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長安排了丫鬟婆子服侍，又怕二人不習慣，打發(fā)下人在西廂房待命，讓他們千萬不要客氣。

    “這魏家，還是有點意思?！?/br>
    丫鬟婆子并沒有因為她仵作的職業(yè)而抱有輕視之心，聽說府上請過蝴蝶班唱戲，這些人都是蝴蝶班的戲迷，因此對仵作這個行業(yè)有敬畏的態(tài)度，老族長也是被啟發(fā)，覺得有蹊蹺，一時氣不過，決定重新開棺。

    魏家在啟明縣有一定地位，剛才去茶水間打水，莫顏和燒火的婆子聊了幾句，族中的女兒尋找的都是門當戶對的人家，很少高攀，魏家做生意童叟無欺，不會仗勢欺人，在百姓們中口碑良好。這點和莫顏調(diào)查的吻合。

    越是耿直的人，越轉(zhuǎn)不過來彎兒，魏國棟很難搞，她不知道萬俟玉翎會用什么手段讓魏國棟另投明主。

    “一切交給我，安心?！?/br>
    不管是多難的題，都有解決的法子，萬俟玉翎一點不擔心，有暗衛(wèi)提供情報，做后盾，他有辦法說服魏國棟。

    從明州折騰了半天才到啟明縣，莫顏感到疲憊，等她再睜開眼睛，天光大亮，她竟然好眠一夜。

    有丫鬟婆子進門伺候莫顏梳洗，又找了一套紅色的綢緞衣裙替她換上。

    魏老族長也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仵作給死者驗尸不吉利，需要喜慶的顏色辟邪，府上的針線上人連夜趕制出一套，莫顏穿著剛剛好。

    尸體作為證據(jù)，被停在縣衙的停尸房。

    人命關天，老族長很重視，帶著魏家的家丁護院沿途保護，以防止吳家出什么幺蛾子。

    天氣晴好，湛藍色的天空飄著幾朵白云，莫顏撩開窗紗，欣賞沿途的景色。

    縣里的百姓們生活安逸，步履緩慢地在街上行走，好像時間都靜止一般，不像京都的人們來去匆匆，生活在快節(jié)奏里。

    歲月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了雨打風吹的痕跡，偶爾有幾處凹下去的地方，馬車的轱轆碾壓過去，馬車晃悠一下，莫顏的頭碰在車窗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過來坐好?！?/br>
    萬俟玉翎無奈地搖搖頭，自家未婚妻就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沒有丫鬟在旁邊照顧，一塌糊涂。

    以后成親，她的身邊必須有眾多丫鬟婆子跟著才行，不然他在顧及不到的時候，總是會擔心。

    說不好怎么會是這樣的情緒，擔心她有沒有吃好，有沒有睡好，學規(guī)矩不用心，是否被李嬤嬤責罰，背地里偷偷寫話本，是不是被發(fā)現(xiàn)了……

    莫顏老實地坐在萬俟玉翎身邊，她在接手案子之前，必須做到放空心情，不會把私下里的情緒帶入工作中，這樣才能公平，公正，否則靠主觀臆斷，往往會與真相背道而馳。

    二人彼此沒有說話，卻非常有默契的對視。

    魏家的五進大宅在城東，一刻鐘左右，馬車到達縣衙門，莫顏一下車，就看到昨日囂張的婆子，此刻正皮笑rou不笑地看著她。

    婆子身邊站著一個穿著喜慶的婦人，面容嬌媚動人，眼神閃爍，看著不像個省油的燈。

    “祝仵作，我是吳家的少夫人，此事關系到我夫君的名節(jié)，還望慎重行事?！?/br>
    縣丞千金說話怪腔怪調(diào)，特地在“慎重”兩個字上加重了發(fā)音，很明顯，是在威脅莫顏。

    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心懷坦蕩之人不會多加阻撓，只盼著能給自己一個清白。

    莫顏來協(xié)助驗尸，吳家人越重視，她心中就越覺得奇怪。

    衙門的仵作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早聞莫顏大名，為她在明州城剖尸斷案所折服，對此案的解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魏氏女，也就是吳少爺?shù)脑洌诒乐?，沒有特別的反應。

    卷宗記載，魏氏女咽氣時并不是中毒跡象，臉頰通紅，看著像發(fā)燒，查不清因由，仵作單純認為，應當是頭腦大量出血或者心臟問題造成了暴斃。

    這種暴斃而亡的例子，民間有記載，很多百姓在路上走著走著，突然倒在地上，再也沒起來過。

    路人表示，這些人在倒地之前，很多人都說自己心口疼。

    “恩，可是魏氏的丫鬟說，魏氏曾經(jīng)說肚子有些墜漲，可能是懷孕導致。”

