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上市的時候，孫國棟更忙了，他每天天不亮，就趕著馬車和曉紅媽去城里的早市賣菜。他們中午回來的時候，胡亂地吃幾口飯，顧不上休息，就得去地里摘菜。摘完菜后，還要給菜地灌水，施肥，打藥，然后掐尖打岔，忙個不亦樂乎。晚上，他還要住在菜地中間的窩棚里，守著這塊能長出金子的聚寶盆徹夜防賊。

    這個季節(jié)很忙，正是大白馬挨累是時候，白天它要滿載重負(fù)地走街竄巷，晚上它吃飽草料后，就臥在窩棚旁邊休息，最近一段時間，白天的家中很少見到孫國棟的影子。盡管每天他都累得筋疲力盡的，但用手摸一摸日漸鼓起的腰包，他連走路都似乎很有底氣。眼見著一車車新鮮的蔬菜賣掉之后，不到半日就能換來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票子時，曉紅媽都會激動好長時間。

    在這條狹長的胡同里面，每天有兩三千元進(jìn)賬的住戶，除了他們，還真找不出來第二家來。

    孫國棟每次出門賣菜回來，都會帶回一些賣剩下的菜來，家中的剩菜多得是，怎么吃都吃不過來。曉紅媽就會從里面揀出一些好的菜，都挨家挨戶地送人了。剩下那些不好的菜，直接扔進(jìn)欄子里面喂了雞鴨鵝狗。

    鄉(xiāng)村的午夜靜悄悄的，月光灑在院子里，像清冷的流水在漫流。院子里的篝火還冒著灰白的煙霧，發(fā)出刺鼻的柴草氣味兒，成群結(jié)隊的蚊蟲循著這種味道，繞著院子嚶嚶嗡嗡地飛來飛去，沒有一刻的停歇。它們可能不太在乎生命的長短，只要有光亮的地方，就甘愿振翅赴死。

    院門沒有上鎖，虛掩著的屋門里，奶奶還沒有入睡，她坐在黑暗里，不停像窗外望一眼，她一直在等著孫國棟趕著馬車回來。她的煙袋鍋里，正一閃一閃地冒著火星，像一種焦灼的心情。

    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響過，大白馬輕緩的蹄聲很快從胡同里面?zhèn)鬟M(jìn)院子。屋子里面的燈亮了，奶奶馬上磕掉煙袋鍋里的煙灰，從屋子里面走了出來，她小心翼翼地來到院門口，將兩扇院門推開后，就站在院門口張望。院門關(guān)上以后，奶奶鎖上大門，回屋睡覺去了。

    馬車進(jìn)院后，孫國棟將吃飽喝足的大白馬從車上卸下后，麻利地栓在院子里面的木樁上，又拌了一些草料放在槽子里，放在木樁旁邊。他回屋脫掉沾滿露水的外衣，默默地坐在炕沿上，點燃了一支旱煙，低著頭，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

    曉紅媽見他進(jìn)屋，很快給他鋪了被褥。為了不影響起早賣菜，孫國棟抽完煙后，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上面的鐘擺不停地晃動著，馬上就到了十一點半，想想自己還能睡兩三個小時的時間，為了不誤時間，他得趕緊休息，就隨手扯過一條被子，蓋在自己的腿上，和衣躺在炕頭上。

    他閉著眼睛仰臥在那里，可能是連日來的人困馬乏，他實在是太累了，他的腦袋剛挨上枕頭，整個人就睡了過去，他睡得很沉，喉嚨里就發(fā)出了一串連著一串的呼嚕聲，也打得山響。

    夜色漸漸沉淀下來，滿天的露水把寂靜的小村籠罩在一片潮濕之中。大白馬一個激靈從地上站起來，它的嘴里不停地發(fā)出“咴咴”的響聲。孫國棟聽見響聲后，連忙睜開眼睛。他伸手拉開電燈往墻上一看，掛鐘上的時針已經(jīng)指向了三點兒。 他趕忙掀開被子，從炕頭上爬了起來。

    他來到院子里面，院子里的篝火早已經(jīng)熄滅，黑白的煙灰里裹著飛蟲的尸體，狼藉地散落一地。孫國棟收拾好木樁旁邊的碎草沫子后，快速套上馬車，又?jǐn)n了攏車上的菜包，待曉紅媽和五子走出屋門后，他們便頂著漫天的露水，悄悄離開胡同去城里的早市賣菜去了。

    等孫曉紅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升得老高了，院子里面的霧氣也早已經(jīng)散開。這段時間，家里的人都忙著去菜地摘菜，她也跟著去忙。夜里睡得很死，經(jīng)過白天的一番折騰，她也累了。黑暗中她輕微的呼吸聲，盤旋在屋中的每個角落。她睡得那樣的香甜，連半夜里爸爸趕著馬車進(jìn)門的聲音，她都沒有聽到。

