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meimei……”如眉聽見如玉竟然兇成這樣兒，小臉兒都嚇白了，扭著小手低聲道，“只是，這人，這人不好……”

    她是最膽小懦弱的一個(gè)，卻也知道這親事大抵是做不得的，老太太冷眼旁觀，見幾個(gè)孫女兒雖然性子不同，然而大是大非卻門兒清，再看如畫便已經(jīng)帶了失望，慢慢地說道，“聽見你meimei們的話兒了？小小孩童都知道這不是良配！”她頓了頓，方才無奈地說道，“今日，只你說一句不愿意，往后，我再給你尋一門好的?！?/br>
    好的，再好能到哪里去呢？

    如畫聽著幾個(gè)meimei這是事不關(guān)己隨著心意點(diǎn)評(píng)，抽噎了一聲，目光恍惚地看著老太太榻上那個(gè)繡著百子鬧春蘇繡的小炕屏，閉目不語。

    “我只想再與五meimei說幾句心里話，叫meimei參詳參詳。”如月沒有想到竟直接鬧到了老太太面前，本是想先說通如畫再往老太太面前來，悄無聲息將這親事了了的，她跪在如畫的身邊，伸手想給如畫攏一攏她散亂了的頭發(fā)，見meimei下意識(shí)地往后躲了躲，帶著幾分生分，便嘆息道，“咱們姐妹這么多年，莫非我做jiejie的，還能害了你不成？這人……”

    她頓了頓，摸著手上一個(gè)已經(jīng)褪了顏色的小金指環(huán)喃喃地說道，“這人行事不檢，明明定親卻要與妻子的jiejie暗通曲款，名為真心，實(shí)則私德有虧。且莫非不知我是你jiejie？這也是未將你放在眼里?！?/br>
    “你們也聽著?！崩咸⑽㈩h首，摸著如意的頭發(fā)與孫女兒們說道。

    如意見如月目中已有淚意，看向如畫的眼神卻依舊溫柔，心里到底嘆了一聲。

    瞧她五jiejie這模樣兒，如月一番心意只怕是要喂了狗。

    “他若是相中了我，明道走過來與長輩說退親換了我嫁過去，我還能贊一聲這人雖小事有虧，卻有幾分承擔(dān)，對(duì)你對(duì)我都有個(gè)交代?！?/br>
    如月斂目，不愿去看meimei霍然看過來的憤恨的眼神，輕輕地說道，“可是他連換個(gè)人娶的話都不敢與長輩們說，可見這人心性軟弱怯懦。如此也就罷了，既然無望何必糾纏，卻還什么都顧不得要私相授受?！闭娈?dāng)這是唱戲呢，哪怕如月溫柔，也忍不住冷笑了一聲繼續(xù)說道，“懦弱無德，卻又膽大包天，日后只怕生事不絕。這樣的人，怎么會(huì)是良配？”

    “四jiejie說得大道理一套一套兒的，我不懂！”如畫含淚質(zhì)問道，“莫非不是四jiejie非要出頭，叫他眼里只有你了不成？”都是一樣兒的姐妹，蘇懷卻一眼就相中了如月，誰知道不是這個(gè)jiejie背地里做了什么呢？

    “我是奪meimei姻緣的人不是？”如月傷感了幾分，低聲道，“就算他今日相中的不是我，我也想與meimei說一句，不要嫁給一個(gè)心里有了人的男人。”她頓了頓，仿佛要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一樣，帶著幾分破釜沉舟地說道，“若真的不長眼嫁了，那人的心里沒有你，就不要把心給他。守著規(guī)矩，守著兒子，各過各的，好好兒的就是！”

    她流著眼淚說完了這個(gè)，已經(jīng)抹了眼角起身，恭恭敬敬給老太太福了福輕聲道，“孫女兒今日累了，想歇了?！?/br>
    “去吧?！崩咸此罩稚系慕鹬腑h(huán)仿佛握著自己的命似的，到底抹了抹眼角嘆道。

    如月單薄的身子動(dòng)了動(dòng)，看著仿佛叫自己說得呆住了的如畫，苦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去了。

