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王瑾妤臉色便不大好看。 晚間,錦園內(nèi)掛滿的各色花燈點亮,定了唱戲班子,大花廳擺了十來席酒,焚燒熏香。流櫻必須回暖玉閣,也離開了。 我最受不了聽唱戲,攜平月溜出錦園,誰知路過一處燈光照得不甚明亮的假山旁,聽見花叢里傳來低低的吟/喃聲。 “咱們?nèi)デ魄?!?/br> 平月漲紅了臉:“恐怕是……” “噓——淡定,又不是頭一回,唉你臉紅做什么,多大年紀了?!边@種事京都多的很,哪一場酒宴不得生出這種事,以前碰著的也不少。稍微走近兩三步步,我聽清喘息聲中夾雜著的歌。 “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含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涌。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回風味忒顛犯,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 平月猛拉住我往外跑,出了園外,我拍胸口:“膽子敢不敢再大點,差點要被你嚇死了。拉你家郡主我的時候能不能事先知會一聲?幸好本郡主臨場應對能力強?!?/br> 夜千燈照碧云,座座高樓,來往紅袖客紛紛。經(jīng)過梅樓下,抬頭瞥見樓上窗口坐著一道熟悉的身影,抹了抹眼睛,仔細看了看。 景池珩! 手上握著酒杯。 哦喲,冷貴驕矜的世子竟到酒樓喝酒,怪事! 在沿路商販不斷吆喝聲中,我聞到nongnong的烤地瓜味兒,正要尋著香味走去。 平月再次扯我衣袖。 “又怎么了?” “您不是忘了咱們身上并沒有錢吧?” 我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豬隊友!” “原先都是謝先生管著錢的,謝先生今日人不知去了哪里……奴婢未來得及管他要.......” “你不會向景池珩要啊?”我氣的咬牙切齒:“下下下個月的工錢你也不要領(lǐng)了!” “是您說咱們最好不要向世子要錢......” 真窮死了,我垂眼看手中的一柄象牙扇,只好將它拿去當了,換點錢花。這輩子沒這么窮過,還得當東西還錢,心塞! “姑娘,象牙質(zhì)地細密堅韌,便于雕刻,雖說是名貴的制扇用料。制成的扇子值不了幾個錢,更何況,您這把澤潤的質(zhì)感不算上乘”當鋪老板瞅著扇子,語氣冷冷淡淡:“墜子倒是少見,值個六兩,兩樣加起來,二十兩?!?/br> 這老板心眼是石墨做的么?這么黑! 這柄象牙扇是去年古藺官員進獻宮廷的禮品。扇面薄如紙,每一片都是精雕細刻,圖畫栩栩如生,精妙無雙。少說也值一百兩。勾玉價值多少我估計不出來,但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景池珩的東西怎么可能廉價,他這人挑剔得要死,因此隨便拿出一件都是要價值連城的! 他手里從來就不沒有廉價的東西! 我抬手拿走當鋪老板手里的扇子,凝神沉沉道:“古藺特產(chǎn)的象牙扇加上質(zhì)地潤澤的上等勾玉。少說一百兩!” 老板故作不在意,卻是忍不住撇了一眼我手里的扇子,默了默,伸出五根手指:“四十兩!最多了!” 當我是小孩子好騙??! 我道:“一百二十兩?!?/br> “七十兩!”老板神色一沉,態(tài)度很堅定:“絕不能再多了??