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衛(wèi)子纖一身灰色的男裝,手里拿著一條桃紅色的手帕,怎么看怎么別扭,姐妹二人有幾個月沒見,并無任何生疏之感。 “對了,顏顏,這個丫鬟面生,是不是膽子大的?若不是,還是別進去了。” 衛(wèi)子纖在前面快步領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頭看了墨冰一眼,一臉嚴肅,“我爹正在升堂問案,咱們在后堂看熱鬧,千萬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音。” 上次姐妹相識,衛(wèi)子纖曾經(jīng)說過,她經(jīng)常男裝跟著捕快們到案發(fā)現(xiàn)場查探,也見識過尸首,開始的時候有些怕,后來便上了癮,她覺得,自己爹爹是個清官,能破案,為死者說話,不冤枉一個好人,這才是父母官的本分。 莫顏當時還沒見過古代的升堂問案,很是好奇,二人約定等莫顏回程的時候,跟著衛(wèi)子纖偷偷去后堂觀看,那邊是知府休息之所,疲憊之時,喝茶水,看卷宗的地方。 “衛(wèi)jiejie,放心吧,她膽子大得很?!?/br> 莫顏舉手保證,本來想胡謅說墨冰的爹爹是個仵作,估計她真這么說,會直接被拍飛,目前不是墨冰的對手,還是別在老虎的屁股上拔毛,為了敷衍衛(wèi)子纖,她只得再三保證。 “可是……” 三人一起抄小路,知府衙門辦公的地方和后宅相通,中間有一道上鎖的鐵門,平日里,這扇門不開,連衛(wèi)知府上衙門都要繞路。衛(wèi)子纖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一把鑰匙,她動作麻利地開門,小聲道,“光膽子大也不行,這次這個,連我看了都害怕呢?!?/br> 衛(wèi)子纖的面色變了變,似乎有些后悔帶莫顏來這種地方,若是娘親知道,一定會揭了她的皮的。莫顏和她不同,從小長在深閨中,哪見識過尸體,而且這次這具,那實在是……慘不忍睹。 莫顏面色鎮(zhèn)定,衛(wèi)子纖不說話,她就等著。還是第一次有人懷疑她的膽量,前世在局里,什么樣的案子沒碰見過,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有一個十九歲少女,被一個變態(tài)殺人狂殘忍殺害之后分尸,光是碎rou片,就達到三千多片,刀口整齊,就算是古代的凌遲也不過如此吧。 犯罪分子有強大心理素質(zhì),殺人分尸之后,還可以鎮(zhèn)定的拋尸,在主街口幾個沒有監(jiān)控的路段實施,很顯然是本地人,熟悉路況,其次,職業(yè)上鎖定醫(yī)生,屠夫。 莫顏記得,那時候他們法醫(yī)科的同仁們,加班加點三天的時間,才將尸身拼整齊,那些rou片都是按照肌理的紋路切割,若是屠夫,未必有此技術,而且,未必有這么強的反偵察能力。 尸身拼好之后,還剩下最關鍵的人頭,這也是確定死者身份最主要,最直觀的線索。法醫(yī)科的同仁們唉聲嘆氣,當時莫顏記得,她是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拼著碎rou的。 花季少女,被窮兇極惡的兇徒殘忍殺害,甚至不能保留一具完整的尸身,若是不能破案,如此變態(tài)的兇手,會不會對其余人下手?好在,案情在后來有了轉機,兇手輕狂,在拋了人頭不久之后,被警方控制擒拿。 “顏顏,你是怕了么?” 衛(wèi)子纖想,反正都進來了,不如就進去看看,她正要帶路,見莫顏站在一旁愣神,催促道。 “不是,我不怕。” 莫顏搖了搖頭,面容堅定,她剛才突然陷入前世的回憶中。在現(xiàn)代的法醫(yī)學,解剖是關鍵,而古代人比較迷信,更重視保持尸身的完整,仵作要做的就是通過人體經(jīng)脈,xue位上等一些變化,從毛發(fā)到指甲,細節(jié)上反復勘查,推測出死亡原因。聽說,那些高度腐爛的尸身,有經(jīng)驗的仵作可以通過骨頭的顏色準確判斷死者所中的毒藥。 “好吧,我們準備手帕,若是要喊叫,就用帕子堵住嘴?!?/br> 衛(wèi)子纖揮著手里桃紅色的帕子,莫顏總算知道了帕子的用途。關于這點,主仆二人沒什么異議,三人商量一番,這才輕手輕腳地進入到后堂。 瀘州知府衙門前堂,知府衛(wèi)大人面容嚴肅,昨日有百姓來告官,說是一早到城外的河邊去抓魚,想著換點銀子,誰知道,有一個很沉的東西,他以為河中有大魚,招呼兩個兄弟一起幫著拉。 結果,三兄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在河中拉上來一個大東西,大東西下面幫著若干石塊,等三人看到其面貌之后,直接下尿了褲子,膽子小那位,昏死過去。 這是一具白花花的赤身裸體尸體,已經(jīng)被水泡得變形,腫的老高,眼球凸出,白眼仁裸露在外,面部已經(jīng)有些腐爛了,散發(fā)著臭氣,周身上下淌著泛黃的水,腳踝部位被什么東西啃咬過,rou還在翻著,似乎里面有東西蠕動。 “嘔……” 沒有暈過去兩兄弟擦著冷汗,二人商議,一個人到衙門報案,一個人在此地看著尸體,幸好青天白日,不然一定能把人嚇得背過氣去。 “張大,張二,張三,你們發(fā)現(xiàn)尸首的地方在哪里,具體一些?!?/br> 尸體是昨天發(fā)現(xiàn)的,但是因為腐敗程度過高,根本未檢查出死因,不知道女子到底是被溺死沉塘,還是被兇手殺害而死。目前沒找到尸源,官府已經(jīng)在周邊的村鎮(zhèn)發(fā)下通告。 “在,在城外的下河村附近,俺們就是下河村的村民?!?/br> 張三膽子最小,不停地看著衙門口被白布蒙著的尸體,臉色青綠,張家老大鎮(zhèn)定一些,磕磕巴巴地準確說明了地方。昨日報官之后,衙門的人已經(jīng)去過,三人并沒移動尸體,今日不過是為證詞,走一遍程序。 門外,百姓們竊竊私語,看熱鬧的居多。死者是一個女子,赤身裸體,身上帶著石頭被丟在河里,讓人浮想聯(lián)翩。 在大越,男女大防嚴重,若是發(fā)現(xiàn)女子水性楊花,被浸豬籠,沉塘等屢見不鮮,就算是官府,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村中人一致表態(tài)就好,說到底,這是大越的一種變態(tài)的風俗。 目前沒有人認領尸體,衛(wèi)知府問詢,一旁的師爺做著筆錄,死者約莫有二十來歲,從盆骨上判斷,生產(chǎn)過,并不是黃花大閨女,所以百姓們懷疑其是因為紅杏出墻而被沉塘,很多婦人在外面罵罵咧咧。 “活該,勾引人家爺們,被沉塘活該!” “就是,世風日下啊,是應該整治整治,女子就當貞潔嫻靜?!?/br> 外面的百姓們說三道四,讓莫顏緊皺眉頭,她對沉塘,浸豬籠非常反感,一個巴掌拍不響,為何男子沒事?最多被說一句風流?而且這女子的死因不明,蓋著白布,莫顏只能從輪廓推斷,尸身腫脹不堪,呈現(xiàn)出巨人觀,應該在河中呆了很久。 “小花啊,娘苦命的小花??!” 衙門口傳來一聲老婦的哭泣聲,百姓們讓開一條路,官差聽說是家里出嫁的閨女很久沒回娘家,而夫家言辭閃爍,老婦人覺得有些不好,聽說衙門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身,她就來了。 “大人,有人來認尸。” 捕快上前征得衛(wèi)知府的同意之后,帶進來一個約莫五十歲上下,頭發(fā)發(fā)白,渾身上下都是補丁的老婦,老婦人用粗糙的帕子抹著眼淚,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來到蒙著尸體的白布之前。 衙門有專門停尸的地方,今日是為了給三兄弟做筆錄,所以破例抬到大堂上,若是再有幾日沒人來認領,衙門口就當做無頭案處理,把女子入殮。 “給我讓個地方?!?/br> 莫顏推開前面的衛(wèi)子纖,踮著腳尖,伸著脖子,就在老婦人掀開白布的一剎那,她看到尸體的正臉,立刻有了底,絕對不是沉塘,絕對不是! 判斷是不是溺死很簡單,從外觀上來說,瞳孔放大,且有出血在眼膜上,耳膜也會因為水壓造成破裂引起出血,從剛才看,雖然腐敗度極高,但是死者的眼膜上并沒有出血。 “我的小花啊,就是我的小花!” 老婦人說著,就要上前抱著尸體哀嚎,可能是由于過分激動,一口氣沒上來,背過氣去。 莫顏一直擠在門口,讓衛(wèi)子纖擔心不已,其實,昨天她就看到了尸體,晚上都沒吃下去飯,本來以為帶著莫顏見見世面就好,她也沒想到有人認尸,揭開蒙著的白布。 “顏顏,你沒事吧,都是我不好,咱們回去吧。” 衛(wèi)子纖拉著莫顏,就要往回走,莫顏回過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用手比劃一下,表示她不害怕,并且想在這里繼續(xù)觀看,目前,老婦人是能不能破此案的重要人證。 有人來認領了尸首,原本覺得無聊的百姓們又開始張望,衙門口從剛才的幾十人,增加到幾百人之多,眾人竊竊私語,對此進行評價和猜測。 “去,給她一碗水?!?/br> 衛(wèi)知府嘆了一口氣,有人認領尸首最好,無論死者生前犯過什么錯,至少死后是清白的,希望家人能好好的下葬,立個排位,以后也有上香燒紙的人。 老婦人悠悠轉醒,喝過一碗水之后,好半晌,才明白過來,她是在大堂之上,而旁邊的尸首,就是她那可憐的女兒。 她的女兒叫楊小花,今年二十五,在十年之前,嫁給了上河村的李家老大。開始的時候,她老家老頭子活著,楊家的家境不說富裕,也還算不錯的,誰想到前幾年,老頭子生瘡,染上惡疾,家里的銀子都花光了,也沒有好轉,楊家欠了一屁股債。 小花還有個親哥哥,被她嫂子攛掇分了家,從以后,見到老婦人躲著走,平時根本不來往,倒是小花這個出嫁女,經(jīng)?;啬锛铱纯矗紶柲贸鳇c銅板接濟娘家。 老婦人說到此,更加控制不住情緒,悲從中來,前兩年,老頭子過世,家里連個棺槨都沒有,那個白眼狼兒子,他爹死了都沒來看一眼,還是小花…… 想到如此孝順的女兒死相凄慘,老婦人再也忍不住,白眼一翻,再次昏死過去。 “我知道情況,我和楊小花一個村的!” 門外站著一個人高馬大皮膚黝黑的婦人,她主動要求上堂說明情況,衛(wèi)知府點點頭,準許。 “大人。” 高大婦人進了衙門之后,規(guī)規(guī)矩矩先給衛(wèi)知府磕頭,她嘴皮子麻利,很快說清楚事情始末。 在楊老頭死了之后,楊家債臺高筑,更加雪上加霜,而老婦人一直給村中人做活還債,日子過的很辛苦。 衛(wèi)知府頷首,老婦人身上的棉襖很薄,補丁摞著補丁,粗布鞋前面也有縫補的痕跡,看她臉上蠟黃,沒有血色,顯然日子過的很艱苦,唯一的依靠,女兒慘死,讓他于心不忍,對這個案件審問越發(fā)仔細。 “楊小花的哥哥楊大民被他那潑辣媳婦管束的屁都不敢放,自家老爹死了,面都沒露,還是我們這些村人幫襯著?!?/br> 高大婦人撇嘴,對楊大民兩口子十分不屑。她看了一眼尸身,沒有任何懼怕的情緒,反倒眼睛里流出了眼淚,哽咽道,“大人,請您明察,小花是個好女子,絕對不可能和人有私情,她日子過的也苦,原本李家看在她爹在世,娘家小有家產(chǎn)的份上,對小花還不錯,可惜后來楊老漢重病,小花又生了兩個閨女,不受重視,在婆家被打罵,還要省著自己的口糧送到娘家來。” “嗚嗚……” 高大婦人作為一個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她邊哭邊道,“小花死的慘,一定是李家人害的她,嗚嗚,為啥一件衣裳都不給穿,這是作了什么孽??!” 此刻,老婦人再次悠悠轉醒,她悲痛欲絕,砰砰砰,連續(xù)給衛(wèi)知府連續(xù)磕了好幾個頭,很快,腦門出紅腫不堪,老婦人渾濁的眼中含淚,堅定道,“求大人給我死去的女兒做主!” “好。” 衛(wèi)知府捋了捋胡子,吩咐身邊的捕快,“去,把楊小花的哥哥楊大民和嫂子一同帶來,先打個十板子,就在衙門口打,讓百姓們都看看,這兩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鼠輩!” “另外,去上河村,把李家一家人叫過來,另外加上村長和部分村民,今日一定本官一定要查清此事,絕不會讓良善的女子冤死!” 老婦人的出現(xiàn),讓百姓們的流言轉移了方向,從剛剛的嘲諷,到了同情,不管楊小花是不是偷人被沉塘,但是此人有一顆孝心,只得稱頌,百姓們始終覺得,能如此有孝心的人差不了,突然對上河村的李家懷疑起來。 