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喜從天降
從菜市場回來后,孫國棟趕著馬車和曉紅媽直接去了菜地。五子一個人回到家里歇?dú)鈨?。他每天都起早進(jìn)城賣菜,也沒睡幾個好覺。尤其這關(guān)鍵的幾天,把他給折騰得人困馬乏的,他頭重腳輕地往炕沿上一坐,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仗。奶奶把飯菜端上來后,他隨便吃了幾口,把外衣一脫,倒在炕頭上蒙頭大睡。 馬車來到菜地后,孫國棟把大白馬從車上卸了下來,把它牽到地頭的木樁前。他把韁繩拴在木樁上面,抬手拿起一把鐮刀,在附近隨便割了一些青草,放到大白馬跟前。大白馬見有東西可吃,立刻把脖子伸過來,像個淘氣的孩子一樣,撒著歡兒地大口咀嚼起來。 暴斂的日光下,孫國棟雙手叉腰,瞇著眼睛看著這片灑過無數(shù)汗水的土地,他的臉上又泛起了無法言表的憂慮。莊稼人靠天吃飯,他們也沒有什么過多的奢望,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貴,都巴望著老天爺能賞賜給他們一個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好年景,全家人吃飽穿暖,就已經(jīng)很知足了。 這些日子,又有好幾天沒有下雨了,菜地里明顯的干旱,澆過水的壟溝里,盡是干裂的縫隙,像經(jīng)歷了一場轟炸似的,一片片四散而去,觸目驚心。原本翠綠的菜園子突然變得憔悴起來。那些卷曲的菜葉子上面,掛滿了灰塵。地里有些秧苗,因為缺水,葉子已經(jīng)枯黃了,奄奄一息地倒在那里,像得了無法醫(yī)治的病人一樣茍延殘喘。 孫國棟咧著嘴,靜靜地看著一棵挨著一棵的秧苗,垂頭喪氣地站在那里,像集體中暑一樣,無精打采地曬著日光,毫無生氣。若是在地頭劃根火柴,往地里一扔,都容易引起一場意外的火災(zāi),他看看這邊,又望望那邊,很是心疼?!霸趺崔k?”他在菜地里繞來繞去,急得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 陽光毒辣辣地照著,毫不留情地噴著憤怒烈焰,像是要把菜地化為白色的灰炭。菜地實(shí)在是太旱了,若不及時澆水,就會直接影響到今年的收入。眼看是出錢的季節(jié),如果該掙錢的時候掙不到錢,那么全家人起早貪黑的辛苦勞碌,就會前功盡棄。 孫國棟從這頭走到那頭,挨個壟臺兒又仔細(xì)查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有些拉了蛛網(wǎng)的葉子上面還起了溺蟲兒。他彎腰摘下幾片帶有溺蟲的葉片,拿在手里,皺著眉頭,望著整片菜地看了一會兒。他見曉紅媽在地里掐那些黃葉子,就朝她大聲喊了起來:“你累不累呀?整天凈干那些沒用的!你就是把地里的黃葉子都揪光了,蟲子也弄不凈。你先到窩棚里歇歇,我現(xiàn)在就趕車去村里買幾瓶農(nóng)藥,回來再把白龍接到水泵上,晚上給菜地澆澆水!” “行,你趕緊去吧!這才幾天沒下雨,菜葉子就黃成這樣,要是再這么旱下去的話,不光菜不出數(shù),連大田都得減產(chǎn),都說牛馬年好種田,就怕雞猴這二年,這都是什么年頭啊,你趕緊去吧!順便到村里再借一個噴霧器回來,就別叫五子過來了,讓他在家好好歇歇吧,這幾天都把他累蒙了。咱倆一起給菜地?fù)鬯?,還能快點(diǎn)兒!” 曉紅媽從地里走了出來,她將大把的黃葉子,往地頭一扔,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喘著氣兒坐在地頭,她的心里比孫國棟還要著急。 