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先拔點滴。”沈巡當(dāng)做沒聽見一樣，微笑著請了護(hù)士過去。

    “讓她走?！鄙蚰竻s是不依不饒：“沈巡，你是不是瘋了？還嫌被她害得不夠？”

    沈母一句話，終于點清了癥結(jié)，駱十佳也明白了沈母的厭惡和憤怒由來有因。

    當(dāng)年沈巡被閆涵害得退學(xué)，是沈母親自奔走才保住了沈巡的學(xué)籍，他差點因此高考都不能參加。后來他被攪和進(jìn)縱火案，大學(xué)讀一半退學(xué)，風(fēng)言風(fēng)語也有一些，多和駱十佳的名字糾纏在一起。對沈母來說，駱十佳是比周思媛更可恨的女人，是毀了沈巡一生的女人。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沈巡在樓下的猶豫，上樓以后奇怪的介紹方式，這一切他應(yīng)該都是心中有數(shù)。

    駱十佳知道自己不能怪他什么，很多問題已經(jīng)攢了太多年了，不是他一時半會可以解決的。他夾在中間也很難做。

    駱十佳不愿正面沖突，順了沈母的意，乖巧地退出病房。兩人一路沉默從樓上下來，重見明朗的天光，駱十佳努力咧著嘴唇笑著，不等沈巡說話，她率先說著：“別擔(dān)心，我沒有生氣?！?/br>
    “是我的問題，我沒有提前和她說好?！?/br>
    “沒關(guān)系，我會努力讓她接受我。”

    “我不知道她會當(dāng)場發(fā)作，她以前并不是這樣?！?/br>
    駱十佳知道他的不易，心疼地摸了摸他的下頜：“只要你不放手，黃土白骨，我都不會放棄?！?/br>
    沈巡蹙眉望著駱十佳，喉間發(fā)出喑啞回應(yīng)：“對不起?！?/br>
    ……

    沈巡原本要送，駱十佳堅持自己走了。一個人回了深城的房子，家里除了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和她離開的時候幾乎一樣。

    從冰箱里拿了一瓶礦泉水，咕嚕嚕喝了下去，整個胸腔都涼透了。

    這套租住的套房面積并不大，從前程池在的時候，甚至可以說有些擠，兩人經(jīng)常是排隊用書房才能維持工作?？扇缃窨粗?，竟覺得有些空蕩蕩的。即便她再怎么堅強，再怎么用工作麻痹自己，她還是必須承認(rèn)，她是一個需要陪伴的女人，就如同植物需要空氣、陽光和水。

    晚上九點多，沈巡打來一個電話，沒有說什么重要的話題，多是一些寒暄關(guān)切，至于其他的，沈巡不說，駱十佳也不會問。

    睡前刷了刷朋友圈，駱十佳發(fā)的那張刺青照片得了幾個贊和零星的幾條留言，她沒有什么朋友，朋友圈里多是客戶和同事，礙于禮貌加一加，都是極少互動的人。

    駱十佳選擇性回復(fù)了兩條，剛一回復(fù)，就收到了一條信息，管瀟瀟發(fā)來的信息。

    【回深城了？】

    駱十佳編輯了一個字回復(fù)：【嗯】

    【明天有空嗎？出來聚聚。】

    兩人在青海湖把一切都說開以后就沒再見面。當(dāng)時管瀟瀟說以后還做朋友，駱十佳不過是隨口答應(yīng)，沒想到她竟當(dāng)了真。管瀟瀟還是如學(xué)生時代一般，熱情又活潑，極愛熱鬧。

    【有什么事么？】駱十佳回復(fù)。

    【朋友之間聚聚，不需要有事?！?/br>
    在這樣孤獨寂靜的夜晚，看到朋友二字，駱十佳覺得心頭一暖，撫慰了她一整天的失落。

    【好?！狂樖堰@樣回復(fù)。

    ***

    說是朋友之間聚聚，實際上是駱十佳陪著管瀟瀟逛商場，上下七八趟，走得腳都要斷了。

    拎著滿手的戰(zhàn)利品，管瀟瀟也有點不好意思了，撓了撓頭說：“我婆婆要生日了，就想著順便買個禮物?！?/br>
    駱十佳喜愛看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眉眼溫和，看什么都充滿善意，沒有了當(dāng)初的沖動勁兒和牛角尖，多了幾分體貼和善解人意。

    “你還挺會討好你婆婆的?！瘪樖延芍缘卣f。

    駱十佳這一夸，管瀟瀟臉上立刻露出幾分得意：“那必須的，我可是花了功夫的?！辟?fù)晡?，管瀟瀟帶著駱十佳進(jìn)了一家裝潢精致的餐廳，邊走邊說：“這當(dāng)人媳婦和在家做姑娘真的很不一樣。等你和沈巡結(jié)婚了，好好向我取經(jīng)，我保管教你把婆婆哄得服服帖帖的。”

