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十佳在廁所關(guān)了太久，吸入了不少濃煙，送進(jìn)醫(yī)院的當(dāng)晚她就開始發(fā)燒，醫(yī)生診斷是吸入性肺炎。因為害怕會引起更嚴(yán)重的后遺癥，駱十佳在醫(yī)院住了好一段時間。

    她尚在醫(yī)院的時候，學(xué)校已經(jīng)開始配合警察嚴(yán)肅地調(diào)查起了這次火災(zāi)的起火原因。駱十佳沒想到的是，沈巡因為她，也被卷進(jìn)了這次的事件。

    最驚心動魄的時刻，他用被子蒙著駱十佳沖破了熊熊燃燒的大火，逃出了寢室，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從女寢的寢樓里一步一步走下來。

    對于沈巡的突兀出現(xiàn)，所有人除了瞠目結(jié)舌，就沒有別的反應(yīng)了。

    有人傳說沈巡是救人的英雄，有人傳說是沈巡放的火，也有人傳說是二人在寢室幽會引起了火災(zāi)……眾說紛紜，當(dāng)事人都沒有解釋什么，學(xué)校也沒有給出回應(yīng)。

    駱十佳在醫(yī)院養(yǎng)病，對于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自然也不知道這次火災(zāi)事件在學(xué)校里引起的驚濤駭浪。

    住院的日子讓駱十佳感到幸福，不用面對孤立她的室友，不用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不用害怕有人倒掉她的熱水，更不用恐懼有人再次將她鎖在廁所……

    那時候沈巡每天到醫(yī)院看她，并且陪到很晚，經(jīng)常是過了探視時間，護(hù)士過來趕人才肯走。

    那大約是他們這多年度過的最平靜的時光，也是這么多年，駱十佳記憶里最美好的部分。兩人也會聊天，要么不說，要么就停不下來。那種渾然天成的氛圍總會讓駱十佳忘記自己是誰，忘記那些苦痛的過往，忘記那些紛繁雜擾的世事。

    那時候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她靠在床頭，他靜靜在病房里收收撿撿洗洗刷刷，光是聽著那些聲音，她就開始忍不住向往……

    如果這一生能這樣看著他的背影，她希望自己一輩子都病弱無能，好讓他為她遮風(fēng)擋雨，讓她能依靠著他的肩膀享受他為她營造的這份安穩(wěn)。

    ***

    火災(zāi)的事影響嚴(yán)重，輔導(dǎo)員試圖聯(lián)系駱十佳的母親欒鳳，希望她來一趟深城。因為始終聯(lián)系不上，他不得不直接找到駱十佳。

    年輕的男輔導(dǎo)員在病房里坐下，與駱十佳大眼瞪小眼，氣氛也有些尷尬。沈巡不在，駱十佳只能起來親自給他倒水。

    輔導(dǎo)員不好意思，趕緊攔住了駱十佳，他低聲問駱十佳：“你能聯(lián)系到你mama嗎？這事可能需要她來一趟?；蛘邉e的長輩也行。”

    “她去美國了?！瘪樖哑届o闡述。之前周叔給她打電話，通知了一下欒鳳的行程。欒鳳自己倒是不記得和親生女兒說一下。

    輔導(dǎo)員沒接那水，駱十佳就倒來給自己了。她沉默地喝著水，許久才說：“我家里只有我媽，其余的都死光了。”

    輔導(dǎo)員大約是沒想到駱十佳會用這么平常的口吻說這些，一時也有些尷尬。怎么說這事也算是戳到了別人傷口，輔導(dǎo)員輕聲道歉：“不好意思。”

    駱十佳只是笑笑，仿佛滿不在乎：“沒事，已經(jīng)習(xí)慣了?！?/br>
    輔導(dǎo)員咽了口口水，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那……你媽回國了，讓她盡快和我聯(lián)系?！?/br>
    駱十佳點了點頭。

    要欒鳳來深城嗎？駱十佳在深城讀了這么多年書了，她從來沒有來過，她怎么會來？

    輔導(dǎo)員唉聲嘆氣地離開，駱十佳實在愛莫能助。

    那天晚上駱十佳一直等到很晚，沈巡都沒有來。她一個人去開水房打了開水，回房的路上遇到查房的護(hù)士，見她自己在打水，一臉詫異：“你那個小男朋友今天沒給你打開水？”

