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見他沉默不語,魏云清等了會兒才繼續(xù)道:“我現(xiàn)在很冷靜,再沒有更冷靜的時候了。”她要剝離自己的情感,如同局外人一樣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自己,才能讓自己不哭得肝腸寸斷,因此她確實沒有騙人,此刻占據她這個軀殼的,已經仿佛是另外一個人了。 楊奕抬頭怔怔地看著她。 魏云清道:“上京南面還有天險可守嗎?” 楊奕想了想,面色凝重地搖頭。 “那你哪來的自信,這棄城逃跑就能逃得掉?一旦失去了上京城墻這銅墻鐵壁,京營士兵和你的二十六衛(wèi)又如何抵擋得住大宋士兵?南面沒有天險可守,你退一步,可供行動的范圍便少一大片,等被逼到了最南面,你又打算如何?跳海逃亡?你有足夠的船只足夠的勇氣載你離開大陸前往未知的世界?”魏云清緩緩說著,聲音凜冽。 楊奕面色發(fā)白,他被徹底問住了,光想想她為他所描繪的前景,他就脊背發(fā)涼。 魏云清忽然看向正忙碌的宮人,揚聲道:“都別收拾了,把東西放回去!” 宮人們驀地停下,面面相覷后又不約而同看向楊奕。 楊奕咬牙,半晌才在宮人們的視線下嘆道:“聽云清jiejie的?!?/br> 宮人們又互相看了看,很快便按照魏云清的吩咐將收拾好的東西再拿出來,放回原地。 得了楊奕的妥協(xié),魏云清面上的神情卻不見得有多滿意。她朝楊奕點點頭,沉聲道:“召集內閣,兵部,以及一切相關的人,我們要開個會。” 楊奕看向她,目光微微閃動。 她神色冷淡,像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在大宋士兵來之前,我們還有太多事要布置。” 乾清門偏殿中擠滿了大梁的一干頭頭腦腦,時不時有人用莫名的目光去看本不該出現(xiàn)在此處的魏云清。 眾人環(huán)視下,魏云清卻絲毫不見慌張局促,她身邊站著的人是曹軍,對于周圍人的不敬視線微微蹙眉,只礙于場合不對,不得發(fā)作。 因此這地兒,就只有魏云清一個女人。 “皇上,您叫微臣來,有何吩咐?”毛一榮習慣了將魏云清當做空氣,只看著楊奕道。之前魏云清有一天突然沒來內閣了,他說是皇上收回了口諭,那時候也沒多大感覺,之前他本也沒將魏云清當回事。 楊奕看了魏云清一眼,說道:“大宋軍即將打到上京,朕找眾位愛卿過來,是想商討應對之策?!?/br> 眾位大臣們面面相覷,面上不顯,心里已然泛起了嘀咕。楊奕準備棄城逃跑的事雖然沒有大張旗鼓地吩咐下去,但他讓人收拾東西的動靜那么大,他們這些重臣早已知曉,動作快的早就收拾好了家當,就等著跟皇帝一起逃命呢,動作慢家資豐厚的,怕是現(xiàn)在這會兒還在收拾?,F(xiàn)在聽楊奕的意思……不跑了? 在場眾人自然不可能問出“不是說好要跑了嗎”之類的蠢話,起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隨即便在毛一榮的帶領下各抒己見。 有人說要發(fā)布檄文,讓各地王侯各自招兵去打大宋。這異想天開的想法立刻被駁斥了。大梁建國初年,各位皇子王孫還有領兵的權利,但高皇帝崩后,他的孫子輩里就有人蠢蠢欲動,甚至有舉旗造反的,好在開國之初大梁國力充沛,很快便將叛亂鎮(zhèn)壓了。之后經過幾代皇帝的努力,削藩的事定了下來,藩王們自然不滿,但鬧過一陣后,終究抵不過中央朝廷的勢力,乖乖地交出了軍事權。此后百余年,大梁被封到各地的藩王就只有經濟權,再沒有領兵的軍事權,親王家里也不過就只能養(yǎng)幾百士兵罷了,多了就是違制,要被人彈劾有不臣之心,嚴重的還有抄家的禍事。因此王孫們并沒有招兵的權利,就是臨時放開讓他們招兵買馬,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解這燃眉之急。