    想到沈母的態(tài)度，駱十佳扯著嘴角苦澀一笑。

    管瀟瀟并沒有發(fā)現(xiàn)駱十佳的異樣，招呼著駱十佳坐下，神情激動地要看駱十佳無名指上的刺青，手指摸索這那處刺青，嘴中感嘆：“我當(dāng)初怎么沒想到這一招，又浪漫管束力又強?！?/br>
    駱十佳聽她這么一說，不禁笑了笑：“你當(dāng)管孩子呢？”

    “哎，你不懂?！惫転t瀟撇著嘴抱怨著：“我老公在銀行工作，老加班，應(yīng)酬又多，總是不放心的?！?/br>
    “我看得出馮達(dá)很愛你?！?/br>
    “現(xiàn)在也許是吧，我還年輕，我們在一起也才幾年而已?！?/br>
    “在一起就不要管結(jié)果，重要的是過程。”

    管瀟瀟抬起頭看這駱十佳，眼中流露出患得患失的表情，這并不是自信飛揚的管瀟瀟會有的表情。

    “十佳，你真厲害，總是這么理智?！彼p嘆了一口氣：“可是我不行。我開始一段感情，就希望走到最后，希望他永遠(yuǎn)愛我，對我好，永遠(yuǎn)都不會變。我接受不了失敗，不敢想象有一天會分開，想想就會害怕。”

    管瀟瀟的表情像個青春期的小女孩，又期待又害怕。她說的那些，又何嘗不是駱十佳的夢想。可夢想終歸是夢想，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實現(xiàn)。

    “哎，好啦好啦，不說這些了，掃興。”管瀟瀟拿起菜單開始認(rèn)真看起來：“想吃什么隨便點，我請客，刷馮達(dá)的卡！”

    管瀟瀟是行動派，說請客就點了一大桌，滿桌的美食大部分都是駱十佳喜歡吃的。這么多年過去，管瀟瀟還記著駱十佳的口味。

    駱十佳感動歸感動，但看著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竟然完全沒有胃口，尤其是她最喜歡的紅燒排骨，光是聞到那味道就有些反胃了。

    胃酸一直在上涌，怕自己吐出來，駱十佳撿著面前贈送的酸蘿卜吃個不停。

    “怎么了？”管瀟瀟詫異地看著駱十佳：“怎么一直在那吃酸蘿卜？”

    “胃里有點不舒服，有點反胃?！?/br>
    管瀟瀟放下筷子，關(guān)切地問：“你是不是沒吃早飯？”

    “嗯。”駱十佳說：“起得有點晚，就沒吃了?！?/br>
    管瀟瀟一臉了然的表情說：“看，就是這樣吧。我們這代人啊，不愛惜身體的多，三餐不規(guī)律。我老公也是這樣，每天早上起床刷牙都干嘔個不停?！?/br>
    駱十佳回想自己，近幾天也是這個情況：“什么毛??？”

    “這是胃動力不足，好多人都有這毛病。以后要注意三餐規(guī)律，實在不舒服就去買點胃藥吃?！惫転t瀟乜她一眼：“要愛惜自己，聽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57

    ☆、第58章

    管瀟瀟見駱十佳沒有好好吃飯，臨分別給她買了很多點心，又擔(dān)心駱十佳不舒服，跑了一趟藥店給她買了胃藥囑咐她不舒服的時候一定要吃藥。

    大包小包的東西遞到駱十佳手上時，駱十佳覺得心頭暖暖的。管瀟瀟并不能算一個壞人，人難免有鉆牛角尖的時候，她也曾有過一段年少輕狂。好的愛情會讓人成為更好的人，管瀟瀟在感情里的成長讓駱十佳羨慕，所以即便管瀟瀟曾經(jīng)做過傷害她的事，她還是選擇了原諒。有些東西，即便她得不到，也總歸是希望別人可以得到。

    這是一個不公平的世界，有人父母疼惜，朋友關(guān)心，愛人寵愛，一輩子平平安安無病無災(zāi)就過去了；有人家庭不幸，沒有朋友，遇人不淑，一生求而不得，得而不久，最終也只能被評價一句性格使然。

    管瀟瀟親自把駱十佳送到樓下，在樓道坐了十幾分鐘，確定管瀟瀟走了，駱十佳才又走了出去。

    從藥店出來，外面下起了雨，屋檐下站著零星幾個躲雨的人。駱十佳看了一眼天空，沖入了雨簾?；氐郊?，駱十佳身上已經(jīng)淋透了。

    洗完澡，駱十佳隨意地用毛巾擦著頭發(fā)，視線落在馬桶蓋上，拿起那只驗孕棒，看了一眼結(jié)果，隨手放在窗臺上。

    轉(zhuǎn)身去看手機，屏幕上顯示了三個未接來電。駱十佳直接回?fù)芰诉^去。

    “在干什么？”聽筒里傳來沈巡略顯疲憊的聲音。

    自從回了深城，他幾乎就沒了笑容?，F(xiàn)實的困境太多，他并不是一個神，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妥帖?？伤裁炊枷矚g自己扛，就像韓東說的那樣，天塌下來了，他第一個伸手去撐。