    還不等駱十佳回答，那護(hù)士又說：“說起來，他今天好像沒來??？”

    駱十佳心頭緊了緊，握緊了開水瓶的把手，半晌才說：“他今天有事。”

    那之后的兩天，沈巡都沒有來。駱十佳雖然嘴上沒說，心里卻很在意。

    躺在床上睡也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失眠到半夜。病房里只住了她一個人，空蕩蕩的，駱十佳覺得有些寂寞。她的手機(jī)在這時候突兀地響了起來，拿過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一個陌生的號碼，前面還有一串國家區(qū)號。

    “十佳?！?/br>
    電話里傳來了駱十佳萬分不想聽見的魔鬼之音。駱十佳只覺眉頭一緊，瞬間便不想聽下去。

    “你打錯了?！瘪樖颜f完就準(zhǔn)備掛斷。

    “聽說你火燒寢室了？”閆涵在電話那端用很寵溺的語氣說著這些話，仿佛是駱十佳做了什么讓他驕傲的事一樣。

    駱十佳緊捂著手機(jī)話筒，不想讓自己隱忍的呼吸聲通過話筒讓閆涵聽見。她對他的厭惡已經(jīng)成了一種生理本能，光聽見他的聲音就已經(jīng)忍不住要作嘔。

    “你看，你并不是一個招人喜歡的女孩?！遍Z涵的語調(diào)中帶著幾分輕嘲，語速始終慢條斯理：“你在哪里都沒有朋友，每次出了事，你自己都搞不定，最后還是我為你擺平。除了我，沒有人真的喜歡你?！?/br>
    “我可以退學(xué)?！瘪樖牙潇o說著：“你不需要為我擺平任何事情，和你有牽扯，我覺得惡心?！?/br>
    閆涵對于駱十佳的態(tài)度已然習(xí)慣。他輕輕笑著，仍是運籌帷幄的語氣，沒有理會駱十佳的抗拒，只是自顧自交待：“我在美國，暫時還回不去。這事會有人替你處理。等我回國，你給我回家。”

    駱十佳冷冷一嗤，只覺得他用的每一個詞語都很可笑。她從病床上起來，慢慢踱步到窗邊，將窗戶拉開了一條縫，讓冷風(fēng)灌進(jìn)來。夜里的涼風(fēng)吹在她臉上，她整個人一個激靈，人也清醒了許多。

    “我媽是不是和你在一起？”駱十佳沉默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她也跟去美國了，是嗎？”

    閆涵不喜駱十佳提起欒鳳，電話那端是死寂一般的沉默，駱十佳可以想象閆涵的表情。

    閆涵的語氣冷了下去：“我不知道她會來?！?/br>
    駱十佳知道閆涵誤會了她問這個問題的用意，她連嘲諷都欠奉。她在乎的并不是欒鳳和閆涵的關(guān)系，也不是閆涵對欒鳳的態(tài)度。她從來不把欒鳳當(dāng)做情敵，也沒有想要和閆涵有什么關(guān)系。

    她只是想問問，欒鳳知道她唯一的女兒住院了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光是想一想都覺得心臟痛得絞成一團(tuán)。

    “你以后不要給我打電話了，聽到你的聲音我都覺得很惡心?！瘪樖呀K于收拾起了最后一絲軟弱，她不再是當(dāng)年任由閆涵欺負(fù)、控制的小女孩。

    閆涵不置可否，只是問她：“聽說你和那個小流氓又好上了？”

    駱十佳沉默了幾秒，然后狠狠回敬：“就算他是小流氓，也輪不到你這個老畜生來評價。”

    “呵。”閆涵在電話那端冷笑了兩聲：“看來你把那小流氓看得挺重要的。可惜了，小流氓就是小流氓，自身都難保，又拿什么護(hù)你？”

    駱十佳呼吸一滯：“你什么意思？”