因為上河村靠近城外,進城還要一個時辰左右,衛(wèi)知府把審案的時間定在午后的申時初。 衛(wèi)子纖松了一口氣,正要帶著莫顏離開,門簾掀開,正好看到她爹衛(wèi)知府面色緊繃地盯著她,衛(wèi)子纖抓了抓頭,尷尬一笑,“爹,我剛過來,什么也沒看到。” “胡鬧!你自己胡鬧就算了,還帶了顏顏過來,你等著被你娘打手板吧!” 衛(wèi)知府雖然這么說,語氣中帶著寵溺,家里兒女三人,就小女兒和他的性子最像,有時候他也遺憾,若是個兒子就好了。 “爹,您可別告訴我娘,我和顏顏什么都沒看見,我們這就離開?!?/br> 衛(wèi)子纖討好地笑笑,拉著莫顏,一溜煙地跑出了后衙,她用手拍了拍胸脯,“好險??!” 莫顏特別想去查探尸身,她發(fā)現(xiàn),這個時候又犯了職業(yè)病。從外觀看來,不像是溺死,但是也不能作為判斷的決定性依據(jù),還需要解剖尸身,看看肺部和胃部有沒有積水。 不過,就算她能證明楊小花是在死后被丟到河里又能如何?古人迷信,根本不信服她那套理論。 “顏顏,走,咱們?nèi)ノ业脑鹤永铮悴辉谶@段日子,我找了不少小玩意呢?!?/br> 衛(wèi)子纖把剛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二人在前面走,墨冰緊隨其后。時值冬日,小花園的草木枯黃了,只有幾株耐著嚴寒生長的綠色植株,一朵花也沒有,顯得有些蕭瑟。 “好?!?/br> 莫顏還沒從剛才的案件中走出來,衛(wèi)子纖見她悶悶不樂,面色愧疚道,“對不起,顏顏,我不應該自作主張,你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難免會不好受,不過你放心吧,我爹爹有本事,不行還有我娘出馬,決計不會讓人蒙冤?!?/br> “不怪你,只是覺得女子的命苦而已。” 莫顏說的是實話,她來自現(xiàn)代,對這個時候草菅人命極其反感,但是,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在學會適應,就是如此,在心底,她對這個時代女子地位低下十分不屑。 “那有什么辦法,重男輕女,誰也改變不了?!?/br> 說到此,衛(wèi)子纖的臉色暗淡下來,就因為她不是男子,要注意自己的名聲,所以爹娘在她十四歲后,看管得更加嚴厲,她要做自己不喜歡的事,要和嬤嬤學那些如木頭人一般的規(guī)矩,即便是手被扎的都是針眼,仍舊要練習刺繡,娘說,她是女子,所以這些都是必須要學會的,否則就要被人看不起,以后嫁人,內(nèi)院管家,相夫教子。 二人相攜而行,來到衛(wèi)子纖的小院,有丫鬟婆子立刻送上茶水。知府夫人劉氏出門采買不在家,碰巧遇見了呂氏一行人,派人送消息,要晚些回府。 “快別說這些了,趕緊交出你的寶貝!” 莫顏喝了一大口水,故作輕松地轉移話題,趁著午時拉著衛(wèi)子纖說說話,然后小憩片刻,下晌開堂,她盼著還能去聽一會兒。 “喏,就是這個大箱子,都在這里了?!?/br> 其中有一部分,是衛(wèi)子纖在北地的大哥托人送過來的,都是些女子喜歡的小玩意兒,北邊部落的女子喜歡用羊毛做成的絹花,先用羊毛綁成毛線,然后染色,編制而成,戴在頭上,顯得俏皮,正好適合冬天佩帶。 北地正在流行羊毛的飾品,京都并沒有,有羊毛鉤花的手爐套子等,衛(wèi)子纖送給莫顏一份,其中還有兩塊十分難得毛毯。 “我也有給你帶的禮物,不過都在馬車上,明天給你帶過來。” 墨香說衛(wèi)子纖著急找她,莫顏換了一套衣衫就過來了,還沒來得及卸下馬車上的東西。 “急什么,晚膳咱們?nèi)プ硐蓸前桑麄兗倚鲁隽苏信撇?。?/br> 衛(wèi)子纖看過尸體之后,還能淡定的討論晚上吃什么,這功力不一般,就是墨冰,也很少見到這么面目全非的尸體,她用手握著嘴,強忍著惡心,盡量關閉五感,不再聽二人說話。 “醉仙樓的醉酒好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