孫國棟套好馬車走了,曉紅媽又地里繞了一圈。眼見出錢的菜地,突然變成這樣,她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嘴里也是連連的嘆息聲。 車到山前必有路,著急也沒用。如果灑完藥,澆完水,再不管用的話,那可就沒轍了。這樣想著,一個人走到窩棚里,往里面的單人床上一躺,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睡著睡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正慢慢向窩棚靠近。她突然睜開眼睛,急忙從床上坐了起來,瞇著惺忪的眼睛,探頭向外一望,見是后院曉峰的嫂子,她這才收回慌亂的身形,順手拿起旁邊的一個水壺,倒了一碗涼白開,然后“咕嘟咕嘟”地喝起水來。 “二奶在呢!我還以為是五子在里面睡覺呢!這天熱得,趕上下火了,都快要把人烤成rou干了。二奶,你們今天回來得挺早哇!你咋還看上地了呢,我二爺呢?”曉峰的嫂子慢悠悠地走到窩棚跟前,人的兩只腳還沒等邁進(jìn)來,她那副悶粗的公鴨嗓兒,倒是凌厲,一下子從門縫里溜了進(jìn)來。 好人出在嘴上,好馬出在腿上。別看這個人沒什么文化,說起話來一套一套,什么人都能對付。她這個人太會說話了,而且言語交措之間還滴水不漏。她也不嫌啰嗦,小嘴巴一張,甜得像吃了蜜,說話一次性到位,不用找?guī)煾惮F(xiàn)教,居然都能問候出好幾個人來??上?,紅顏命薄,這要是托生在城里,指不定能當(dāng)多大的公司老板呢! 那是在城里,全靠一張嘴虛張聲勢,誰也不認(rèn)識誰,就算走在大街上,碰見路人,瞪著眼睛說瞎話,也會有人相信。在農(nóng)村的小胡同里,可就不一樣了,家家都墻挨著墻,院靠著院,誰家煙囪里冒啥煙,都能猜出她家吃啥飯。她這樣云山霧罩的說話方式,就略讓一些上了年紀(jì)的人煩感了,雖然說英雄無用武之地,但是一個農(nóng)村小媳婦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巴,總是要比悶聲不響的人搶上一些。不過,曉紅媽可不喜歡她這樣光說不練的晚輩。 夜貓子進(jìn)宅,無事不來。不知道她這樣虛頭巴腦的人,今天沒事兒,湊到菜園子里來有何目的。 曉紅媽不動聲色地想著,她到底想看看,這個紫牙床的女人,毫無緣由地攆到這里找她,說不上是求,要說借吧,曉峰家的條件一直不錯,從來不過東挪西借的日子。 “地里的菜都起了溺蟲,好像得灑農(nóng)藥了,你二爺去村里買農(nóng)藥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nbsp;曉紅媽猜不著,索性就不亂猜疑了,她把水碗輕輕放在一個方凳上,靜等她進(jìn)來自己把話挑明。 “你們這家人真是太能干了,全家沒有一個閑人,一個比一個能掙錢,都說你家日子過得好,家趁萬貫還不趕日進(jìn)分文哪!”曉峰的嫂子把紫牙床一露,她豎起大拇指,也不管人家愛不愛聽連聲夸個沒完。她這一連串的嘖嘖聲,簡直是太假了,她左一聲發(fā)財,右一聲會過,她一聲接一聲的贊美,聽得孫曉紅的mama,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一家十來口人,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干咋整。咱家的人嘴呶,既不會說,也不會道,別的出路也沒有,能出點(diǎn)兒力氣掙點(diǎn)兒錢,也不算什么,趁著還能干幾年,好歹不也是給孩子攢點(diǎn)兒家底嗎?要說種菜能發(fā)財,誰都搶著干了。