    這是她最后的提點(diǎn)了，若如畫一定要嫁給蘇懷，就得守住自己的心，不要如眼下一點(diǎn)小事就悲悲戚戚，那才是真正的不幸。

    “你四jiejie……”老太太看著如月優(yōu)雅得有幾分熟悉的身影，便摸著好奇的如意嘆息了一聲。

    這個(gè)孩子……當(dāng)年養(yǎng)在魏燕青生母的身邊，一養(yǎng)就是好幾年，性子喜好，就連優(yōu)雅的儀態(tài)都有幾分相似。

    她陪伴在嫡母的身邊，經(jīng)歷的是嫡母最痛苦的那幾年的歲月，日日看著母親因無情的父親傷神，到底種下了痕跡來。

    就瞧她只問親事之中家中婆母小姑，對(duì)夫君性情如何并不在意，就知道她選了的是什么生活。

    “五jiejie怎么辦？”如馨想不到如畫這么執(zhí)拗，轉(zhuǎn)頭與老太太不甘地說道。

    “老太太容秉?！比绠嬕呀?jīng)反應(yīng)過來了，知道今日若是沒有個(gè)話出來，自己這門親事只怕就斷了，急忙爬過來抱住了老太太的腿，仰頭流著眼淚哭著說道，“孫女沒有四jiejie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只知道嫁雞隨雞，既然訂了親，那就是蘇家的人了！他是好是壞，都是我的夫君?！币娎咸聊乜粗约?，她便埋首低聲說道，“他，他一時(shí)叫人迷了去，我不怪他。日后我好好兒服侍他，他總會(huì)回心轉(zhuǎn)意?！?/br>
    “繼續(xù)說?！币娙缫馀吭谧约旱膽牙锱ぶ约旱男∫律逊路鸩宦犃?，老太太便淡淡地說道。

    “五jiejie！”如馨大怒。

    “退親，到底損了孫女兒與國公府的威名，連累了姐妹們?！?/br>
    “原來，你還是為了家里與你meimei打算?！崩咸卣f道。

    如畫心里打了一個(gè)寒蟬，臉都白了，目光游弋。

    她有一句心里話不敢說，恐叫人責(zé)罵。

    如月……話里話外都說蘇懷與她私相授受，卻說那紙條已經(jīng)撕碎丟了，那就是并沒有證據(jù)，若說一句信口開河，也是有的。

    到底事實(shí)如何，誰說得清呢？

    老太太冷淡的眼神落在如畫的微微扭曲的臉上，沉默了一會(huì)兒，方才慢慢地說道，“既然如此，你好生預(yù)備嫁人?！?/br>
    “老太太？！”見她松口，如畫一臉驚喜地抬頭。

    “我可不做拆人姻緣的惡人?！崩咸鴽]心沒肺已經(jīng)在自己懷里打盹兒的肥仔兒，目中帶著幾分笑意和聲說道，“你既然自己想得這樣明白，我也就放心?！彼D了頓，便緩緩地說道，“待回頭，我給你預(yù)備一份兒嫁妝，你好生去服侍蘇家那小子，莫要墮了國公府的體面?！?/br>
    說到最后，她的面上已經(jīng)帶了幾分隱隱的譏諷，只是女孩兒到底見識(shí)少，都沒有看出來。

    “老太太！”如馨急了，急忙去拉老太太的衣袖。

    “六meimei！”如畫拉著如馨急切道，“六meimei為何再三阻撓我的良緣？！”

    “你！”如馨沒有想到如畫竟然說到自己，指了指她，小臉兒忽青忽白，頓了頓腳氣得跑了。

    如眉急忙給老太太磕了一個(gè)頭，追著如馨去了。

    如畫恐老太太再說出什么來，急忙也起身走了，又有如玉還有些身上不好，跟著走了，一時(shí)老太太面前便有些寂靜。

    這么寂靜倒是無趣，如意掀開眼皮看了看，往老太太的懷里拱了拱，小爪子摸著老太太的手臂小聲兒說道，“老太太不要?dú)猓瑲鈮牧?，親者痛，仇者快呢?！?/br>
    “你道理也是一套一套兒的。”老太太眼角帶著笑意，點(diǎn)著這肥仔兒的大腦殼兒笑問道，“怎么只你回來的晚了？”

    雖魏燕青已經(jīng)說了緣故，不過見肥仔兒扭著小身子糾結(jié)的樣子，她還是覺得有趣兒。

    “天生麗質(zhì)，萬人迷啦！”深深地為自己的魅力擔(dān)憂，肥仔兒憂國憂民，從懷里扒拉出一把小銀鏡來左右四顧嘆氣道，“紅顏禍水，如今迷住了一個(gè)世子殿下，以后，還不禍國殃民呀！”

    她才多大的肥仔兒，老太太只當(dāng)她逗自己說笑，一點(diǎn)兒都沒有察覺到肥仔兒是真正在擔(dān)心，還忍不住摸了摸孫女兒的胖臉蛋兒仔細(xì)端詳了一下。

