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分明是站在正中的樓梯,樓上樓下都是滿堂賓客,卻被刻意的避諱,給他們旁若無人的錯覺。 這樣的安靜中,鐘山錯身,下了兩階。 他原本是居高臨下,若要開口說話,段崇軒和殷璧越自然只能仰視他。 但他沒有這樣做。 他走到與兩人平階,側(cè)過身來,行了半禮。姿勢端正而標(biāo)準(zhǔn)。 殷璧越帶著段崇軒平靜還禮。 仿佛整間茶樓都舒了一口氣。 然而段崇軒的眉頭還沒來的及舒展開,鐘山開口了。 他在對殷璧越說話,他的聲音有點(diǎn)滯澀,就像劍鋒劃在石壁上。 “我四歲學(xué)劍?!?/br> 殷璧越怔了,這是……在做自我介紹? 他不知道對方的意思,但既然對方說的認(rèn)真,他也自當(dāng)認(rèn)真聽。 于是他點(diǎn)頭,表明自己在聽。 鐘山繼續(xù)說, “六歲學(xué)會第一套‘劍法初探’,十歲練氣,十四歲伐髓,劍術(shù)小成,凝神之下再無敵手?!?/br> 茶樓里響起不可抑止的抽氣聲。 這份天賦足以讓任何人驕傲。但殷璧越能感受到,站在他面前說話的人,只是在陳述事實,沒有絲毫炫耀的意思。 這是真正的自信。 真正的自信不需要通過炫耀,來贏得別人的認(rèn)可,因為他認(rèn)可自己。 “十六歲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會拜入劍圣門下?!?/br> “啪嗒——” 寂靜的茶樓里,不知誰驚駭之下,抖落了茶碗,碎瓷和茶水灑了一地。 殷璧越依然沒有說話,即使對方這句話,看似有了挑釁的意味。 “劍圣選擇了你而不是我,但我并不認(rèn)為你比我強(qiáng)?!?/br> “這讓我嫉妒?!?/br> “折花會,愿與君一戰(zhàn)?!?/br> 他話音剛落,熾盛的戰(zhàn)意澎湃而出! 但境界威壓控制的嚴(yán)密,沒有一絲一毫泄露出來。 殷璧越坦然與對方對視。 他想,他已經(jīng)有點(diǎn)明白鐘山是一個怎樣的人了。 他不像抱樸宗的人,會在背后處心積慮的散布流言,或是在陰暗處動些詭譎的手腳。 嫉妒就是嫉妒,不甘就是不甘。 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坦坦蕩蕩,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我不服你,所以要跟你打。 你有本事就打到我服。 殷璧越的目光再次落到鐘山的劍上。 敢直面內(nèi)心,縱然在鬧市茶樓里,也旁若無人的說出自己心中所想,絲毫不在意是否會遭到腹誹與背后嘲諷。 或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用這把劍。 但段崇軒顯然不這么想。 殷璧越還沒來的及阻止,他就已經(jīng)開腔了, “與君一戰(zhàn)?你境界比我?guī)熜指叱鲆淮蠼?,你也好意思??/br> “照你這么說,最不配做劍圣弟子的人應(yīng)該是我,但我偏偏就做了。為什么?沒辦法,命好,我爹拜托掌院先生寫信,送我進(jìn)兮華峰的,我就是走后門?!?/br> “我能怎么辦?拔劍自刎重新投次胎,還是一紙血書跟我爹斷絕父子關(guān)系?” 殷璧越怔了。 鐘山也怔了。 滿堂賓客大氣也不敢出。 然后,鐘山認(rèn)真想了想,“你說的也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 鐘山身后突然竄出一個少年,穿著青麓劍派的潑墨山水袍,手中拿劍,氣的發(fā)抖。 他一直跟在鐘山身后,也一直站在樓梯上。 只是先前對話的幾人,威勢和光彩太盛,很少有人注意到他。 這時突然開口,眾人才認(rèn)出他,鐘山的同峰師弟,‘飛羽劍’程天羽。 少年氣鼓鼓的開腔,“我家?guī)熜中逓楦?,是自己勤勉修行!又不是天上掉的!有什么不好意思!