這活兒太累人,又不得休息,好人不稀罕干,懶人也不會干。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以種菜過活兒,不然,還能干啥?在家待時間長了,家里的矛盾就多,我尋思能動彈一天就出來活動一天,總不能天天閑在家里大眼瞪小眼,整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拌嘴強(qiáng)。” “說得也是,一家不知道一家,你們家這種過日子的方法,也確實(shí)挺累的。很多人只知道你家掙錢,沒見過你們干活遭罪,要不咋說,好日子都是熬出來的!在咱們那條胡同里,我誰都不服,就服你和我二爺。有你這樣的婆婆,以后,誰要給你家當(dāng)兒媳婦,那得享多大的福??!” “兒孫自有兒孫福,現(xiàn)在的女孩子家家都嬌生慣養(yǎng)的,那是人家有福享。要是我真有兒媳婦那天,讓人家跟我整天在地里干活兒,不到兩天半就得罷工,還不把我頭上的疙瘩揪給拽下來呀。你看你有錢多給幾個還行,干活兒事兒就別提了,咱也不敢用??!你這么說,就是你抬舉我,這見不得燈影的話,我連想都不敢想,也只能在背后發(fā)發(fā)牢sao就當(dāng)耳旁風(fēng)吹走了?!?/br> “這有啥不敢想的,我看你家四兒和五子都挺能干的,要是將來結(jié)了婚,自己挺門過日子也是把好手。我看你呀,就是把孩子看得太死,撒不開手?”曉峰的嫂子笑瞇瞇地說,她一邊說還一邊察顏觀色,好像在曉紅mama的臉上發(fā)現(xiàn)什么機(jī)關(guān)暗道一樣,尋找下面話題的契機(jī)。 “不看著點(diǎn)兒咋整。四兒常年在外面干瓦匠活,不在跟前,雖說錢不少掙,也挺省心的吧,我跟你二爺整天提心吊膽地惦記。工地上的活兒連軸轉(zhuǎn),搞搞搖搖的不安全,夜里我連做夢都是他在跳板上干活的樣子。一出去就是一年,到年底才能回來,也不知道他吃住的地方都啥樣。你說不讓他出去吧,還老有人來家里找他,他一見人家給的錢多,連問都不問一聲,拎起大鏟就走,我和他爸咋喊都喊不回來。眼看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可他連個人影都看不著,你說我這心cao得多鬧騰!” “二奶,我看你就別鬧騰了,我四叔出去多掙點(diǎn)兒,等到他結(jié)婚的時候,還能給家里減輕一些負(fù)擔(dān),這不也是好事兒嗎?”曉峰嫂子順藤摸瓜地說著,她好像得了一塊實(shí)地,臉上眉毛眼睛瞇在一起,她笑得更燦爛了。 “都說結(jié)婚,他現(xiàn)在連談對象的時間都沒有,天天破衣麻花兒地頂著太陽,灰頭土臉地站在跳板上,曬得跟大醬一個色兒,你說哪個小姑娘能天天跑到工地上跟他談對象啊?要不咋說,我跟他爸都要愁死了,當(dāng)初給他學(xué)手藝的時候,也沒見他師傅帶他去蓋什么大樓啊,現(xiàn)在可倒好,他身上綁個安全帶,天天在半空中懸著,多嚇人哪。上次回來,我叫他別干了,他說啥都不聽,成破厲害我跟他墨跡了一下午,跟沒說一樣,最后還是走了。這孩子,真是讓人cao心呢!”說到這里,曉紅媽嘆了一口氣。 曉峰的嫂子見曉紅媽憂心忡忡的樣子,趕忙把話題接了上來:“我就說吧,你們家里的人個個都能吃苦。就拿我四叔來說吧,誰家的姑娘要是給我四叔,保準(zhǔn)能享一輩子福!二奶,我今天特意來菜地找你,就是給你家四叔介紹對象來的。我娘家的兄弟媳婦有個老妹,長得可漂亮了,跟你家四叔同歲,兩家都不是外人,知根知底。你看怎么樣?要是覺得行的話,我就給他倆搭個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