    孫國棟和曉紅媽明天還要起早進(jìn)城賣菜，他們說是去賣菜，實際上是他們再用馬車把菜拉到菜市場里批發(fā)給那些小販們?nèi)ベu。因為菜地里的菜實在是太多了，僅靠走村串戶去賣，根本賣不過來，只好進(jìn)城批發(fā)。為了搶頭行價，他們起早趕到那里，若是去晚了，耽誤了開菜時間，那就麻煩了，不光整車菜賣不出去，還要走村竄巷折騰，又誤時又誤工，賣不了多少錢不說，還能把人給折騰散架子。

    進(jìn)城賣菜就是成包滾給那些街邊的小販們，雖然成包批發(fā)收入少了一些，但是薄利多銷，去的及時，賣得也很痛快，基本上不耽誤田里的農(nóng)活。因此，他們起得很早，等孫曉紅睜開眼睛醒來時，他們已經(jīng)到菜市場很長時間了。

    到城里買菜不比鄉(xiāng)下，馬車進(jìn)城賣菜，一路上的麻煩事兒也多。什么環(huán)保啊，什么馬路規(guī)章啊，一些糾纏不清的事情，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實在令人痛疼。為了避免這些口舌糾纏，孫國棟只好頂著露水起早趕車進(jìn)城，他怕和曉紅媽兩個人到菜市場照顧不過來，就讓小弟五子也一同跟著去了。

    天剛放亮的時候，菜市場里已經(jīng)是嘈雜一片。晨霧中，剛剛上市的蘿卜，白菜，茄子和大蔥等，成堆地擺在魚龍混雜的市井里面，像迂回曲折的迷宮一樣，把整個菜市場圍成了一個碩大的方陣。陸陸續(xù)續(xù)的人群，從四面八方趕來，不停地涌進(jìn)這里。一時間，在這個不大卻也不小的地方，買菜的，賣菜的，看熱鬧的，形形*的人們在討價還價的聒噪聲里，亂哄哄地吵成一片。

    當(dāng)孫國棟趕著馬車走到菜市場門口的時候，裹緊棉大衣的小販們，已經(jīng)蓬頭垢面地站在各自的攤位上，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提著沙啞的煙嗓兒，不失時機(jī)地盯著每個從身邊路過的人叫買叫賣。一時間，汽車的喇叭聲，互相的招呼聲，討價還價的咋呼聲，夾雜在一起，鬧哄哄地吵成一片。

    馬車來到菜市場的門口后，爸爸向工作人員遞交了場地費，大白馬這才不停地?fù)u著脖子下面的那串清脆的鈴鐺，拉著一車高如小山一樣的麻袋，輕車熟路地從菜市場旁邊的兩扇鐵門外拐了進(jìn)來。五子坐在車轅上，不停地甩著長鞭趕車，別看他今年才二十多歲，趕起馬車來走夜路卻很老道。他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睛，凌厲地看著菜市場周圍的情況，在人群中尋找那些熟悉的小販。

    孫國棟和曉紅媽則坐在車上，臉上都是困倦的樣子。因為走了很長的夜路，他們滿頭滿臉都掛著露水，連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濕漉漉的，像是淋了一場大雨，渾身上下都透著露水的亮光。

    他們半夜三點多鐘就從家里出發(fā)。這匹高大的白馬也真夠厲害，四五十里的路程，它幾乎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就趕到了。在一聲接著一聲的吆喝中，馬車在菜市場西北角的一塊空地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Ａ讼聛怼＿@塊兒地方，相對整個菜市場來說，比較安靜，好賣菜，馬車也容易轉(zhuǎn)彎。

    馬車停下以后，大白馬使勁地抖著身子，大口喘著粗氣，它站在那里，晃著腦袋直打響鼻。經(jīng)過這一路的顛簸，它跑得也是筋疲力竭的，別看它是牲口，跟了孫國棟掙了十年的錢，它沒少出力，也沒少出汗，也真是夠辛苦的。

    車上百十多個的麻袋里面裝滿了茄子。那些茄子，都是頭天下午新摘下來的。個個都紫瑩瑩的，油光锃亮，令小販們的眼睛灼灼發(fā)光。不用問價，他們都知道這是菜市場上最搶手的新鮮貨。

    馬車停下后，還沒等五子從車上跳下來，小販們就已經(jīng)蜂擁而至，他們互相爭吵著，頓時把馬車?yán)锿馊龑拥貒似饋怼?/br>
    “早啊兄弟，今天的茄子開什么價錢？實在一點兒，給咱哥們卸幾包下來！”有人陰陽怪氣地上前搭訕問價。mama回頭看去，都是熟人，急忙從車上下來，笑臉迎了過去。

    “隨行就市，別人賣啥價，我們就賣啥價，這樣公平，誰也吃不了虧，也占不了便宜！”五子從車上跳下來，還沒等開口說話，旁邊的mama就代他回答了。他只好從車轅里面卸下大白馬，再把馬的韁繩拴到一根木樁上，轉(zhuǎn)過身來，擋在小販子面前，用手抹了一下前額的露水，隨即露出一臉的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