩不敢相忘。東方長青雖然是我以前的主子,只是,我不敢相信他竟對陛下痛下殺手,他與陛下分明是那樣恩愛,他如何對她下得了手?我自此遠走大豫京都改名換姓不敢露面,只想做點小生意養(yǎng)家糊口?!?/br> 付錚點點頭:“明白了,多謝程叔,倒是解了在下多日之惑?!?/br> 程叔呵呵一笑,剛剛講訴時臉上凝重的表情也收了收,“哪里哪里,都是快十年的事了,偶爾說起來,還是挺傷心?!比缓笏刂氐膰@了口氣,說:“都過去這么久了,你們聽聽就好。有時候,有些真相,并不是我們看到的那樣,可這事吧,到死都之內(nèi)爛在肚子里,我這事到了天禹才干說,若是在大豫,打死我都不敢吐露半個字,我這還是這么久以來,第一次說出口。以前聽人家講這樣那樣的,心里知道,可也只能裝不知道……” 付錚對程叔道謝,又對季籌道:“今日在下還有事,要先回去,改日一定請兩位喝酒。實在是慚愧,再謝程叔的精彩故事。告辭告辭!” 季籌送走付錚,對程叔笑著說:“付公子對這些事情十分癡迷,今日真是多謝程叔愿意相陪,中午季籌做東,還望程叔賞個臉。” “哪里哪里,不過小事一樁,不足掛齒。”程叔客套。 從季府離開,付錚在外面轉(zhuǎn)了一圈,才重新回宮。 魏西溏依舊在處理政事。 大多時候,他們二人的生活并無過多交集,唯有晚上的時候才會像天下最普通的夫妻一般,相依相偎。 柯大海和付錚在外面說話的聲音魏西溏聽到了,她立刻開口:“付錚?” “陛下,正是王爺?!笨麓蠛7A報。 魏西溏道:“請王爺進來。” 付錚跨進殿門,看到她便露出臉上的笑意,“剛從宮外回來,突然想來見陛下,便過來瞧上一眼,希望未曾打擾到陛下?!?/br> 魏西溏睨他一眼,道:“來都來了,還談什么打擾?” 她從案桌后面繞過了,道:“正好朕也覺得乏了,平日乏了找不到人陪,今日你送上門了。” 付錚笑:“陛下說的臣好像是送上門的肥rou似得?!?/br> 魏西溏伸手勾著他的脖子,歪著脖子道:“本來就是,你若不是送上門的,為何出現(xiàn)在朕面前?”說著,她主動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王爺?shù)奈兜肋€是那般好?!?/br> 付錚笑:“陛下可真是……” “如何?”她一臉無賴的問。 付錚搖頭:“沒什么,臣沒打算說任何話。” 魏西溏笑,拉著他的手,道:“陪朕往后花園走走,這些日子你到處跑,就是不理朕,朕還以為你在外頭養(yǎng)了什么外室呢。” “有陛下這樣的美人,臣哪里還敢惦記什么外室?”付錚笑道,跟著慢慢走在露天的回廊里。 她快了他一步,走在前頭,付錚看著她的背影,突然道:“今日臣在宮外,聽到了一個來自大豫的商人說的一個故事?!?/br> “哦?”她回頭,問:“什么故事?” 付錚一笑,說:“聽了他的故事,臣才知陛下之前說的竟是真的?!?/br> 魏西溏一愣,好奇道:“朕說過什么事?” 付錚道:“那人說大豫女帝并非死于舊傷,而是死于……宮變。” 他還記得她當初情緒有多激動,不敢過于刺激,只選了委婉的說法。 魏西溏怔了一下,然后她笑了下,笑容并非出自真心,只道:“哦,宮變?他說了何種死法?” 付錚張了張嘴,半響才說:“被箭射中而亡?!?/br> 魏西溏突然笑了出聲,她看向付錚,道:“差不多吧,被亂箭射死,萬箭穿心?!彼c點頭,“說的也對。不過,這等宮廷密腥,這人如何知道?” 付錚盯著她的眼睛,說:“這人曾在大豫皇宮當過差,是大豫皇宮唯一除了王夫以外的男子……” 他話未說完,魏西溏已經(jīng)脫口而出:“陳勛!” 