    閆涵不緊不慢：“你很快就會懂了?！?/br>
    “我警告你，你別弄他?！?/br>
    閆涵諷刺一笑：“他還不值得我花這個心思?！?/br>
    “閆總，我也不值得你花這個心思?！?/br>
    對于駱十佳夾槍帶棒的話，閆涵始終一忍再忍。對她也不再使用當(dāng)年那些強(qiáng)迫的手段。

    “你現(xiàn)在長大了，我知道強(qiáng)迫不了你，可是我很確定，你最終還是會回到我身邊。”

    “我不想讓你一直恨我，我愿意給你自由?！遍Z涵說：“十佳，我給你十年時間。十年后，你要是沒找到敢娶你的人，那就別再拒絕我?！?/br>
    駱十佳覺得自己仿佛聽見了這世界上最可笑的話，閆涵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真是玩多少次都不會累。當(dāng)初她是怎么來的深城？怎么受的苦難？他仿佛都忘記了一樣。

    “我就算這輩子都不嫁人，也絕不會跟你?！瘪樖岩е狸P(guān)，她口腔中都有了一股鐵銹的血腥味，那種刻骨的恨意讓她整個人都開始發(fā)抖。

    “我發(fā)誓，你要是再動我，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

    閆涵的電話讓駱十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她恐慌的是沈巡的處境。

    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不來醫(yī)院看她了？為什么一個電話都沒有。

    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駱十佳實在放心不下，穿了衣服準(zhǔn)備回學(xué)校。她剛要出病房，就看見了一個不速之客——管瀟瀟。

    她的模樣有些狼狽，臉上有一片青紫，嘴角也裂了一個口，很明顯帶了傷。駱十佳雖然詫異，卻也沒有多此一舉開口去關(guān)心她。

    駱十佳從柜子里拿出了錢包，一邊往包里塞，一邊開門見山問管瀟瀟：“你來找我，總不是來探病吧？有什么事直說吧。”

    “沈巡這兩三天是不是都沒來看你了？”管瀟瀟隨意坐在了隔壁的空床上，手上撥弄床頭放著的一束沈巡帶來的百合，好幾天了，花已經(jīng)開始有些蔫了。管瀟瀟不急不躁，嘴角勾著一絲弧度：“你知不知道他為什么不來了？”

    “……”

    “他被學(xué)校重點懷疑了，沒有目擊的人，誰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F(xiàn)在學(xué)校都在傳，說是他放的火，他mama聽說了這事氣暈倒了?！惫転t瀟驟然抬起頭，眼光仿佛淬了毒，她充滿恨意地瞪著駱十佳，每說一句話都有一種報復(fù)的快感：“昨天他來找我，威脅我，說我要是再針對你，他就對我不客氣?！?/br>
    駱十佳聽見管瀟瀟說的話，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讓她亂了陣腳。她猛地抬起頭，心中一陣驚恐。管瀟瀟大笑著，臉上青紫的痕跡看上去更加觸目驚心。

    “他對女人都能下手，這樣的男人，實在不值得人喜歡，我也不想護(hù)著他了。”管瀟瀟冷冷地說：“輔導(dǎo)員明天就會找我單獨聊了，我準(zhǔn)備實話實說。像沈巡這樣的人，就應(yīng)該被退學(xué)。”

    駱十佳聽不下去，忍不住皺了眉頭：“你想怎么樣？”

    “不想怎么樣，不想讓你們好過，不想讓你們在學(xué)校里卿卿我我。怎么辦？我看到你們倆就犯惡心?！边@些惡毒的話，管瀟瀟是用很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來的，這也是最讓駱十佳齒冷的原因。

    政法大學(xué)校風(fēng)嚴(yán)謹(jǐn)，在學(xué)校打架都屬于嚴(yán)重違反校規(guī)，以前有人以身試法，都是直接退學(xué)處理，更何況是男生打女生這么惡劣的事？

    沈巡是單親家庭，沒有多么顯赫的背景。讀高中時，他不學(xué)無術(shù)到處鬼混。如果他一直是那樣，駱十佳也不會覺得揪心，畢竟是他自己的問題，他未來如何，都是他自己的責(zé)任?？伤颗忌狭苏ù髮W(xué)，政法大學(xué)是深城一流的大學(xué)，只要畢業(yè)，就意味著大好的前程。