    莫顏仔細地翻看卷宗，魏氏身邊有個得力的大丫鬟，在魏氏亡故之后，被吳家人發(fā)賣，嫁到了楚州城中一貧窮的農(nóng)戶家。

    基本了解情況之后，莫顏摸不準，必須通過解剖之后尸檢。

    尸體已經(jīng)下葬一個多月，到了三月底，天氣就開始暖和了，尸體呈現(xiàn)腐敗的狀態(tài)，給驗尸帶來一定程度上的困難。

    “祝仵作，您心里有譜嗎？”

    旁邊有衙役詢問，看他賊眉鼠眼的模樣，應該已經(jīng)被吳家買通，刻意為之。

    “沒有。”

    莫顏果斷搖頭，不過，等到驗尸之后，就有了。

    從衙門的檔案室出門，已經(jīng)快到了正當午時，陽光直射，莫顏用手擋著刺眼的陽光，每次在驗尸之前，都會有一些悵然和興奮。

    悵然的是，死者長眠于地下，無法開口，而興奮的是，真相永遠只有一個，她會解開謎題，為死者說話。

    “哎呦，這么快就出來了？沒本事就趕緊回明州去！”

    有自家小姐撐腰，婆子很囂張，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揚了揚頭，見莫顏冰冷的眼神盯著她，婆子突然想到昨日被威脅的活體解剖，嚇得一縮脖子，躲到縣丞千金的身后。

    “你這婆子，竟然對祝仵作無禮！”

    縣丞千金故作姿態(tài)，言語中卻沒有怪罪之意，她咯咯地笑了兩聲，擺出一個蘭花指，點著莫顏的肩膀，眼中眸色突然變得暗沉，陰森森地，“我勸你別多管閑事，吳家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人！”

    萬俟玉翎深深地看了那雙點著莫顏肩膀的手一眼，等事情結(jié)束之后，這雙手也不用要了，他的未婚妻，是隨便阿貓阿狗都能欺負的？

    對于縣丞千金的話，莫顏無動于衷，她一手拎著藥箱，在縣衙仵作的帶領之下，趕往地下停尸房。

    這里停著一口漆黑的大棺材，看著有些滲人。

    啟明縣的治安不錯，很少有惡性的案件，停尸房只有兩具尸體，其中一具是個年過八旬的老太太，聽說在河邊咽氣，是個外來拾荒的，目前還沒有找到家人，應該是衙門負責安葬。

    仵作打開棺木，又叫來兩個衙役，把尸體抬出，頓時，停尸房里滿是尸體腐爛散發(fā)的惡臭，衙役包括仵作，全部跑出門嘔吐。

    如魏老族長所說，尸體已經(jīng)發(fā)黑，尤其是皮膚上，有不正常的顏色，魏氏的小腹凸起，面容稍微有些扭曲，從這方面看，的確是有人下毒。

    古代兇殺的手法，有五成以上都是下毒，莫顏對毒素的了解不是特別透徹，若是有王老爺子在，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莫……祝仵作，魏氏真的是被害的？”

    郭三達有眼線，想要查明真相不難。他疑惑的是，莫顏如何解開難題，畢竟沒有臥底，沒有眼線，光靠著尸身，吳家完全可以抵賴。

    魏家心里清楚這一點，并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八成，但是具體過程現(xiàn)在不好說?！?/br>
    無論是法醫(yī)還是仵作，都應當嚴謹，未曾解剖之前，莫顏不好下定論，她圍著停尸臺轉(zhuǎn)了兩圈，從各個角度，觀摩死者。

    沒錯，問題還是出在中毒上，死者中毒而亡，可是，吳家是怎么讓下葬之前看起來沒有任何痕跡的呢？

    “我要解剖，你們在這里還是出去？”

    萬俟玉翎素來喜潔，他對剖死人沒有興趣，自動自覺地站在墻角處等待。

    秦三達好奇心重，最后決定在一旁圍觀。

    棺材的四周，被莫顏提取樣本，吳家的說辭是，一切都是早有預謀，所以魏家老族長命令族人一個多月之后開棺，就是為了陷害吳家才如此。

    “那好，我解剖的時候你別說話，也不許大呼小叫?！?/br>
    莫顏和秦三達約法三章，穿上一層防水的厚厚油氈布做成的褂子，手套，口罩，帽子，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穿越過來之后，已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處理腐敗的尸體，莫顏強忍住胃中的不適，用尖銳的解剖刀劃開死者的外衣，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眼瞅著，那尖銳的刀劃過，胸腔立刻被劃開一個大口子，里面有一些惡心的黃水，秦三達眼皮跳了跳，這種時候，他竟然不如一個小姑娘鎮(zhèn)定。