她說完,付錚便道:“那人原稱叫什么臣不知,如今姓為禾呈程,名少功。陛下身居天禹,對大豫倒是十分熟悉?!?/br> 魏西溏一愣,突然提高聲音,道:“放肆!朕的事,何須要你盡數(shù)皆知!” 付錚微怔,立刻應道:“臣知罪,臣逾越了?!彼笸艘徊?,對魏西溏一拜,道:“臣一時妄言,自罰閉門思過,望陛下不動真怒,龍體為重。臣告退!” 說著,他不等魏西溏開口,便轉(zhuǎn)身就走。 魏西溏扭頭,眼眶濕潤,見他真的轉(zhuǎn)身離開,便一步追了過去,一把拉了他的手:“付錚!” 付錚面無表情站著未動,她拉著他的手,聲音軟了幾分,帶了些哭腔:“付錚,朕一時失言……” “臣不敢,是臣逾越。”他應道,聲音沒有半分波瀾。 她擋在他面前,仰著頭看他,眼中含了淚,道:“剛剛朕口不擇言,并非有心,你不要跟朕一般計較可好?” 他只應道:“臣遵旨。” 眼淚從她眼里滑了出來,她拉著他的手不放,哭道:“付錚,你在跟朕生氣……朕知錯了……” 付錚紅著眼眶,重重咽下喉間一口氣,半響才道:“陛下為君,臣為臣,臣剛剛一時逾越,望陛下恕罪,臣日后必定嚴尊君臣之道,不讓陛下為難。臣告退,不敢打擾陛下歇息時間……” “你別這樣跟朕說話!”她哭道:“朕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柯大海早已帶人退避三舍,不敢周圍跪倒一地,不敢抬頭。 女帝和王夫吵架,這還是頭一遭,陛下還哭成那樣,這更是頭一遭,誰敢開口? “陛下可還有有話對臣講?”他問。 “朕剛剛真是一時口不遮言,朕并非責怪之意……”她睜著一雙滿是淚水的美目,看著他道:“你不要跟朕置氣可好?朕見不得你這樣……付錚……” 付錚開口:“臣知陛下有難言之語,陛下不必如此,臣知臣身份,不敢妄加揣測,或許陛下哪日尋得可值得信任之人,才敢吐出真言。臣愿與陛下攜手白頭,卻無緣入的陛下所信之人行列,臣亦無話可說。臣告退!” 然后他輕輕撥開她的手,以一個后退之姿退離。 魏西溏站在原地,哭的眼睛紅腫,她往前走了一步,哭著喊道:“付錚!付錚!” 付錚失望而退。 正如他對魏西溏的自罰一樣,閉門三日。 他不在意身份地位兵權(quán),可他唯一在意的人卻對他從頭到尾完全未曾信任過。 何為夫?何為妻? 他愿伴她到白頭,她卻不敢托付一絲一毫。 他不過是個一廂情愿的傻子。 再多呼之欲出的答案,也不如她一句真言讓他心甘情愿的碌碌無為。 付錚連續(xù)三日請旨留宿青王府。 魏西溏回寢殿便是對著一室空屋,她去找他他稱病不見,她給她書信他焚燒不閱,她還能怎么樣啊? 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寢殿里落淚,卻換不來他回來瞧她一眼。 女帝和王夫不知什么原因吵架,這事到底還是傳到了皇太后的耳里,以前這兩人好的時候那是真的好,蜜里調(diào)油一般的好,如今這般,倒是叫皇太后摸不著頭腦,把柯大海叫過來問了一遭,那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柯大海哪有膽子偷聽陛下和王夫的對話?問他還不如問無鳴來的實際。 不過皇太后可不知無鳴有這本事,又不能去問陛下,怕她失了面子,只能自己一個人琢磨一圈后,然后叫人把付錚請進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