況且,若大梁能成功扛過此役,事后擁有了軍隊的王孫們恐怕就會成為新威脅了。 有人說要把正在南面駐守的軍隊調回來戍守上京。只是南方與上京路途遙遠,且恰逢南苗叛亂又起,將軍隊召回,南苗那邊的叛亂恐會向外蔓延,到時候一個南苗一個大宋,怕是會形成對上京兩面夾擊的形勢,那便大大不妙了啊! 還有人實誠,直接說大宋來勢洶洶,上京恐抵擋不住,不如就往南遷都吧。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著有用之軀,徐徐圖之,將來再想辦法回頭把大宋給打回去。這個意見被曹軍給呵斥了,他不是讀書人,直接罵對方貪生怕死,有辱斯文,實在是懦弱無能的膽小鬼。那官員被罵得面色通紅,其他官員對曹軍這太監(jiān)居然辱罵自己的同僚也很有意見,可礙于皇帝在場,他臉上似乎還挺贊同的模樣,大家權衡了一下也就沒人開口了。 早在來之前,魏云清就跟曹軍通過氣,告訴他這回商量的是守城退敵之策,她還特意跟曹軍說,若此番棄城退去,恐怕在場的所有人都會成為歷史上的笑柄,遺臭萬年。曹軍早在之前就打定主意想要做出點兒事來彪炳史冊,聽了魏云清的話思索了會兒便下定了決心——把他的養(yǎng)子養(yǎng)女們都送出上京,而他則留在這兒,即便最后果真逃不過一個死字,好歹他能得個有氣節(jié)的名聲。 ☆、第七十七章 畢竟事關打仗,兵部的大小官員來了不少,見大家商量了許久都沒得出什么結論,有個官員面上稍有些猶豫地站了出來,揚聲道:“皇上,微臣有話說?!?/br> 楊奕看了對方一眼,發(fā)現(xiàn)不認識——他認識的官員實在少——也不多話,問道:“你想說什么?說就是,我又不會罵你。” 他的語氣并不友善,之前被魏云清罵了一頓他才選擇了留在上京,可到底沒什么信心,如今見面前的這些大臣們都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他便有些忐忑,那想要遠遠逃開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那官員見狀心中有些發(fā)虛,但仍硬著頭皮恭敬道:“是,皇上。微臣趙真,兵部職方司主事,臣以為,以如今上京的兵力,抵擋住大宋軍并不困難,若調兵遣將得宜,許能將對方打退?!?/br> 聽了這么久總算聽到一個合心意的話,魏云清雙眼一亮,看了過去。 趙真趙主事大概三十五六歲的模樣,面容清俊,蓄著短胡子,身上是一派文弱書生的氣質,顯然從未上過戰(zhàn)場。此刻他率眾而出,霎時成為了核心,面上稍顯局促,但語調卻很是鎮(zhèn)定。 兵部下設四個職能部門,武選司,職方司,車駕司,武庫司。其中武選司的職能相當于整個吏部,只不過管的是武官的選拔,任職,考選等事宜,是油水最多的部門。而職方司呢,打仗的事都歸它管,因此看上去權力挺大,但實際上是個最慘烈的背鍋部門,打仗輸了除了帶兵的武將要倒霉,這指定征討計劃的職方司也得推個替罪羊出來受罰,因此戰(zhàn)事頻繁時職方司的人員流動是相當快的,也是人人避而遠之的部門。職方司有正五品的郎中一名,從五品的員外郎一名,正六品的主事兩人,這位趙真便是其中之一。 大梁規(guī)定,普通官員正四品以上才能上朝,而言官中,不過七品官員的六科給事中和都察院監(jiān)察御史品級小權力大,有事啟奏便能上朝。趙真這個兵部普通的正六品主事,平日里連上朝資格都沒有,連皇帝都只見過幾面而已。如今能在眾人沒什么主意時站出來,也是勇氣可嘉了——這槍打出頭鳥,一不小心他就會成為倒霉的替罪羔羊。 而對于趙真的勇氣,兵部其余人自然是相當贊賞的——打仗是兵部的事,有人出頭挑起重擔,其他人就安全了啊。 當然,其中也有不滿者一人。 “那大宋軍長驅直入,勢頭銳不可當,你不過是個小小主事,哪來的底氣說這種話?連晏如松都沒抵擋住的,你一個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書生,也敢跳出來說事?