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節(jié)
師父讓他很意外。 他自從成為師父的弟子,師父便一直是個冷清寡言的性子。 后來他得知,那是因為師父心魔作祟,才會過于冷淡,而師父的實際性子,并非如此。 可師父當真痊愈后,卻鮮少時間呆在元門山,許閆晨也不過打過兩次照面,卻都相處不深,師父也只是隨口問起過他的課業(yè)。 那個時候,他就已經覺得師父的巨大變化,讓他都始料未及了。 而像現(xiàn)在這樣,開口說這些閑話的時候,更是少得可憐。 許閆晨簡直受寵若驚。 元晞見他窘迫的樣子,便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小晨,你最近的修煉,如何?還順利嗎?” 許閆晨身子一震。 他沉默了半晌,終于鼓足了勇氣。 “師父!”他匍匐在地,手緊緊捏成拳頭,咬著牙道,“徒兒認為自己并不是學習風水的料子!” 他到底還是把自己的心里話說出來了。 太累了……無論如何,他也做不到大師兄的沉穩(wěn)明智,做不到二師兄的天賦卓越……他在風水一道上,無法看到任何未來,境界不進反退。 這讓他幾乎絕望,也徹底失去了信心。 元晞坐在桌后,靜靜地看著這個三弟子。 看到他顫抖的肩膀,看到他露出一小塊的側臉,滿是不甘。 她便知道,許閆晨并非是發(fā)自內心地說出這番話。他只是太迷茫,太不知道未來方向了,于是能夠做的,只有自我懷疑。 “你太讓我失望了。”元晞沒了笑容,垂眸看著他,眼底的雷霆冰霜,幾乎要壓倒一切。 許閆晨瑟瑟發(fā)抖,話都說不出來半句。 元晞冷聲道:“我教導過你們,不要用別人的標準來衡量自己,那是最愚蠢的行為。你不僅這樣做了,而且在質疑自己之后,居然沒有選擇逆水而行,反而決定放棄?許閆晨,難道你覺得,當初我收你為弟子,只是因為逼不得已嗎?” 許閆晨一臉茫然:“……徒兒不知。” “你大師兄元石,和你二師兄靈靖,與你都不一樣。這不一樣,并非是天賦,而是他們自我的品性。你只看到了你大師兄和二師兄的優(yōu)秀,卻不知道,他們?yōu)榱巳缃竦囊痪湓u價,付出了多少努力?!?/br> “你的大師兄,原本只是一個偏激桀驁的少年,后來他成為我的第一個弟子,潛心學習,徹底摒棄了身上的浮躁之氣,沉淀下來,才有了今日的成就。而你的二師兄,如今尚不滿七歲,小小稚齡,卻展露出了非一般的天賦,但你可知,他家中親人皆不在,我收下他為弟子的時候,他親眼看著他的父親死去。在幼年只是承受這樣大的變故和痛楚,他質疑過自己嗎?他有選擇放棄嗎?沒有,就算只是孤身一人,你的二師兄靈靖,喁喁獨行,卻堅定地選擇走在這條路上,從未想過要放棄,或者回頭?!?/br> “我知道最近外面有很多流言,許是被你聽進去了。但,芝蘭生于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謂窮困而改節(jié)!若你立身堅定,不為外物所動,那些流言不過只是清風拂山崗,無須在意!用他人的言行,給自己劃下一個圈子,這是最愚蠢的行為!” 元晞的話,越來越嚴厲,卻聲聲字字,如洪呂大鐘,震得許閆晨振聾發(fā)聵,滿臉淚水。 “弟子……知錯?!?/br> 元晞看著依舊匍匐的許閆晨,也注意到,他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些。 她知道,這個弟子,是將她的話,當真聽進去了,而不只是敷衍。 元晞的語氣也不由得軟下來了些:“小晨,你可知,當初在開山大典,我為何會選擇你為我的弟子?” 許閆晨愕然地抬起臉,哭得很是丑陋:“徒兒,徒兒不知?!?/br> “我以鏡花水月之陣法,拷問在場那些少年的心,你是唯一一個堅持下來的人。你的內心之堅定,超出你自己的想象。許閆晨,你是一個有大毅力的人,學習風水,天賦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堅持才是。這是一條注定孤獨而枯燥的路,三年尋龍,十年點xue,而人的一生,有幾個十年?若是沒有大覺悟,走上這條路,注定失敗。”元晞諄諄善誘而道。 她說的話,何嘗不是她自己的心聲? 正如她自己在風水一道上的修行,外人不管說她再怎樣驚才絕艷,說她是數(shù)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如今更是給她冠上了天下第一風水師的名頭。 可,他們怎知,自己在跟隨外公,隱居深山,硬生生撇去那浮世生活,只有清風明月相伴,山中鳥獸和鳴,那一堅持便是十幾年,又是一種怎樣的枯燥? 若是當初她靜不下心來,恐怕再是幾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也只會折戟在漫長而枯燥的道路上。 霎時間,許閆晨猶如醍醐灌頂。 他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幾耳光,雖然由內而外的痛,可是他的茫然,他的不知,卻通通被人打醒了。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的想法和迷茫是多么的可笑。 就如師父所說的—— 愚蠢! “徒兒,明白了?!彼\摯地說著,再次拜伏下去。 這一次,是滿懷對師長的敬意,和感謝。 元晞點頭道:“孺子可教?!?/br> 說著,元晞心里也在思考。 