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令人震驚的是,積灰年久的破舊佛像,竟然真的開始變化。 殘余的金漆簌簌剝落而下,露出本來的黑褐色石身,接著從眼簾到指尖,身上每一寸灰石,都片片碎裂。 煙塵中,佛像睜開了眼。 或許不能說是佛,而是一個干枯的僧人。 袈裟失色,法相莊嚴(yán)。 第64章 這幅景象太詭譎,誰也想不到這尊看似塵封了百萬年的佛像內(nèi)有乾坤,而這個僧人竟然還活著。 殷璧越震驚之下將倚湖劍握在手里,卻沒有出鞘。因為洛明川很鎮(zhèn)定,這種鎮(zhèn)定也感染了他,好像不管即將面對多么可怕的事,他們都會并肩作戰(zhàn),脫離險境。 僧人形容枯槁,兩頰深深凹陷,露出袈裟外的手指萎縮成褐色的一團(tuán)。 殷璧越甚至不知他是人是鬼。洛明川的瞳孔已變回本色,并向前走了一步,隱隱護(hù)在自家?guī)煹苌砬啊?/br> 當(dāng)僧人的眼簾完全睜開時,恰有一陣清風(fēng)吹進(jìn)佛堂。 好似拂去了千年萬年的塵埃,此間陡然明亮光輝起來。 而他就坐在柔和的光彩之中,安靜寧和的注視著兩個外來者。 殷璧越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樣一雙眼睛。不是高臺上神祇冷漠的法眼,也不是一片尸山血海中的魔眼。 它悲憫,莊嚴(yán),好像能渡盡人間一切傷痛苦厄。 這是一雙佛的眼睛。 比興善寺中供奉的塑像,更像真正的佛。 風(fēng)離開佛堂,原先被推開的木門輕輕合上,石鎖也自行扣下。但殷璧越此時在老僧的注視下,恍若未覺。 只聽洛明川一聲清叱,“破!” 他陡然警醒,瞬間冷汗浸透衣背,想不到以自己的神魂強(qiáng)大程度,竟然也會被目光的蠱惑。 到底還是大意了。 定神再看,哪有什么光彩和真佛。佛堂依舊是老舊的佛堂。老僧還是雙目渾濁無神的老僧。 卻是想象不到的強(qiáng)大。 殷璧越還注意到,此人的袈裟寬大不合體,可見從前并不是這般枯瘦。而現(xiàn)在就像有什么東西,在無形中攫取著他的生命力一樣。 被人喝破法門,老僧也不惱怒,反倒面上似是有了笑意,緩緩道,“二位從何而來?” 他很久沒有說話,聲音干啞粗礪。但語調(diào)自然親和,像是與熟悉的后輩寒暄,讓人生不出戒備之心。 洛明川絲毫沒有放松,回道,“從寺中來?!?/br> “寺中可好?” “不好?!?/br> 對方若問的是寺中待客之禮,那自然不好;若問寺中情況,大陣破損,地脈坍塌,也是不好。 老僧卻笑起來,像是得償所愿一般,欣慰道,“好?!?/br> 殷璧越和洛明川原本猜測這人是興善寺的前輩強(qiáng)者,但眼下觀他反應(yīng),又像興善寺的敵人。 洛明川問道,“我答了前輩兩個問題,敢問前輩又是何人?” 僧人道,“貧僧了觀。” 他語氣淡然,像是報了一個尋常的法號。 殷璧越本是戒備著等待答案,此時瞳孔微縮,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只是巧合重名。不可置信的看著老僧。 就連洛明川,都震驚非常。 但僧人沒有說話,好像還在等待他們的問題。 如果不是二人曾在學(xué)府熟讀舊典,根本不會知道這個名字。 時間過去百萬年,連魔尊和真仙的名諱都快被世界遺忘,誰還會記得輝煌燦爛的諸圣時代,有一位出身興善寺,卻沒留下傳承的圣人? 了觀法師,號稱打破佛修、武修、靈修界限,萬般法門無所不通。 道魔大戰(zhàn)之后再無音訊,很多事年代久遠(yuǎn)不可考證,后人只得推測他也死在了那一場大戰(zhàn)之中。 洛明川問道,“前輩為何在此?” 他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無論多不可思議,都該稱對方一聲‘了觀大師’。但在興善寺的經(jīng)歷,讓他很難再相信德高望重的和尚。于是此時并沒有恭敬后輩的做派。 殷璧越與他想法類似,也沒有上前見禮的意思。 了觀卻不在意,依舊面上帶笑,“我一直在此,只是你來了,我自要見你?!?/br> 這句話是對洛明川說的。 殷璧越腦海中立刻不合時宜的浮現(xiàn)出主角跳崖不死,遇前輩高人傳授六十年功力,從此金手指大開逆襲打臉全世界的x點(diǎn)流升級套路。 這種畫風(fēng)放在哪里都成立,可是在這個世界,以往經(jīng)驗告訴他,事情或許不會這么簡單。 洛明川道,“我與前輩素不相識?!?/br> 了觀搖了搖頭,神色有幾分寂寥,“來,來坐下,慢慢說。