    “怎么樣，是中毒而亡？”

    秦三達看著尸體被開膛破肚，感覺四周有陰冷的腥風，風中夾雜著陣陣腐敗的氣息，他手上不是沒有人命，面對這一幕，還是打了一個冷顫。

    “奇怪，魏氏的胃液中沒有檢測到有毒的物質(zhì)?！?/br>
    莫顏緊皺雙眉，有些為難，魏氏死于中毒，而且從中毒的跡象來看，不像是死后被人下毒，吳家的推托之詞純屬無稽之談，那么，到底是運用了什么手法致死的呢？

    “難道吳家說的是真的？”

    秦三達摸摸下巴上的胡茬，看吳家人故作強硬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心虛，如果說是魏家設局，他是不信的?！安?，吳家一定在說謊。”

    魏氏本應該至少停靈七天，結(jié)果在第三天頭上匆匆下葬。下葬那天，吳少爺哭暈過去，連最后開棺都沒有去看一眼，理由是傷心欲絕，悲痛萬分，暈了過去。

    就是這樣悲痛的男人，在一個月后，火速迎娶縣丞之女，而且在莫顏從明州來啟明縣后，一直沒有露臉。

    “只能進行二次解剖?！?/br>
    莫顏摘下手套，喝了一口水，解剖必須集中精力，她的額角上冒了冷汗。

    “別急?！?/br>
    萬俟玉翎掏出一個帕子，在她額角處點了點，看得秦三達很不自在，他覺得是自己是情報系統(tǒng)出了問題。

    情報上顯示，南平王萬俟玉翎性子淡漠，幾乎整天也說不上一句話，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前，兩方罵陣，大越士兵在主帥的帶領下，不還嘴，直接用武力解決。

    這種對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淡薄名利，看輕生死，怎么能這么體貼？應該是體貼吧。

    二人不是故意秀恩愛，只是在一起這么久，已經(jīng)成了習慣。

    莫顏休息一刻鐘，將解剖刀下移。

    聽說魏氏有了身孕，所以她是很不想劃破腹腔，不想打擾那個未成形孩兒的寧靜。

    眼下，在胃里沒找到毒素，只能進行全身解剖，尋找線索。

    劃開魏氏的腹腔之后，整個場面，讓見過世面的莫顏呆愣住，而一旁的秦三達張口結(jié)舌，“這……這哪里有孩兒？”是啊，明明沒有身孕，為何非要說魏氏懷孕？

    從上一份卷宗上看，魏氏身邊的丫鬟的口供寫到，魏氏茶飯不思，一個多月不曾來月事，而且聞見魚腥味會嘔吐，這和懷孕初期的反應一模一樣。

    吳家請了郎中來看，郎中確定，魏氏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這種情況，吳家為什么要害死魏氏，讓其一尸兩命？

    無論是吳家下人還是魏家下人，都對魏氏觀感很好，其人溫柔嫻靜，好說話，心地純善，不會隨意懲治下人，她的死，吳家下人們很惋惜，并且對現(xiàn)任少夫人縣丞千金很不滿。

    “問題就出現(xiàn)在這里了?！?/br>
    魏氏的zigong下垂，分泌物多，zigong之內(nèi)，有蠟塊狀異物。

    提取出其內(nèi)的蠟狀異物，莫顏發(fā)現(xiàn)中間有一個小孔，想必其內(nèi)就是藏毒之地，她用銀針做了測試，正如猜想一般，而旁邊站著的秦三達已經(jīng)呆若木雞，深受震撼，原來還有此隱秘的殺人手段！

    進藥途徑不是口服，而是zigong粘膜吸收中毒身亡，所以在開始尸檢過程中，沒有在胃里發(fā)現(xiàn)有毒物質(zhì)。

    檢驗過之后，蠟狀物被放在一個裝有羊皮的小袋子內(nèi)，莫顏一個趔趄，就要栽倒。

    萬俟玉翎眼疾手快，飛奔而入，把莫顏摟在懷中，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清澈的眼底帶著憐惜，用帕子溫柔地為她擦汗。

    當時二人需要隱藏身份，正好明州城的仵作王老爺子要退下去，位置一直空缺，這是最好的選擇。

    現(xiàn)在看來，這一切讓她過于勞累，接觸太多的波折，都是一些負面的。

    “你不要多想，其實能有機會為死者伸冤，我還是挺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