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艾靈呆呆地僵坐在原處，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傷痛，滿腦子都是他的笑，血腥又罪惡的微笑。滿腔愛意瞬間轉(zhuǎn)變?yōu)閚ongnong恨意，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不知過了多久，庭院的那一邊突然泛起漫天火焰，眨眼間燒至跟前。等龍艾靈回過神時，她的裙擺已經(jīng)燒著了，她歇斯底里地向后院的池塘狂奔而去。金色的火焰在隨著她的裙擺舞動起來，熱烈，華麗，憂傷。

    斷翅的蝶，染血的掌，捻碎的花，消散的香，這場蜉蝣舊夢，是忘抑或不忘？

    再一次將那夜的場景講述出來，龍艾靈已經(jīng)沒有最初那般戰(zhàn)栗。

    “那天夜里我是有點(diǎn)精神恍惚，只感覺那個人跟哥哥長得很像，但又有哪里明顯不一樣，可我怎么都想不起來到底是哪里不一樣?！饼埌`回憶著，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腦袋。

    龍少戈摸了摸meimei的頭頂?shù)溃骸安灰銖?qiáng)自己，想不起來以后慢慢想?！?/br>
    此時正是陰天，幾人都在新府邸后院的石桌旁，院中佳木蘢蔥，奇花熌灼。風(fēng)祭和天曜都在場，而龍子凌已經(jīng)踏上了回歸漠北的旅途。

    幾人總結(jié)了一下，這件案子存在四大疑點(diǎn)。

    第一，艾靈說的那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人，若真是兇手，為什么女婢后來又說沒看見什么客人？

    第二，為什么將王府上空的月光照不進(jìn)來，里面的人又出不去，會不會有人布下了結(jié)界？但這么大范圍的結(jié)界，至少要上十人擺陣才能布施，而艾靈卻只看到一人行兇又是怎么回事？

    第三，為什么真兇好像認(rèn)識艾靈似的，還放過了她？

    第四，為什么每個見到真兇的人都以為是龍少戈？如果說艾靈因受驚過度而認(rèn)錯人，而夫人也可能因之前派人截殺龍少戈，心中有鬼而將他人認(rèn)錯，可將王那一塊又怎么解釋呢？

    不可能每個人都會看錯，難道世上真有人跟龍少戈長得一模一樣嗎？可天曜卻說龍少戈的生母只有他這一個孩子，因此排除是孿生兄弟的可能。

    這時候，龍少戈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兇手該不會就是五年后的自己吧？但他很快便抹殺了這個念頭，他那么疼愛艾靈meimei，又那么敬愛將王父親，哪怕是有再大的緣由和苦衷，也不可能當(dāng)著她的面殺掉父親??！

    幾人越想越混亂，千種思路卻理不出一個頭緒。

    龍少戈將那顆紅色玉墜捏在手里把玩，忽然問道：“想必艾靈所說的鬼影，應(yīng)該就是嬰魅了，那嬰魅為什么會怕這個東西嘞？”

    天曜一邊吞云吐霧，一邊懶散地解釋道：“這玩意兒叫魔血滴，里面裝的一般是男性魔角人的血，女性佩戴在身上可以驅(qū)散惡靈。而你手中這顆魔血滴里裝的是你父王的血，本來是你生母一直隨身攜帶的，她八年前把它送給了你，然后你又送給了你meimei?！?/br>
    龍少戈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那你了解我的生母嗎，她現(xiàn)在人在哪里？”

    天曜磕了磕煙灰道：“這還真不清楚，我只是奉命接你西界，既然你要查案，那我陪你一起查案，查完了我們再一起回去?！?/br>
    “到時候再說吧?！饼埳俑暧行╊^疼地扶了扶額頭。

    “二少爺，有人求見?！币幻咀哌M(jìn)后院通報(bào)道，這些奴仆便是同這座宅邸一起賞賜給龍家三兄妹的。

    龍少戈這才回過神來，幾人于是一齊來到廳堂里。只見一名素衣女子正站在門口，她怔怔地轉(zhuǎn)過身來，望著龍少戈潸然淚下。

    “素女，怎么哭了，是哪個混賬欺負(fù)你了嗎？”龍少戈上前關(guān)切道，邊說邊挽袖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

    素女搖搖頭，雙肩微微聳動著，忽而掩面而泣道：“西嵐大人，他……”