就不怕成了大梁的千古罪人?” 斥責趙真的正是內閣輔臣兼兵部尚書李山,趙真上司的上司。晏如松也是李山手下兵部的人,之前因為晏如松的戰(zhàn)績,李山對于晏如松是相當欣賞的,不然晏如松在兵部也不會升得如此之快,年紀輕輕便做到了兵部右侍郎。畢竟晏如松是武舉上來的,在全是文科考選上來的官員里是異類,往往被認為出身不好,而這兵部右侍郎卻是正三品的大官,又被稱為少司馬,很多出身不好的官員一輩子都升不到這樣的品級,晏如松如此年輕卻已官拜少司馬,不得不說是個奇跡。這其中雖脫不開他個人能力的優(yōu)秀,但也有賴于李山的多次舉薦。 如今晏如松被jian人所害,李山心中滿是痛惜,對于趙真這堪稱狂妄的行為,自然是十分不喜。 李山不但是自己的上司,還是內閣輔臣,在朝廷中威勢頗大,趙真被他一罵,心便虛了幾分,面上訕訕的,張口欲言,卻說不出話來。 聽李山提起晏如松,魏云清心中一痛,抿唇閉了閉眼,隨即清咳了一聲,望著李山淡淡道:“李大人,那么您可有退敵之法?” 李山被問住,雖不喜魏云清一介女子質問本不該她管的事,但畢竟此刻大梁的頭頭腦腦都在,而皇上對這魏氏又維護得緊,他并沒有捋虎須的勇氣。至于說過去魏云清幫著從皇帝那兒得來對他和文淮的主和意見的支持一事,雖說當初她也算是幫了他們,可大宋的突然出兵卻打了他們的臉,這讓他自然而然對魏云清多了幾分遷怒——那時候她若沒有多此一舉,他也不至于如今被毛一榮逮著機會便諷刺當初的錯誤決定。 而恰好魏云清也不喜歡李山此人,兩人間此番對話注定充滿火藥味。 李山道:“微臣認為大宋士氣正足,而我大梁先失一員大將,如今士氣正是最低落的時候,已落了下乘。守城并非上策。退一步來說,即便要守城,皇上也不該留在城內。戰(zhàn)場之事不可預測,誰也不知那時會發(fā)生何事,而皇上千金貴體,絕不該冒險?!?/br> 魏云清冷笑一聲:“李大人,您這話就不對了。正如您所說,如今我大梁最缺的就是士氣,按照您的意思,大宋打過來,皇上卻逃了,您覺得這能提升我大梁的士氣?怕是聽到這消息,京營里便會多出許多逃兵吧!連皇上都對守住上京沒信心而逃跑了,你讓士兵們又如何拿出十二分的勇氣去打大宋軍?” 李山沉著臉無話可說。魏云清說的也是事實,但事有輕重緩急,這皇上的命,自然是比其他的事重要,即便丟了上京又如何?只要皇上還在,這大梁就還在。但這話,他卻不好說,畢竟不吉利,恐被人說他唱衰大梁。 “第二,”魏云清的話卻沒說完,繼續(xù)補充道,“京營里就那么點人,皇上逃走,總不能是光桿司令一個吧?總要帶上一大批人,而人員被抽調走了,留下守城的還能有多少?這不但是把留下守城的士兵的生命置于不顧,還白白送了大宋一座城池!大梁在上京建都數(shù)百年,從未破城,難道李大人就打算眼睜睜地看著上京毀在您手里?” 聞言李山面色一黑,沉著臉道:“微臣自然并無此意!” 楊奕看看面色不豫的魏云清,再去看無法反駁的李山,咬牙道:“朕不走!朕要留下與上京百姓們共同進退!” 想到大宋軍即將到來,他的心中忐忑不安,但既然云清jiejie說要留下守城,那他……便也勇敢一回吧!她可是天上的仙女,一定有辦法守住上京的,他不用驚慌,不用驚慌…… 無論楊奕心中有多猶豫,至少他面上神色足夠堅定,大多數(shù)臣子知道恐怕他們走不成了,心中不免為未來而憂心忡忡。但也有些人依然并不贊同楊奕留下冒險。 只見毛一榮激動道:“皇上!老臣們愿意留下與上京共存亡,但皇上您還是盡快出城吧!那大宋來勢洶洶,幾日之后究竟如何,實在不可預料,皇上您不可以身犯險啊!” 楊奕看了魏云清一眼,對上她的視線,便定了定神,面色堅決:“朕已經決定了,你們不用再說?!?/br> “皇上,您可要三思啊!”毛一榮眉頭緊皺,不甘心地說道。 李山金儼幾人與毛一榮站在了同一戰(zhàn)線,紛紛勸說楊奕三思。文淮看著群情激奮的同僚們,再看看冷著臉不說話仿佛跟過去換了個人似的魏云清,以及態(tài)度忽然變得堅決起來的楊奕,緊閉雙唇也不說話。