    “洗澡去了，所以沒接到電話。”駱十佳的聲音平靜。她隨手將毛巾搭在椅背上，走到書房坐下，開了電腦，隨手翻了翻郵箱。

    “我不是要查崗?！?/br>
    “我明白?！?/br>
    沈巡停頓了一秒，又說：“今天怎么過的？去哪了？”

    駱十佳看了一眼郵箱里的各種郵件，心不在焉。

    “你呢？你今天去哪了？”

    沈巡笑了笑：“我先問的?！?/br>
    駱十佳沉默了幾秒，仍是沒有回答，又問：“你去見周思媛了？”

    “為了孩子。”沈巡怕駱十佳誤會，解釋道：“萌萌是我媽親手帶大的，感情不一樣?！?/br>
    駱十佳想起沈巡手機屏保上那個笑得十分燦爛的小女孩，心里突然有了一些難過。

    天空一片黑沉，月光微涼。駱十佳起身拉開了書房的窗戶，讓冷風(fēng)灌入。冬天的夜風(fēng)凜冽，刮在臉上像刀一樣鋒利，駱十佳濕漉漉的頭發(fā)被冷風(fēng)吹得更加冰涼，耷拉在臉旁。

    “周思媛現(xiàn)在經(jīng)濟(jì)條件比你好，她又是孩子的母親，只要換個律師，不難把孩子要到手?！崩滹L(fēng)中，駱十佳的聲音有些微飄渺，她的聲音不大，回響卻很長，她說得很小心翼翼：“沈巡，你有沒有想過……把孩子讓給她？”

    駱十佳的話讓兩人的對話變得異常尷尬。雖然沈巡沒有回答駱十佳，但他那么一長段的沉默已經(jīng)讓駱十佳知道了答案。

    理想是心想事成，毫無阻礙，生活是彼此妥協(xié)，包容忍讓。駱十佳必須從理想中醒來，去擁抱生活。

    “我只是……”

    還不等駱十佳解釋，沈巡就打斷了她：“萌萌很乖，也很懂事，你會喜歡她的，相信我。”

    駱十佳的手指滑過冰涼的發(fā)絲，她的視線落向遠(yuǎn)方，許久她才說：“周思媛是我接的客戶，我很清楚，她對這個孩子勢在必得，真要爭，我們不一定爭得過?！?/br>
    “我們現(xiàn)在不談這個話題，孩子的事我自己會解決。”沈巡不愿再談下去：“十佳，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不想因為孩子的事鬧得不愉快。什么我都能依你，唯有孩子。萌萌是我媽親手帶大的，我不能。”

    沈巡的話如同山寺破曉之時的鐘聲，又渾厚又綿長，放佛劃破長空，讓人從混沌之中醒來。駱十佳站在窗前，冷風(fēng)洗禮，她覺得清醒了許多。

    駱十佳終于將所有的話都忍了回去，低頭看了一眼左手無名指上的刺青，突然覺得刺青畢竟是刺青，顏色總歸是太暗淡了，比不上戒指的璀璨光芒。握緊了手機，駱十佳輕聲說：“我沒有要逼你做什么選擇，我只是不想我們都這么累。”

    “十佳，不會累的，你信我?！?/br>
    聽筒里傳來沈巡有些紊亂的呼吸聲，這是他沒有把握的表現(xiàn)。駱十佳扯著嘴角苦澀一笑。 看了一眼通話時長，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增加，最后駱十佳只是對沈巡說了一個字。

    “好?！?/br>
    ***

    雖然駱十佳知道沈巡肯定不在，但進(jìn)病房之前，駱十佳多少還是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沈母并不是沈巡說得那樣老實純樸，她通過她自己的方式得到了駱十佳的電話，并且通過這種方式約見了她。

    駱十佳進(jìn)病房的時候，沈母正要起床倒水，駱十佳見狀，一聲不吭給她倒了一杯水，乖巧遞了過去。駱十佳沒有很多和長輩相處的經(jīng)驗，有也都是不好的，舉著水杯的手也因為忐忑而微微抖了一下。沈母看了一眼水杯，又看了一眼駱十佳，接了過去。駱十佳松了一口氣。

    “聽說你是個律師？”

    “嗯?！?/br>
    沈母看了駱十佳一眼，又問：“你以前是那個女人的律師？”

    駱十佳抬起頭，正對上沈母的眼睛，那是一雙洞察力極強的眼睛，駱十佳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