    “他怎么了？”龍少戈的怒意頓時消失了，擰起眉頭，隱隱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

    “在皇城門口……”素女蹲了下來，已經(jīng)泣不成聲。

    龍少戈二話不說就沖出了門，風(fēng)祭等人也一齊追了出去。

    ☆、第35章 酒祭知交

    萬條銀絲從天空飄墜，皇城門口人山人海，人們舉著油紙傘聚在城樓下，議論紛然。

    “聽說這西嵐可是落櫻故國余孽，被上面查了出來動以極刑，剜心而死的呢！”

    “嘖嘖，好端端一個帝王護(hù)衛(wèi)竟落得如此慘地，真是天妒英才！”

    “哎，西嵐大人生平可是嫉惡如仇，老天爺真是瞎枯了眼啊！”

    這一切都被龍少戈聽在耳里，可西嵐昨天明明還好端端的，殺了他也不相信這樣的事！

    遠(yuǎn)遠(yuǎn)看見懸在城門下的尸首，龍少戈發(fā)瘋般推開擋在道上的人們，向城門下直沖而去，如魚穿梭般在人海中劃開一道波浪。

    風(fēng)祭見狀聚氣雙足，踩在人們的傘頂上翩翩飛掠，很快便追了上去，而龍艾靈卻被生生阻隔在了人群之外。

    護(hù)城兵橫著長纓槍攔住暴動的人們，也阻止了龍少戈上前一步。他抬起頭來，怔怔望著城樓上那具傷痕累累的尸體。凌亂打結(jié)的長發(fā)遮住了那人的臉頰，胸口一片血rou模糊，血液被雨水稀釋，正一滴滴往下墜落。

    “這不是他！不是！”龍少戈只感覺那人陌生無比，那么愛干凈的西嵐，又怎么會讓自己變得如此骯臟不堪？

    他粗暴地沖破士兵的防護(hù)，要上去把那具尸體扯下來看個究竟，可有人從身后一把拽住了他。

    “放開！”龍少戈嘶聲怒吼道，整張臉都因憤怒而變得猙獰扭曲。

    風(fēng)祭緊緊箍住龍少戈的手臂，厲聲勸阻道：“不能去！你會被當(dāng)成叛黨抓起來的！”

    “放手！”龍少戈幾番掙脫不得，心念一急竟揮起破刃，直向風(fēng)祭砍了過去。

    風(fēng)祭立即松了手，那一瞬，他心底卻比這場雨還要寒冷。自己千里迢迢趕來為他作證，而他卻為了一個死去的人跟他動刀，有些事情無言間好像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

    士兵們見龍少戈要劫尸，紛紛舉起戈戟沖了上來，一伙人立即打成了一片。

    就在這時，一道紅影疾閃而過，啪啪幾聲，幾名士兵登時慘叫著四散橫飛?；靵y中，龍少戈只覺腦后一陣抽痛，眼前便一片昏暗，就此不省人事。

    天曜抱起龍少戈飛身躍上城樓，直向煙雨中的皇城急掠而去。

    馳聘于漫天雨絲里，天曜心中忽然涌出一陣難以名狀的傷感。八年前，他也是這樣抱著年幼的龍少戈來到梵世，可惜他不再是從前的皇甫赫，而他亦不再是當(dāng)年的天曜。

    流年偷換，物是人非，愿只愿，感情還能一如當(dāng)年。

    彼時，北澈正失魂落魄地走在細(xì)雨中，一人匆匆路過不慎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她便仰跌在了泥濘里。她就那樣呆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名侍衛(wèi)便撐著油紙傘跑了過來。

    “大人，您怎么跑到這兒來了？”侍衛(wèi)擔(dān)憂道，將傘舉到北澈頭頂。

    她低垂著眼眸，瞳孔仿佛沒有聚焦似的，幽暗一片。

    侍衛(wèi)猶豫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塊碎布遞給北澈道：“東勤大人派人送來了這個，讓您保重身體。”