丛诠媚镩L得漂亮的份上,才給了這個價錢,再多我就不收了。姑娘左拐出門吧。” “整條街又不止你一家!要不是你家開在前面,我還未必進來的,我稀罕??!”我拍了拍愣在原地六神無主的平月:“走了,換另一家店鋪,指不定能當個更高的價錢!” 我前腳踏出門口。 “一百兩!”老板伸出一根手指。 我頭都沒有轉(zhuǎn),吐出五個字:“一百三十兩!” 那老板從里面跑出來,跺了跺腳,似乎很不忍心:“成交!” 我倆腳踏出門外,把扇子揣進懷里,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本小姐覺著不當了。” “小祖宗,你到底打算當多少,一口價定個數(shù)!”老板火急火燎趕來攔住我。 我伸出倆根手指,晃了晃:“二百兩!” 老板喘著氣,一臉菜色:“姑娘這回不改了?” “你要是覺著低了,本小姐可以再改。三百兩!” 老板渾圓的身板晃了晃,做了個手勢,道:“好!二百五十兩!” 我從懷中掏出扇子,輕悠悠地扇了兩下:“我方才說了,三百兩!” “你你你——哎喲!好!三百兩就三百兩!”老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三百兩銀票塞到平月手里。 我懷著銀票殺向街邊小攤! 正跑著。 “啪!”一個人掉了下來,鮮血四濺! 我抬頭,屋子前面大大的三個字,暖玉閣。此處正是暖玉閣的側(cè)面,周邊攤販并不多,但響亮的一聲,為數(shù)不多的人都聽見了。 于此同時,窗戶探出一個男子的頭,與我四目相接之際,一瞬間的不知所措,很快收回了頭。 這個人背著房間的燈光,我看得并不清楚,只記下大概的輪廓。 “地上……這個不是……”平月倒退了兩步,神情緊張,嘴唇顫抖:“流櫻、姑娘么?” 尸體落在我的腳邊,身上穿著淺薄色的輕紗,肌膚隱約半露,血濺了她裙裾,光下鮮麗得刺眼。正臉朝上,尚且容易辨認,確實是流櫻。 白天還與她玩過木射,晚上人就死了。 我有點緩不過。 “天哪——”老鴇趕出來爬到地上慘烈地哭喊了幾句。很快,一手掐住我的手肘,稱我為殺人兇手。 “放肆!”平月卯足力氣狠狠踩了老鴇一腳,抬手一掌甩到對方臉上,怒不可遏:“放開你的手!” 老鴇吃痛松手捂住紅腫的臉頰,氣抖著肥潤的手指著倆人:“把這兩個人給我綁起來!” 我見過冤枉的多得去了,被冤枉還是頭一回。 “她是從上面掉下來的,與我無關(guān)”老鴇挽起衣袖,氣勢洶洶:“就憑我們流櫻死在你腳邊!” “聽不懂人話么?她是從上面掉下來的!周圍的人聽到了聲兒都可以作證!” “讓開讓開都讓開!” 官府衙役過來,驅(qū)散了四周圍觀的人,發(fā)現(xiàn)我裙角沾了血跡,二話不說要把我?guī)Щ厝弳枴?/br> 當然我是拒絕的。 “這里是怎么了?景姑娘!” 前面走來一個人,是王瑾誨。 他也出來了,我溜走時還見他看唱戲看得津津有味,本來想叫上他一起溜達,做個指路人,但見他聽得如此津津有味,十分善解人意地自顧自走了。我出來還沒過多久,估計一個段子還沒演完呢?他這是半途跑出來的? “你知道烤地瓜的攤子在哪兒么?” 他先怔了怔,道:“他們?yōu)楹我ツ慊厝ィ俊?/br> 其中兩位官差拿了手銬走近我:“這位姑娘與流櫻的死有關(guān)系。我等要帶她回去審問?!?/br> 王瑾誨怔住,后退了兩步,低首看地上裹著白布的尸體,唇角緊抿,手指微抖,眼中盡是不可置信的迷惘,緩了片刻才說道:“這位姑娘是我家中的客人,并非玉陵人。與流櫻姑娘也是素不相識,流櫻姑娘的死與她怎么可能有關(guān)系。