    白白嫩嫩，眉目似畫，是很可愛的肥仔兒，只是若說能迷住本就以美色出名的廣平王世子……

    真是做夢(mèng)呢。

    “方才，為何不勸你五jiejie？”如意一開始只勸了一句，之后就一聲不吭，老太太便笑問道。

    “什么是好，什么是壞？咱們心里的壞人，于五jiejie心里卻是極好的人，勸五jiejie，是咱們的姐妹情，然而能為自己做主的，只有五jiejie。何必左右別人的人生？”肥仔兒攬鏡自照，老氣橫秋地?fù)]了揮小肥爪兒，順便安慰今日被傷了心的祖母道，“五jiejie到了此時(shí)還不愿退親，可見不管如何艱難，都是愿意的?！?/br>
    如畫自己愿意，不覺得這是地獄模式，于她而言，也是自己想要的幸福不是么？

    她做不來圣母，逼著jiejie，哪怕是得了jiejie的怨恨，也要阻止她想要的親事。

    或許有些涼薄，可是……

    是好是壞，都是如畫自己選的，日后她才不會(huì)把日后的不順?biāo)?，反扣在她們這些姐妹的身上。

    隨她去罷。

    第28章

    魏國公府九姑娘素來是個(gè)熱心腸的姑娘。

    為人十分熱忱，曾為了蘇家的公子對(duì)自家jiejie不上心還擔(dān)憂過。

    那時(shí)是真心擔(dān)憂，為如畫考慮。

    然而一旦發(fā)現(xiàn)對(duì)方固執(zhí)己見，九姑娘撒手的速度也很快，從來不會(huì)苦口婆心逼著給別人的人生做主。

    既然都已經(jīng)自己決定未來要走的路，還阻撓什么呢？沒準(zhǔn)兒這么走下去，還可以得著自己想要的幸福啥的。

    當(dāng)然如果得不著，那就不要哭到姐妹們的面前來，誰沒有勸過呢？

    魏九姑娘一直覺得自己一定是個(gè)通情達(dá)理的人！

    通情達(dá)理的九姑娘照著鏡子里的包子臉憂愁地嘆息了一聲，真是三千煩惱絲，拱著笑得不行的老太太要求同睡。

    老太太被小孫女兒一句很有道理的話給說服了，況瞧著如畫那非要嫁人的模樣兒也不愿意管了，攬著肥仔兒一同睡去。

    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清晨，大清早兒的，老太太正與埋在錦被里只露出一個(gè)美得傾國傾城的肥屁股的肥仔兒做斗爭(zhēng)呢，就見外頭幾個(gè)丫頭小心翼翼地進(jìn)來，欲言又止。

    “怎么了？”見小被子里肥仔兒哼哼唧唧不肯醒，老太太心情不錯(cuò)，俯身摸著被子下頭的軟乎乎的小身子問道。

    “廣平王府運(yùn)來了些東西?！边@丫頭目光落在扭著小身子嗷嗷叫，聽見廣平王府四個(gè)字飛快探出一個(gè)小腦袋的九姑娘，嘴角抽搐了一下這才畢恭畢敬地說道，“說是世子的話兒，昨兒姑娘與世子說起紅燜肘子來，說極愛吃的，世子說只吃豬許會(huì)生成同類……”

    她見肥仔兒的眼睛睜大了，就覺得廣平王世子這嘴巴太缺德了，頓了頓方才勉強(qiáng)地說道，“送了幾樣兒狍子山雞野兔的來，說給姑娘長長見識(shí)?！?/br>
    “那今天吃兔子罷？”如意對(duì)這表哥的嘴巴免疫，抱著老太太的胳膊笑得見牙不見眼。

    聽說這兔子還是什么西山上吃草籽兒長大的，肥得很！

    魏九姑娘尋找到了人生的真諦，頓時(shí)不賴床了。

    “那就試試兔rou?！崩咸α诵?，憐愛地摸著小孫女兒光滑肥嫩的小胖臉兒，覺得rou嘟嘟的確實(shí)可愛，又覺得廣平王世子有心，便笑著與這應(yīng)了的丫頭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總不能總占王府的便宜，待回頭你往我的莊子上收拾幾樣兒時(shí)鮮的菜來往王府送過去，這親近往來，才是親戚的相處之道?！?/br>
    廣平王夫妻都是爽利大方的人，雖然與魏國公府走動(dòng)不多，然而老太太卻喜歡與這樣的人打交道親近。