    不讀大學(xué)他能怎么辦？駱十佳不能害他，如果因為管瀟瀟對她的恨意導(dǎo)致沈巡讀不成大學(xué)，她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駱十佳握緊了拳頭，默然了許久，腦海中瞬間想起了很多與沈巡的從前，從高中到大學(xué)，明明一路荊棘坎坷，可是很奇怪，那一刻，她能想到的全是那些最快樂的時光。

    “別傷害他，”駱十佳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會如你所愿的。”

    ……

    沈巡一路都開得很快，向民宿的老板娘打聽了一下駱十佳離開的方向就果斷追了過來，速度可謂危險。

    腦海中不斷回放著當(dāng)初發(fā)生的一幕幕。很多事情都讓沈巡很意外。如果說他們第一次分開是命運，第二次分開，幾乎完全可以用荒唐來形容。

    ……

    “我當(dāng)時只是想嚇嚇?biāo)?，我以為讓她知道你很暴力，就不敢和你在一起了……”管瀟瀟眼眶中涌起了濕意：“我沒想到她會去答應(yīng)程池，沒想到她會用這么極端的方式。她后來搬了寢室，我找了她幾次，她不肯理我，我……”

    “她一點都不喜歡程池?！惫転t瀟哽咽著說：“她喜歡你?！?/br>
    ……

    沈巡沒想到當(dāng)年的事，一步錯，步步錯。如果他沒有自作主張去找管瀟瀟，管瀟瀟不會被他激怒，更不會說那些話去刺激駱十佳。

    沈巡越開越快，卻始終沒有看見駱十佳的影子，他覺得她似乎離他越來越遠(yuǎn)了，一如當(dāng)年。

    他突然想起他們在青海湖畔的那場告別。

    他們在一輛車?yán)?，是他開的車。那一路，他腦子里什么都沒有，只想著要帶她去看一看中國最美的湖。從一條仿佛白色哈達(dá)的天路開進(jìn)青海湖，一路四處可見五彩的風(fēng)馬旗還有一直前行的虔誠佛教徒，壯碩的牦牛以及成片的羊群。那愜意而安然的畫面，洗滌著他的心靈，讓他忘記了此行的目地，只想好好擁抱她。

    他們比肩而站，腳下踏著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土地，眼前是一片比天空更沉淀的藍(lán)色，讓人有些恍惚，分不清那到底是湖還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海。天氣越來越冷，湖面結(jié)了冰，陽光折射之下，仍然可以看見冰下流淌的璀璨波光，猶如一顆藍(lán)寶石，被遺落在這片廣袤的草原之上。

    踩在岸邊的白色石子上，兩人在湖邊漫步。沈巡看了一眼四面的環(huán)山，沉聲征求著駱十佳的意見：“要不要去爬一爬日月山？那是青海湖海拔最高的地方，爬上去可以看全景?！?/br>
    駱十佳視線然落在遠(yuǎn)處的山頭，許久，她才緩緩轉(zhuǎn)過頭來：“不用了，時間不夠?！?/br>
    她對沈巡笑了笑，眼睛彎成一輪新月。仿佛是心情不錯，她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銀閃閃的物件。

    “這是送你的禮物。”她把手上那個已經(jīng)被磨得很光的打火機(jī)鄭重其事地放在沈巡手上。

    “戒煙吧，沈巡?！瘪樖堰€是笑著，笑著說著那些讓人有些心酸的話：“好好活著，活久一點?！?/br>
    ……

    擋風(fēng)玻璃上悄然落下了一朵朵雪花，附在玻璃上，繪制成了各種不一樣形狀，沒有長得一樣的雪花，就如同這么多年他遇到過很多女人，卻始終只有一個駱十佳。

    雪越下越大，不過十來分鐘，已經(jīng)在遼闊的草原上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跡。雪來勢洶涌，眼看著就要封山了?？粗h(yuǎn)處尚遙遠(yuǎn)的環(huán)山公路，沈巡一陣憤怒。

    他追不上了，她跑了，她又跑了！

    沈巡緊握著方向盤，一直盯著前方的眼神中不禁迸射出陣陣恨意。

    駱十佳，憑什么？憑什么每一次都是你來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