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漾原本挺直的腰彎下，重重叩了一首，鏗鏘道：“卑職冤枉?！?/br>
    他抬起頭，面對神色愕然的雷知縣勾勾唇角，又對著鮑小龍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刻從懷中抽出一份信件，遞到雷縣令案前。

    第63章 脫險

    何漾劍指偏鋒，反咬了雷螞蝗一口，令在場眾人都驚愕不已，夏顏雙手緊扣掌心，一眨不眨盯著知府大人的臉色。

    “此番指控，茲事體大，你可知輕重？”知府大人神情肅穆，重重拍了一記案桌。

    雷螞蝗被這響聲驚動，幞頭亂晃，忙走到堂下，躬身抱拳道：“大人明鑒，此等信口雌黃之言，毀我清譽，下官斷不能忍！”

    何漾沒有多做理會，直接從衣襟內(nèi)翻出一封新信封，遞到知府大人面前，垂下眼道：“大人可還記得，去年東海戰(zhàn)事不利，朝廷命兩艘新戰(zhàn)船參戰(zhàn)，可在與倭寇敵對之時，竟被投石機砸得四分五裂。究其緣由，竟是修造之時雷氏一族以次充好，以朽木殘根濫竽充數(shù)，導(dǎo)致這兩艘戰(zhàn)船如紙糊般不堪一擊，令我大惠將領(lǐng)陳尸受難！此乃雷氏一族貪墨公款鐵證，請大人明察！”

    “混賬，你豈敢！”雷螞蝗氣得雙目突出，上前兩步一腳踹過去，卻被何漾輕巧巧躲過，反自己站立不穩(wěn)踉蹌著后退。

    知府大人瞪了雷螞蝗一眼，展開信件仔細審視起來，微瞇的瞳孔縮了又縮。

    “來人，先把此人押下，待本府回稟六部，再從長計議?！敝敝咐孜浕饶樏妫刂睾吡艘宦?，甩開袖子吩咐道。

    皂班衙役聽令，立刻上去拿人，急的雷螞蝗連連跳腳道：“大人！萬不能聽這小子胡言亂語，他在作偽啊！誣陷朝廷命官，乃株連大罪！何漾，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雷螞蝗的聲音漸行漸遠，何漾盯著他扭動掙扎的背影，神色平平，無波無瀾。

    “雖則眼下免去了你的嫌疑，但為查此等要案，此后幾日你就待在衙門，不得隨意走動，本府隨傳隨到，你可知曉？”知府臨行前又囑咐一句，拍了拍何漾的肩膀說道。

    何漾領(lǐng)命應(yīng)下，百姓恭送知府離去。雷螞蝗落了難，眾人全都面面相覷，隱忍的歡欣終于突破臨界點，驟然歡呼起來，所有人都熱烈地與何漾攀附交談。夏顏被人群沖遠，站在邊緣之處，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五味雜陳，原來他一早就有打算，自己白白擔(dān)心了許久。

    “何大人果然智勇雙全，令人刮目相看，您說可對？”身邊傳來熟悉的語調(diào)，夏顏猛一回頭，睜大了雙眼。

    晚晴站在離她一尺之遠，歪著頭看向人群中的何漾，挑挑眉道：“眼下這局面再好不過，果然我沒信錯人?！彼f完這句語焉不詳?shù)脑挘闳崛嵋恍?，對著夏顏低眉頷首行禮，又對丫鬟紅杏眼神示意，自己則回到路對面的馬車之上去了。

    夏顏眼看著紅杏將袖中一樣未知之物交到何漾手中，又貼耳輕語幾句，何漾微微一愣，迅速朝對方點了點頭，又往不遠處馬車瞥去一眼，正好與夏顏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夏顏靜靜等著，等他走過來解釋幾句，可下一瞬間，他就被另一撥人拉走了，推搡著回到了衙門里，合上了朱漆大門。