你們拿什么證據(jù)審問她?” 我退后幾步,那官差又走近幾步,不容我辯解,直截了當?shù)?“王少爺沒看到這位姑娘身上有血跡么?這不就是證據(jù)!” “這……”他再次怔住,問我:“景姑娘身上的血是流櫻姑娘的?” 有這么問話的嗎?這種時候應該問,你身上怎么會沾到血跡才對! 我郁結(jié),面無表情點了點頭,抬頭又看了眼那扇窗戶,對老鴇一字一句道:“流櫻是暖玉閣里掉出來的,誰知是不是你與她起爭執(zhí)了將她推了出來以致她摔死。你一口咬定人死跟我有關(guān),甚至血口噴人聲明是我殺的人。故意把罪名灌到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姑娘頭上難道是為了隱藏人是你殺的真相?” 她卻不肯罷休,非認定我是。 我無力吐槽,逮著我非指定我是殺人兇手能有好處得么? 王瑾誨出言為我辯解,可官差堅持要拿我回去等知縣問話,我在京都混了多年,從未有人敢拿我問話。 ☆、楚隨 “審問的事,我來,你們退下,把尸體帶回去,派人封鎖暖玉閣,全體人都不得離開。” 官差一見來人,皆跪下來,齊聲:“楚大人。” “楚隨!你不是在京——”我驚訝,忽感背后一陣陰森感,腳底一股冷氣陡然上竄,我心想不好,或許某人也來了。 捧住臉蛋,不動聲色地扭頭,我發(fā)誓我絕對不想讓景池珩知道我在外頭瞎晃。尤其是在晚上,他又要絮絮叨叨訓我。之前在京都罰我抄的律例,讓六表姐代勞了,后來又來了玉陵,我就忘記抄律例這馬事。最要命的是離開京都時因為太興奮,忘記向六表姐要代抄的律例了。景池珩至今還沒提過這件事,但我絕對不會天真地認為他忘記了。 我眼睛瞥到他,映著燈光藍白色錦衣看著溫暖無比,臉卻是萬里冰封,我猜要是走近了還能感受到寒冬臘月簌簌的侵骨冷風。 “哥哥?!?/br> 要訓趕緊的,給個痛快! “……” “哥哥?!?/br> “……” 景池珩完全沒有任何回應,我想算了,反正他回頭還是會找我算賬的,到時候再認錯也不遲。 圍觀的眾人均被遣散,暖玉閣側(cè)樓的商販也被暫時帶回去。楚隨沒有先進暖玉閣勘察現(xiàn)場,轉(zhuǎn)身看了我?guī)籽?,似乎有話要講,欲言又止。 “你還是說吧,你不說,我難受!” 他跟景池珩一比,絕對算溫和的人。但到底是執(zhí)掌全國刑獄的人,被他看幾眼,尤其以這種欲講不講的表情。我有些抵擋不住,想來想去可能是跟寧嫻有關(guān),我跟楚隨沒什么交情。 王瑾誨似有重重疑問,待到楚隨的眼神瞥到自己身上的時候,知趣地退遠。 “寧嫻……她,可有找過你?” 我納悶:“這個景池珩比我更清楚,你怎么不問他,問我?”景池珩對我的掌握,幾乎是十二個時辰的,寧嫻大概沒有本事在景池珩不曉得的情況下與我見面。你一副難受得要死的摸樣,難道就是為了問這種完全沒有意義的問題。 楚隨抿唇,不再看我,轉(zhuǎn)而仰視天,背影顯得寂冷蕭肅,嗓音低沉:“她心情不好,會想盡辦法不讓除你以外的人知道?!?/br> “我是真沒見過!”什么叫做想盡辦法不讓除我以外的人知曉,說的好像我是她喜歡的對象,特地用來傾訴的。怎么可能呢?上一回要與你成婚的事她半個字都沒跟我,我知曉這個事的時候已經(jīng)是婚禮的前一夜,并且還是因為大紅綢緞在楚府外頭掛了好幾里,好奇是個什么尋這著個人問了問才知曉你倆的婚事。全京都知道就我還不知道好么?最后我氣得闖進太傅府這廝才跟我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