許久沒人與我說話了……” 兩人回頭便見身后憑空出現(xiàn)的圈椅,而他們連絲毫真元波動都未曾感受到。 對方的修為深不可測,又看不出惡意。況且二人心中都有諸多疑惑,便從善如流的入座。 “有些話不說出來,再過些年頭,自己都該不記得了……天劫過去有多久了?” 洛明川答道,“六十萬年有余?!?/br> 老僧感嘆道, “呵……這么久了。我在外面的時候,世道亂,想來現(xiàn)在也好了?!?/br> 他轉(zhuǎn)向洛明川,“你修習(xí)的這迦蘭瞳術(shù),是我夜渡滄江時寫的,落筆倉促,你練著可有哪里不順?” 這時的了觀,不像一位曾叱咤風(fēng)云的圣人,而是年邁的老者,只想要和年輕人說說自己的過往。 “不曾。只是有疑問。興善寺中也有僧人修習(xí),我練的可與他們有不同?” 殷璧越想起來,在寺里佛殿,凈海說師兄練的是‘天羅九轉(zhuǎn)?!?/br> 了觀道,“當(dāng)然不同,你是正統(tǒng),他們都是左道。迦蘭瞳術(shù)我只寫了一冊,隨手給了江上一個漁夫。寺里的不過是拓本,失了真義不說,連修行方法都不完整?!?/br> 洛明川已經(jīng)想到,或許這唯一的真卷,幾經(jīng)波折,最終被學(xué)府收入藏書樓,又被自己看到。 但他還有疑問,只是不待他問,了觀接著道,“你看完之后,書冊可是自燃成灰了?” 洛明川點(diǎn)頭。 “這就對了,真卷上有陣法。資質(zhì)不到翻閱,則顯示殘本,資質(zhì)到了看完,自行銷毀?!绷擞^說到這里有幾分得意,“因為承我衣缽的傳人,一個就夠了?!?/br> 殷璧越暗驚,這樣的神通手段奇妙難測,還能保留百萬年,可見眼前這人的修為何等高深。 但這樣的人物,如何會留在此地這么多年? 了觀看著他,笑道,“后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留在這里……實非自愿,而是被困于此?!?/br> 此言一出,兩人面色皆變。 天下誰能困住一位圣人? 難道是魔尊? 了觀娓娓道來,“道魔大戰(zhàn)時,我?guī)d善寺一眾弟子拖住三千魔將,只為讓意凌霄殺了莫長淵,后來莫長淵確實死在了臨淵劍下,可惜意凌霄也身受重傷,壽元無幾……” 這些名字聽上去很陌生,但卻是真仙與魔尊的名諱。 “大戰(zhàn)結(jié)束,四海焦土,百廢待興。而我?guī)煹芰送驗殚]關(guān),不曾參戰(zhàn)。他正值戰(zhàn)力鼎盛,我身上有傷,自是勝不過他?!?/br> “興善寺?lián)p失慘重,不足以支撐宗門大陣,為了萬年基業(yè),他設(shè)下縛龍陣,將我囚于此地。供養(yǎng)陣法?!?/br> 最后,他看向洛明川,“如果不是今日有我的衣缽傳人,看出陣法破綻,來到此地,我也再沒有醒來的時刻?;蛟S再熬幾年,油盡燈枯,于此坐化。” 殷璧越久久不能回神。 他想不到自己的猜測竟然成真。 佛印金光大陣,不是用靈石維持,用神兵壓陣,而是在榨取一位圣人的生命力和修為。 這是怎樣可怕又殘忍的陣法? 一個參與了道魔大戰(zhàn)的大人物,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卻死在無人知曉的困陣中。 洛明川道,“我們能為前輩做些什么呢?陣法可有破解之門?” 了觀平靜道,“我是陣眼,也是陣樞,已與此陣同生共死。年歲久了,世上沒有牽掛,在這里與在外面,沒有區(qū)別。” “我只有一個遺愿。” 洛明川道,“前輩請講。” 了觀笑起來,像是看著弟子的慈愛長輩, “迦蘭瞳術(shù)我寫的倉促,難免疏漏。我如今受陣法束縛無法離開供臺,你可愿上前來,我將最后一層境界傳于你?!?/br> 殷璧越覺得這確實是開給主角的逆天金手指。一個圣人的傳功,實在是天上掉下的好事。 但直覺又時刻提醒著他,有哪里不對。 他見洛明川起身朝前走去,不由自主的站起來,想拉住他。 而指尖還未觸到衣袖,洛明川便停了下來,回頭給他了一個安撫的笑。 接著對了觀道,“前輩所言感人至深,可是我不信?!?/br> 殷璧越心中的不安極速擴(kuò)大。 他們剛剛在興善寺中經(jīng)歷了圍攻,現(xiàn)在遇到同樣被寺中以大義之名囚困的人,自然會生出親切感。而了觀又分毫沒有圣人的威勢和架子,顯得親切和藹,慈悲淡泊。 一切都讓人生不出懷疑之心。 但就像這間佛堂一樣,沒有古怪便是最大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