    不多會兒，衙門口就恢復(fù)了平靜。夏顏轉(zhuǎn)頭看了看佇立在身旁的五彩垂絳傘，默默扛起了傘桿，同何大林一道返程。洗刷了冤屈，何大林顯然興奮不已，一路上把兒子夸了百八十遍，可如此亢奮的氛圍中，夏顏卻愈發(fā)沉默。

    “大妞兒，拐個道去買些朱砂，待大郎回來，給他燒個火盆去去晦氣?！焙未罅肿叩桨氲溃蝗幌肫疬@茬，硬拉著夏顏往雜貨鋪去。

    “何叔，這幾日我忒忙累了些，鋪子里更離不得人，我想先回去歇歇。大郎那邊，少不得還有三五日才能回，這些瑣事先不必忙。”夏顏見路程不遠了，便把傘柄交給何大林，自己一言不發(fā)返程了。

    何大林仰著脖子，跟在后頭扯嗓子囑咐道：“認干親的禮還沒辦完，咱再選個日子，?。俊?/br>
    夏顏頭也沒回，只揮了揮手，便慢吞吞往回走去。

    她腦子里擠滿了碎片段，卻都不想去思考了。只有那一夜麗尚坊的馬車從衙門口緩緩路過，這景象在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還是應(yīng)該要相信他的，眼下的局面不是最好的么。他只不過稍稍隱瞞了些事情而已，又沒有撒謊，也沒有傷害到自己。他這么打算，肯定是有考量的。

    夏顏反復(fù)安慰著自己，不多會兒，心情也不那般壓抑了?；氐降赇仌r，她已經(jīng)打起了精神，深吸一口氣，露出燦爛笑容，同每個伙計都興高采烈地打了招呼。

    “先前芝姐兒犯了錯，人已經(jīng)走了，內(nèi)務(wù)的擔(dān)子總得有人扛起來，”夏顏把幾個小學(xué)徒叫到面前，一個個望過去，看到阿香時頓了一下，才接著道，“上回比試，阿香就跟在芝姐兒后頭，是以這次就讓她頂上來，你們可有異議？”

    底下一片靜默，夏顏便當(dāng)她們默認了，又點了阿香幾句：“管理內(nèi)務(wù)，最重要是同姊妹們處好關(guān)系，若是在你的管治下，拌嘴排擠的風(fēng)氣更盛，我可是要懲戒你的！”

    阿香剛聽了前半截，便樂得喜笑顏開，待聽到后面幾句時，知道這是在警醒她，也不敢得意忘形了，老老實實覆著手背，屈膝行了一禮。

    “至于胡染娘，”夏顏把話拖長，其他幾人都側(cè)耳聽著，就連另一邊假裝忙碌的師傅們都放慢了手頭的動作，夏顏撫了撫額角，精神不濟嘆了口氣道，“革一季工錢，兩年內(nèi)不得再收徒弟。我這么判，你可服氣？”

    這最后一問是對著胡染娘說的，只見胡氏放下手里的活計，垂手立在一邊，有氣無力道：“全憑東家做主?！?/br>
    “還有一句我少不得要囑咐，”夏顏跳過這個問題，眼神掃視過在場每一個人，“聽聞芝姐兒去了麗尚坊做學(xué)徒，從此以后，我們跟麗尚坊勢不兩立！任何人讓我發(fā)現(xiàn)同麗尚坊暗中往來，別怪我不留情面！”

    夏顏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神色一凜，這些姑娘手里，少不得還有一兩件麗尚坊銷出的東西，此時全都捂好了，不敢叫人發(fā)現(xiàn)端倪。待回到自己屋內(nèi)，十來個小姑娘便忍不住嘰嘰喳喳討論起方才的話題了，新人不敢多嘴，老人卻沒那許多顧忌，阿香把鞋蹬掉，爬到床上小憩，撐著頭嗤笑一聲：“東家也忒霸道了，還管著我們怎么花錢不成，我們又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拿害蟲來坑害自家生意?！?/br>
    這話正好叫路過的招娣聽見了，她站在窗戶外，隔著紗簾對里面道：“忠心護主天經(jīng)地義，別人都欺負上門來了，不想著怎么反擊回去，倒有功夫窩里斗，你若這番不情不愿，不如趁早和東家說了，她斷不會為難你的。”