雖然她說了這么多大道理,目的是想要讓許閆晨堅持自我,而不是被外物流言所動??蓺w根究底,許閆晨在風水一道上的天賦,的確不算好。 這段時間的觀察看來,他的天賦可以說是平庸。 他的心性雖然上佳,卻也沒有必要,硬要在一條道上走到死。 “不過,關于你在風水一道上的修習,我也考慮了一下?!痹獣務遄昧艘幌拢€是決定開口,“雖然你是我的弟子,但并不代表你就一定要學習風水術,或許,你可以嘗試一下其他的道路。” “?。俊痹S閆晨疑惑地抬起頭。 他不學習風水術,學習什么。 元晞起身,在身后書架的一個抽屜中,拿出了一本書。 這上面,是三年前,她以為自己命不久矣,于是親手謄抄下來的內容。 看著書面上寫的三個字,元晞頓了頓,轉身遞給許閆晨。 許閆晨上前接過,低頭一看,頓時疑惑地重復:“傀儡術?” “沒錯,傀儡術。”元晞看著這本書,不由得嘆道,“當初我有緣得了傀儡術的傳承,可我必定專注風水大道,傀儡術于我而言只是小道,是不可能花費太多精力在上面。可這傀儡術,傳承自上古時期,也是一門神鬼莫測的傳承,就這樣斷掉,未免可惜?;蛟S,你可以試試,研習這傀儡術。” 許閆晨誠心彎下腰:“徒兒明白,徒兒會好好修習研究這傀儡術的。” 元晞看著他的樣子,不禁笑道:“小晨,你記住,雖然我之前對你說了這么多話,但目的是想要讓你維持自己的本性,不要被動搖。但有的事情,需要變通的,還是要變通。若是風水一條路上走不通,嘗試一下其他的方向,也未免不可以。盡管你師父我,肯定有辦法,能夠將你未來打磨成一個風水大師,但也僅僅是一個風水大師而已,師父希望你能夠真心找到自己喜歡的路,選擇自己喜歡的事情?!?/br> 許閆晨心扉一暖,眼睛竟然有些模糊了。 有多久了?沒有感受到,這種被人放在心上顧慮的感覺。 “徒兒,謝師父之恩?!痹S閆晨,再度跪了下去,結結實實給元晞磕了一個頭。 元晞點點頭:“你下去吧,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一下,調整一下自己的狀態(tài)?!?/br> “徒兒知道了?!?/br> 許閆晨如獲至寶地捧著那本傀儡術,小心翼翼地轉身離去。 臉上,不自覺便帶出淡淡笑容了。 元晞見許閆晨離去,不由自主地思考,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否正確? 但她很快就笑了出來—— 當師父的,并不是要手把手的教他,而是應該引導他,走上一條正確而適合的道路,而不是跟隨自己的腳步。 自己怎么到現(xiàn)在,連這點東西都給忘了。 她笑著搖搖頭,暫時不做多想。 可元晞卻不知,她選擇將那本傀儡術遞給許閆晨,卻是給許閆晨打開了一道怎樣的大道之門。 大道三千,殊途同歸。 世上法門千萬,風水術不是唯一的一條路,通天之路也并非這一條。 蠱術為其一,傀儡術為其一,符箓術也為其一,等等。 比如許閆晨,他在風水一道上的平庸,卻讓他,在傀儡術上的研習中,煥發(fā)了不一樣的光彩。 雖然沒有師長的手把手教導,可正因為沒有師長的處處指點,許閆晨的思維反而無限的開拓散發(fā),冒出了許多新奇的點子。 傀儡術本就是一門需要奇思妙想的獨特功法,許閆晨的自我心性,更是與修習傀儡術無比契合。 有的時候他鉆進去了,十天半個月不出門是常事。 而許閆晨在得到傀儡術后,進步飛快,不過一兩年的時間,竟然就已經超過了元晞在此道上的研究,這份天賦,又如何能再說許閆晨的當年平庸呢? 世人也再記不得那個淪為陪襯的元門三弟子,而是記得,元門門主,個個弟子,都是人中龍鳳,每個人走的路不一樣,卻是一樣的優(yōu)秀。 譬如許閆晨。 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多年潛修,終得大成,且一飛沖天,在元門中單獨立了傀儡殿一派,開山收弟子,獨占一峰。 那時候,已經是元門門主的元石,給了這個三師弟許多便利。 而他的決定,也讓元門逐漸發(fā)生了轉變,在并入蠱殿、傀儡殿等幾殿之后,元門的發(fā)展壯大,注定它不再只是局限于一個風水門派,而是百花齊放。 這一點,是如今的元晞,都始料未及的。 但是她心底,那個隱隱約約,只見雛形的計劃,卻是初露崢嶸,一點點實現(xiàn)了。 也讓她,注定走上圣壇。 光耀天下。 …… 六月的天氣,京城慢慢步入了炎熱之中。 當然,京城比之江州來說,就要差得遠了。 江州是舉國聞名的大火爐,夏天天氣奇高,連馬路都會被烤化的恐怖,所以方爸方媽也一直沒打算回江州去,而是選擇呆在了京城。 元晞和席景鶴一樣帶著席思住在京城小院兒中,還有休養(yǎng)身體一點點恢復中的元禮,一家人其樂融融,倒甚是美滿。 這幾天,元寶吵鬧著要去水上樂園,元晞沒同意。 席思不高興,又不敢跟mama發(fā)脾氣,就只有去磨外公外婆。 方爸方媽自然是心疼外孫,可自己兩人一把老骨頭了,去游樂園便還算了,水上樂園?他們也受不住啊。 可是看著小外孫的期待的目光,方爸方媽又不忍心就這樣拒絕元寶。 想了半天,估摸著也許是席思覺得天氣熱,才想要玩水,就商量著,要不要外出旅游,找個涼快點的地方。 元晞也覺得不錯,方爸方媽最近幾年為了帶元寶,也基本上沒去過哪兒,跟更早之前,滿世界旅游的悠閑,可是截然不同。 之前元寶小,帶出去不方便,現(xiàn)在他也三歲多了,應該也可以照顧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