    北澈這才抬起眼眸，看到那塊碎布時，立刻抓在手里仔細(xì)端詳，隱約有光彩從陰暗的瞳仁里一閃而過。終于，她將碎布放在心頭，雙肩聳動厲聲哭泣。

    或許冥冥之中，上蒼早已將每個人的命運(yùn)譜寫，在有些人終成眷屬的同時，有些人卻注定要分離。誰都無法成為誰的替代，所以心痛總是伴隨著離別的人。

    翌日中午，云銷雨霽。

    龍少戈從床上驚坐而起，木然地看著房間里的擺設(shè)，心中泛起一陣陌生感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里是新府邸的廂房，并不是西府的房間。想到這里，他幡然醒悟似的跳下了床，向門外急沖而去。

    “尸首已經(jīng)放下來了，我?guī)湍愦_認(rèn)過了。”風(fēng)祭抱著手臂靠在門口，語調(diào)幽然。

    龍少戈急剎住腳步，怔了怔，轉(zhuǎn)身一把摁住風(fēng)祭的肩膀，怒目圓睜道：“他不會死的，你騙人！”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斯人已去，不復(fù)還矣！”風(fēng)祭逼視著龍少戈，目光銳利如冰。

    事實(shí)上，風(fēng)祭看到尸首的時候，尸首面部一片血rou模糊，已經(jīng)無法辨清原貌了。可他偏偏要說得這么篤定，誰叫龍少戈為了一個西嵐就要拿劍砍他！

    兩人就這樣凌厲地對視了一刻，龍少戈忽然收手覆住了額頭，不讓人看到他眼中亮光顫動。前兩天還好端端的西嵐，說不在就不在了，叫他一時如何接受？

    據(jù)王朝那邊傳來的消息，西嵐是因?yàn)橥盗舜蠡首拥膶殑Σ疟徊叮趪?yán)刑逼供的過程中自剜心臟而死?；霉餮┎璧弥耸潞?，不僅當(dāng)眾跟大皇子吵了一架，還在帝王面前大哭大鬧。經(jīng)她這一哭二鬧，本要在城門口懸尸三日的西嵐這才被放了下來，并被葬在了皇城西郊。

    皇城郊外，青林莽莽，群冢凄然。

    龍少戈抱著兩壺酒，來到那座新起的墳塋前。只見簡陋的石碑上，用血歪歪斜斜的寫著八行祭詩：“嫡兄冷星嵐，卒年二十三。生時義凜然，死亦傲肝膽。黎民哭城亂，英雄淚滿衫。北芒腐王權(quán)，定抵江山還！”

    奇怪的是那血跡看起來依舊很鮮艷，仿佛剛寫上去不久，再仔細(xì)一看，石碑下角還寫著一行小字：冷月崖祭上。

    悲慟中的龍少戈不禁渾身一顫，西嵐什么時候還有個弟弟，他怎么一點(diǎn)都不知道？轉(zhuǎn)念一想，這個冷月崖是誰又有什么關(guān)系，他只在乎西嵐，世上獨(dú)一無二的西嵐。

    逆風(fēng)穿過荒野，來不及去告別?，F(xiàn)在龍少戈追到這里，拉著黃泉路上的西嵐，要敬他三杯。

    “第一杯，謝你雪中送炭！”龍少戈舉壺暢飲一口，接著倒酒澆在墳頭，灑酒祭知交，知交意昭昭。

    “第二杯，謝你肝膽相照！”他再飲一口，烈酒咕嚕嚕地滾下喉嚨，燒得心肺俱裂。

    “第三杯，謝你義為我?guī)?！你既慷慨至此，又叫我如何還？”龍少戈辭淚俱下，想起往日種種，再也顧不及男兒形象痛哭流涕。曾經(jīng)他看到被燒成廢墟的將王府都沒有哭，這一刻，卻為了相識不到一個月的西嵐失聲痛哭。

    龍艾靈、風(fēng)祭還有天曜三人站在他身后，默然不語。

    任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的密林里正佇立著一道人影，那人影默默望著他們幾人，指尖的血液正滴滴往下墜落……

    龍少戈怎么都想不明白，西嵐為什么要去偷司空宸的寶劍，又為什么要在獄中自剜心臟，他生前究竟有多少事瞞著自己？

    于是，他拋開一切事情不管，專門去總督府調(diào)查西嵐的案件。然而，總督府的人相當(dāng)不待見他，不僅不肯透露任何相關(guān)消息，還粗暴地動手將他攆了出來，并且予以警告不許再查探此事。