他本人是傾向于讓皇上先走的,可看目前的情況,皇上根本不愿意走,怕是即便他們再勸說也沒用的。 看著面前這亂糟糟仿佛菜市場的場景,魏云清眉頭微皺,側頭對曹軍說了句什么。曹軍點點頭,繞過前方吵得正兇的眾人,來到了被丟到一旁不理的趙真面前,請他走到魏云清跟前去。 之前明明是趙真有話要說,結果被李山半路插了一句,后來話題就岔開了,在眾位爭吵的內閣輔臣面前,他就是個嘍啰,自然只能尷尬地呆在一旁,也不知如何是好。 “趙大人,您方才說要抵擋大宋軍并不困難,可否說說這其中的道理?”魏云清態(tài)度謙和,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李山作為兵部尚書,在兵部辦公時并不會說太多閑話,而趙真在兵部職方司主事一職上不過才干了半年,還未跟上司混到對方肯向他透露宮中內.幕消息的熟悉度,因此對于魏云清短暫入駐內閣的事,趙真是不知道的。不過曹軍叫他過去的時候說皇貴妃娘娘請他過去,他就明白她是誰了,畢竟皇帝和皇貴妃的事在前朝大臣的女眷之間也傳得沸沸揚揚的,因此這女眷們的相公也能聽到不少。見魏云清身為一介女流卻出現(xiàn)在如今的議事上,趙真并不敢怠慢——至于說后宮不得干政這種說法……皇上和內閣各位大人們都不提了,他提它做什么?平白被皇貴妃和極為寵愛皇貴妃的皇上記恨。 趙真不卑不亢地說:“回娘娘,微臣之前查看過軍報,大宋軍雖號稱五十萬大軍,但實際上進攻晉陽的不過二十來萬,而京營如今有十萬人,再加上京衛(wèi),數(shù)量上并不差大宋軍太多。孫子有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大宋軍遠道而來,糧草不夠充足,況且要時刻擔心其余方向攻來的我方軍隊,已處于下乘。如此一來,只要我方牢牢占據上京,大宋軍便是再來一倍,也拿上京無可奈何?!?/br> 魏云清考慮片刻,問道:“趙大人,我曾經與大宋軍近距離接觸過,并非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只是這大宋軍人各個勇猛威武,我大梁士兵與之相比確實差了,只怕大宋軍區(qū)區(qū)二十萬大軍可抵得上我大梁四十萬大軍,如此差距,你可有算上?” 她逼著楊奕留在上京,也并非一時沖動亂來。如今有個以數(shù)據說話的人能跟她交流,她自然要問得清清楚楚的了。畢竟這上京保衛(wèi)戰(zhàn)關系到大梁國運,她希望整體上的容錯率能大一些,不至于一點小失誤就令大壩崩塌。 趙真一怔,他作為紙上談兵的知識分子,對于大宋戰(zhàn)力并無深入研究,估算的時候自然是按照大梁士兵的標準來的,如今聽魏云清這么一說,他心中亦是一陣忐忑,沉吟不語。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另一邊楊奕忽然揚聲道。 毛一榮等人被他這聲嚇了一跳,等聽完他說的究竟是什么,便集體沉默了。這話里的豪情與悲壯,是一個皇帝對江山的最大責任,他們想不到原本頑劣的小皇帝竟有如此覺悟,那些勸說的話便再說不出口了。 “回娘娘,微臣想好了!”趙真忽然抬頭直視著魏云清,滿面的堅定。 此時各位大臣正因楊奕的話而動容,集體未出聲,因此趙真這一嗓子,便顯得相當突兀,其余人紛紛看了過來,然后都疑惑了——這小子什么時候跑娘娘跟前去的?這兩人在他們沒聽到的時候,都說了些什么? “趙大人請說。”魏云清頓了頓,環(huán)視了一圈,笑道,“各位大人若不忙,便也聽上一聽。”她抬眸看向楊奕,又是一笑,“皇上,你說可好?” 楊奕剛才正被群臣纏著,哪里知道魏云清跟趙真說了些什么?此刻聽到她問,他想也不想立刻點頭道:“好,當然好!你們都聽著!” ☆、第七十八章 魏云清的話,這些大臣們可以不當回事,但楊奕的話他們卻不能不聽,只得去看看這趙真又要說些什么。 