    招娣的話刺得人辯無可辯，阿香一骨碌爬起來，緊緊扒著窗戶框，可礙于招娣的威嚴，只得忍了這口氣，緊咬牙齒也不敢出聲。待人走遠了，才啐了一口：“呸，什么東西，不過是東家的一條狗，還真把自己當(dāng)個人物了！你要忠心護主，只管去搖首擺尾就是，我又不是賣給人家做丫鬟的，大不了一拍兩散！”

    這話到底只敢在自己屋內(nèi)說說，當(dāng)著新來的幾個丫頭的面兒，也不敢把話說絕了，只好把氣都撒到新人頭上：“去給我打盆洗臉?biāo)畞?，站著聽?xùn)了半天，累得人精氣神都散了！”

    夏顏呆坐在屋里，回想著最近發(fā)生的事情，燃著提神香片的熏爐中，冒出一股股清香，吸進鼻內(nèi)頓覺涼爽，可腦袋里卻依舊一片混沌。

    雷螞蝗和晚晴有過節(jié)，這是毋庸置疑的，早先在晚晴還淪落風(fēng)塵時，就不止一次聽過被虐打的消息，此番看來，把雷螞蝗拉下馬的這出大戲中，晚晴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

    那兩艘戰(zhàn)船是廣陽王府督造的，而能弄到這份證據(jù)的人，晚晴必是不二人選，可如此一來，豈不是把廣陽王府也拖下水了？之前晚晴把麗尚坊轉(zhuǎn)到自己名下，放棄廣陽王府這塊護身符，就讓夏顏百思不解，而如今，從她的種種動作來看，似乎是想要擺脫廣陽王府？一個靠王府發(fā)家的娼門，想要擺脫金主，這可能么？對她又有何好處呢？何漾在其中，又有哪些牽扯呢？

    夏顏額角一陣刺痛，眼睛也酸澀不已。她太累了，這幾夜幾乎沒睡著，此時精神已經(jīng)恍惚了，強撐著眼皮，蹣跚往床榻走去。

    罷了，一切還是等與何漾見面再問個究竟吧。

    她只覺剛閉上眼沒多會兒，門外就傳來了吵嚷聲，猛然睜開了眼睛，窗外已是黃昏時分。

    “你們東家呢，快快叫她出來，我有急事找她商量?！遍T外男子急切說道，上樓的腳步又重又急。

    夏顏聽見這聲音，躺在床上不禁哀嘆一聲，怎么偏偏這時候跑來添亂。她簡單梳理一番，開門迎了出去。

    第64章 抵觸

    窗外夕陽染紅了天際，幾只麻雀從冒了芽尖的枝頭跳來跳去，夏顏背過身去，望著蘇敬文嘆了一口氣。

    “雷家犯的不是小事，是禍國殃民的大案，”夏顏走到盆架前，擰了一塊手巾擦拭著酸澀的雙眼，而后坐到蘇敬文面前，誠懇望著他道，“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事情走到這步，已不是人力可扭轉(zhuǎn)的，若你心中真把何漾當(dāng)兄弟看，就不該在此時為難他。”

    夏顏極少有這般認真與他對話之時，蘇敬文不禁一時看怔住了，只見她雙眸清澈如水，剛擦拭過的臉頰上還有些濕漉漉的水意，下一瞬間低了頭，用力搓了搓掌心，舔舔嘴角道：“既如此，恕我打擾了?！?/br>
    夏顏松了一口氣，起身送他出門，蘇敬文一步三回頭，行至樓梯口時又放慢了腳步，猶豫許久才道：“顏meimei，冒昧問一句，你今年芳齡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