    只是老太太沒有想到廣平王世子這么喜歡如意這個(gè)表妹，可見是投緣。

    為了日后叫小孫女得一個(gè)大靠山，老太太已經(jīng)想請(qǐng)廣平王世子來國公府走動(dòng)，好好兒招待一番。

    “知道了，還有……”這丫頭應(yīng)了，方才繼續(xù)說道，“國公爺在外頭等著給老太太請(qǐng)安?！?/br>
    聽到是這個(gè)，老太太挑了挑眉，傳話兒叫魏國公等著，自己好好兒勸著叫流著口水的肥仔兒穿上了漂亮的繡著金線鳳凰圖案的小紅衣裳，拉著她一起往上房去了。

    才進(jìn)了上房，翹著尾巴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的肥仔兒頓時(shí)就打了一個(gè)寒戰(zhàn)。

    早就被九姑娘忘天邊兒去了的九姑娘她親娘，眼下正目光森然地看著自家又胖了一圈兒的倒霉閨女。

    “大清早兒的，你們來得倒是齊全，罷了，一回兒就都回去歇著，我這兒不必人侍候。”老太太很有義氣地護(hù)住了抖著小身子眼神發(fā)飄的肥仔兒，走到了上頭，就見今日三房兒子兒媳來得都很齊全。

    一臉笑容打扮得金碧輝煌的張氏挺著個(gè)大肚子正與面上平靜的魏國公低低地說話，下頭三房的徐氏目光如火恨不能生吃了肥仔兒，倒是肥仔兒她親爹魏三一只修長的手執(zhí)著一把折扇，手指微動(dòng)，將折起的扇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打開，又刷地合上抵在唇邊輕笑。

    對(duì)三子桃花橫飛，老太太已經(jīng)見得習(xí)慣了，默默轉(zhuǎn)開視線，覺得還是老實(shí)的二房庶子庶子媳婦兒省心。

    老老實(shí)實(shí)，孝順得不得了。

    “今日，你不必往朝中去？”魏國公府三位老爺都在前朝有差事，平日里早上是不來的。

    “兒子來與母親說說五丫頭與四丫頭的婚事?！蔽簢蛞雇硗淼鼗貋砭吐犝f老太太不樂意尚書府的親事，雖然沒有說因何不滿，只是老太太若是說不好，只怕這門親是真不好。

    魏國公瞇了瞇眼，見老太太沉默地看著自己，便恭敬地奉茶，見母親喝了，方才沉吟說道，“五丫頭是庶女，能嫁給尚書嫡子已經(jīng)不易，若不過是尋常小事，母親抬抬手放過罷了?！彼粚?duì)與尚書府聯(lián)姻感興趣，對(duì)如畫嫁過去是死是活，沒有半分興趣。

    只要嫁個(gè)閨女過去就能與戶部尚書搭上姻親，這買賣不賠。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做父親的樂意，我也并未有不滿。”老太太喝了一口茶，見是溫溫的正合口，心里一嘆，便緩緩地說道。

    肥仔兒坐在她的身邊扭著小身子巴望桌上的點(diǎn)心，眼巴巴的。

    徐氏丟臉?biāo)懒?，見閨女坐著坐著就傻笑歪在一旁，目光就在她頭上微微一頓，之后皺了皺眉。

    小小的女孩兒，頭上只插戴了一只簡(jiǎn)單的簪子，只是簪子的尾部，那顆圓鼓鼓手指蓋兒大小的珍珠，卻照得徐氏眼睛疼。

    那不是老太太先前給的珍珠，這個(gè)更圓，珠光更盛。

    不知道自家閨女紅顏禍水傾倒了廣平王世子，徐氏恐這是老太太私房，因此有些不安。

    不患寡而患不均，老太太寵著如意是好，然而為著府里的太平，徐氏并不希望老太太偏心太過，日后叫人詬病。

    說到底他家都是三房，以后是要分家的。

    老太太卻并未看見兒媳婦兒有些糾結(jié)的眼神，目光在魏國公松了一下的臉上掠過，見他沉默，便繼續(xù)說道，“還有四丫頭的親事，我心里已經(jīng)有譜兒，不必你們cao心?！?/br>
    “都仰賴母親了。”魏國公今日已經(jīng)因如畫之事叫老太太退讓，便不好再算計(jì)如月的親事，將心里的遺憾緩緩壓住，他還是有些不甘心地說道，“定北侯夫人前兒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