趙真被那么多人盯著,倒不像剛才那樣局促了,他也不看其他人,只望著魏云清侃侃而談:“回娘娘,微臣方才已然思考過,即便大宋士兵戰(zhàn)斗力比我大梁士兵強,總體上看也不會超過京營士兵嚴守上京的戰(zhàn)斗力。甚至我們還有余力派出小隊士兵偷襲大宋軍后方,若安排得當,兩方夾擊,許是能將大宋軍打個落花流水!” 他越說越激動,仿佛已經看到了將大宋軍趕走的美妙結局。 魏云清點點頭,繼續(xù)問道:“那守城將領該讓誰當,你心中可有人選?” 趙真猶豫了一瞬,道:“微臣認為,早已致仕的賀知禮賀總兵可當此任?!?/br> 賀知禮賀總兵? 魏云清忽然想起,晏如松曾經說過,一位賀總兵對他有知遇之恩,若不是賀總兵賞識,給他機會,他也沒辦法走到如今的地位。 她心下黯然,腦中閃過的畫面是那時她拉著藍田和綠翠纏著晏如松說故事,晏如松尷尬又不好推卻,只得無奈地說過去的事給他們聽。她永遠記得聽他那些個過往時她有多心潮澎湃。那時候在他清朗的聲音中,她只覺得如沐春風,昏昏然睡去也是好的,從未想過她會再也聽不到那個溫和可親的聲音。 “賀總兵……可是八年前平定南苗的賀總兵?”魏云清定了定神。 無人看出魏云清那一瞬間的失神,只聽趙真道:“正是?!?/br> 聽了多時的李山打破了沉默:“賀總兵曾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不假,可如今他年歲已大,打仗這種事,怎能再麻煩他老人家?他身子骨如今也不如過去般利落了,戰(zhàn)場上若有個閃失,又怎么對得起他過去為朝廷立下的功勞?” 李山這話說得客氣,其實誰都聽得出來,他是在擔心賀知禮歲數(shù)大了,不中用了,上了戰(zhàn)場反而會壞事。對于守城的事李山并未表示出贊同的意思,不過這不妨礙他以兵部尚書的身份發(fā)表對守城將領人選的意見。 趙真方才那一瞬間的猶豫也正是源于此。 賀知禮是老將,作戰(zhàn)經驗豐富,守城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但他歲數(shù)大了也是事實,當初平定南苗的時候,就有人以他歲數(shù)大了不合適為由想要舉薦他人,那時候是在李山的強烈堅持下才讓他領兵出征——也正是在那一場平叛戰(zhàn)役中,還是個年輕小將的晏如松脫穎而出,之后一路高升,成為了大梁的一個傳奇。賀知禮是五年前致仕的,如今連當初舉薦他的李山都認為他歲數(shù)太大了,想來讓賀知禮復出領兵確實是為難他了。 雖然從未謀面,但魏云清對那位賀總兵心存好感和敬意,也不想臨到老了還為難他,讓他再度披掛上陣為大梁耗盡最后一絲精力。 “趙大人,你可還有其他人選?”魏云清道。 趙真眉頭微蹙:“有是有……然而跟賀總兵相比,卻差得太多?!彼D了頓,又道,“月前我曾見過賀總兵,他如今雖致仕在家,每日里除了養(yǎng)花弄鳥,依然堅持舞刀弄棍,老當益壯不輸年輕將領?!?/br> “果真?”魏云清眼睛一亮。她對賀總兵的領兵能力深信不疑,晏如松都尊敬的人,必定非常了不得。若有賀總兵領著士兵守城,大宋軍就別想著能破城了! “微臣絕無虛言!”趙真言之鑿鑿。 “臣還是不同意請賀總兵出山。即便他如今依然天天cao練又如何?他年歲大了,再經不起折騰,領兵將領并非指點江山便夠了,若體力跟不上,半路便倒下,對我大梁的士氣又是一次打擊?!崩钌接矚獾卣f道。 “那你說個人選出來如何?”魏云清看向李山。 李山畢竟是兵部尚書,對于能用得上的將領,心中是有數(shù)的,聞言正待開口,忽然想起什么,驀地住嘴——好險,差點便上當了!他并不同意皇上留下守城,這如今讓他舉薦守城將領……他怎么可能聽從? “臣認為,守城并不可為。”到嘴的話改了口,李山肅容道。 毛一榮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接道:“我也這么覺得?!?/br> “微臣附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