    龍少戈萬般無奈，只得去西府找宋卿。由于西護(hù)衛(wèi)一職暫缺，王朝決定由宋卿暫代西護(hù)衛(wèi)一職，繼續(xù)協(xié)助龍少戈查探將王府一案。所以龍少戈這才來找宋卿商量，看能不能一起先調(diào)查西嵐的事。

    “人死了你就讓他入土為安吧，還有什么好查的？況且你將王府的案子都沒查清楚，怎還有閑功夫插手這事，你對得起你家列祖列宗嗎？”宋卿冷冷道，避開龍少戈灼熱的目光，眼底藏著一絲慌亂。

    被宋卿迎面潑了一頭冷水，龍少戈的滿腔疑問全都堵住了。西府的侍衛(wèi)們見了龍少戈，也紛紛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生怕他會上來詢問什么，每個人臉上似都寫著“詭異”二字。

    龍少戈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世態(tài)炎涼，西嵐生前雖然小氣了點(diǎn)，但也待這些人不薄吧，為什么就沒有一個人去關(guān)心他的死因呢？

    雖然屢屢受挫，龍少戈仍不死心的去找花桀，據(jù)說花桀只與西嵐一個人交好，興許能知道點(diǎn)什么。幾經(jīng)輾轉(zhuǎn)波折，他終于將花桀約了出來，兩人在小街后的涼亭里見面。

    花桀仍是一身玄衣，臉色蒼白而清俊，獨(dú)眼顯得他整個人都有幾分陰郁。一看花桀就是不好打交道的人，龍少戈禮貌的為他倒茶，小心翼翼地道出了心中疑問。

    “西嵐大人已經(jīng)死了，就算你查出來了也沒有意義，不關(guān)你的事，請不要再插手了?！被ㄨ罾渚?，起身微微向龍少戈鞠了一躬。

    龍少戈憤慨地拍案而起，火冒三丈道：“怎么沒意義，我至少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才能為他報(bào)仇??！照說關(guān)不關(guān)我的事也不是你說了算，他是我的恩人更是朋友，這事我不管誰管？”

    花桀微微皺起了眉峰，斜眼瞪著龍少戈道：“我跟西嵐大人出生入死多少年，而你跟他才認(rèn)識幾天？你不過是他負(fù)責(zé)的一個當(dāng)事人罷了，不要再自討沒趣了，這事跟你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

    話罷，花桀再度向龍少戈鞠了一躬，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事實(shí)便是如此殘酷，龍少戈處處吃閉門羹，碰得一鼻子灰。他身心疲憊，又獨(dú)自一人抱著兩壺酒來到了西城郊。

    “對不起，我真沒用?！饼埳俑陮χ聣炂嗳坏?，眼底的傷感如同暗涌的河流。

    石碑上的祭詩已經(jīng)干涸脫落，隱隱還辨得清字樣。這時，他又注意到了祭詩下方的“冷月崖”這個名字，頓時心中一動。如果能找到這個冷月崖的話，是不是就可以解開西嵐的死因之謎了？

    想了想還是作罷，天下之大，僅憑一個名字去找人談何容易，何況他根本就沒剩多少時間了。他要在三月之內(nèi)查清將王府縱火案，之后還要隨天曜一起返回西界。

    “對不起，等將王府的案子查清楚了，我一定會親手給你報(bào)仇！”龍少戈說著將酒灑在墳頭，然后自己仰頭痛飲。

    此刻他如鯁在喉，心中酸楚難過，絲毫沒有察覺，不遠(yuǎn)處的樹林里，正有一道人影默默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此后多少個輾轉(zhuǎn)難眠的夜里，龍少戈常常想起刀子嘴豆腐心的西嵐，想起他撥弄算盤視財(cái)如命的樣子，想起他刁鉆刻薄的冷笑，想起那只無言卻莫大安慰的手。

    然而命運(yùn)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龍少戈如何也料不到，兩個月后與冷月崖交鋒而過的瞬間，將再一次在他命中攪起驚濤駭浪。

    ☆、第36章 大放光華

    春光燦爛，萬里無云。

    雪茶提著御用糕點(diǎn)來到了龍氏新府邸，這里雖然不大，卻也布置著亭臺樓閣，池館水榭，別有一番情調(diào)。

    “小戈，瞧我給你帶什么好吃的來了！”雪茶高興地吆喝著，苦瓜臉侍衛(wèi)正跟在她身后，替她抱著雙尾貓奇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