就算你家?guī)熜中扌袝r間短,所以沒我?guī)熜中逓楦撸且彩巧耐?!我家?guī)熜志褪巧脑?!沒辦法,命好!” 程天羽很生氣。 先前師兄說話,他當(dāng)然不能插話。也只有站在后面的份兒。 但居然聽見師兄說對方有道理,立刻被氣的什么禮法都顧不得。 殷璧越心想,壞了。 他壓根沒有開撕的意思,但是嘴仗戰(zhàn)斗來的太迅速。他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這兩人就像吃了嗆藥一樣的掐起來。 他看了一眼鐘山,發(fā)現(xiàn)鐘山好像也有點(diǎn)……不知所措。 包子臉少年程天羽越說越生氣,“你們兮華峰的人真是太過分了,之前你們?nèi)龓熜盅嘈形畚宜螏熜智灏撞徽f,現(xiàn)在居然……” “住口!” 所有人循聲看去,發(fā)現(xiàn)門口竟是青麓劍派的宋少門主。 他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趕來的急,氣息微微有些不穩(wěn)。 更令人驚詫的是,滄涯首徒也一起來了。 洛明川站在那里,表情肅穆端莊。 殷璧越看見他的瞬間,卻突然放下心來。 來了就好……來了就不至于打起來。 他實在不會處理這種場面,這下可以全靠洛明川了。 程天羽被一聲呵斥,驟然清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大庭廣眾說了什么丟人的話,立刻漲的滿臉通紅,嚅囁道,“宋師兄……” 宋棠沉聲道,“下來。” 程天羽默默走下去,鐘山也跟在他身后。 洛明川什么都沒說。 殷璧越就帶著段崇軒也走下去。 段崇軒方才被鐘山的戰(zhàn)意所激,口不擇言?,F(xiàn)在冷靜下來,也覺得有些丟人和尷尬,被人當(dāng)耍猴一樣圍觀了這么久。 所以站在洛明川身后裝啞巴。 宋棠行了半禮,“師弟年幼,多有得罪?!?/br> 程天羽站在他身后,也低著頭裝啞巴。 洛明川側(cè)身避過這一禮,還了半禮,“不敢,是我派多有得罪?!?/br> 兩人平靜見完禮,神色坦然,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 一時間,茶樓里的眾人都以為,剛才樓梯上針鋒相對的爭執(zhí),不過是他們的一場錯覺。 殷璧越和洛明川走出茶樓,與青麓劍派三人背道而馳。 段崇軒默默跟著。 這種感覺就像……兩家熊孩子掐架,被各自家長領(lǐng)回去。 殷璧越被自己一閃而逝的想法嚇了一跳。 一路上無話,到了秋湖小院,廣玉蘭下。 洛明川回過身來,半點(diǎn)不提剛才的事,反是對殷璧越說道,“抽簽結(jié)果出來了,師弟你輪空了?!?/br> 話嘮的注意力全被轉(zhuǎn)移過去,“怎么會?不是正好八十一組么?” 洛明川解釋道,“抽簽之前,有一人因為傷重未愈自行棄權(quán)了。所以多出來一個輪空名額,直接進(jìn)入下一輪。恰好沒人抽到師弟?!?/br> 殷璧越愣了,自己居然直接晉級了。這運(yùn)氣。 段崇軒笑道,“四師兄果然受天道眷顧?!?/br> 不不不,等一下,這才第二輪,現(xiàn)在把人品用光了,以后怎么辦? 洛明川又道,“段師弟,濂澗宗弟子徐光抽到了你。四天后第一場?!?/br> 濂澗宗比起其他幾派算是女修多的門派了,整個‘落霞峰’都是女弟子,但總體上還是男弟子偏多。 段崇軒顯然聽過這個人,笑道,“濂澗的靈修。正好,我也想積累一些與靈修的對戰(zhàn)經(jīng)驗。” 殷璧越知道他這么說,就是沒打算用符紙之類的外物了,于是叮囑道,“還有幾天,好好準(zhǔn)備?!?/br> “放心吧,四師兄?!痹拠Z答應(yīng)下來,對洛明川笑笑,進(jìn)屋去了。他看得出來,洛明川好像有話對自家?guī)熜终f。 于是庭院里只剩了兩個人。 洛明川不止是有話要說,還有東西要送。 但他看著眼前人,突然不知道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