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百里鉞看了魏云清半晌,笑道:“那好吧,你隨我來?!?/br> 百里鉞說著,竟然真的轉(zhuǎn)頭帶著魏云清向詔獄深處走去。 魏云清只遲疑了一瞬,便跟了上去。這兒可是百里鉞的管轄地,就算他有什么陰謀,她也逃不掉,不如就相信他一回,跟去看看,說不定他并未騙人。 二人身后,李勛留下不是,走也不是,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到現(xiàn)在為止還是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這個小內(nèi)侍是女的?她究竟是不是皇貴妃娘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沒有人來告訴他啊?! 魏云清跟著百里鉞走過了十多個牢房,很快便來到了詔獄最深處。這兒最陰暗潮濕,也最是昏暗,一燈如豆,昏黃的燈光下,魏云清只看到牢房里蜷縮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孫大人?” 那身影顫了顫,扭頭向外看來。那人,赫然是仿佛老了十歲的孫承吉! “孫大人……”看著眼前這個瘦削的老人,魏云清眼睛都有些濕潤了。上一次看到這位老人,他還老當(dāng)益壯,白發(fā)蒼蒼卻精神矍鑠,總是很有活力的模樣,可現(xiàn)在,他那么蒼白,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孫承吉在昏暗的燈光下瞇起眼,輕聲叫道:“云清丫頭?” “是我?!蔽涸魄逶捯魩е澮?。 孫承吉一愣,忙擺擺手道:“你怎么來了?這兒太亂,你快回吧!” “孫大人,我想救你出去?!蔽涸魄宓?,“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會……” 孫承吉看了魏云清旁站著沒有離開意思的百里鉞一眼,只對魏云清苦笑:“你錯了。我并非因為你的事才會被打入詔獄。” “那是因為什么?”魏云清詫異道,又側(cè)頭疑惑地看了百里鉞一眼。 百里鉞稍稍站得有些距離,并不離開,面對魏云清的疑惑,他也沒有解答的意思,只是笑得高深莫測。 “不過是黨同伐異罷了。”孫承吉嘆息一聲。 魏云清一怔。她畢竟在這個時代待的時間還不多,對于朝廷的事情又沒有太大興趣,因此孫承吉的話意思她能明白,可到底是誰要他倒霉,她卻完全不知道了。 “此事你莫管了,免得引火上身。快離開這兒吧。”孫承吉又想趕魏云清離開。 “我不能就這么走了!”魏云清搖頭道。孫承吉說得不清不楚的,要她怎么想辦法救他?她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陷害……對了! “孫大人,你究竟是以何種罪名被關(guān)進(jìn)來的?”魏云清追問道。假如她可以推翻那罪名,就算對方勢力再大,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置孫承吉于死地。大梁也是有法律存在的,就算私底下可以胡亂用刑,打死人說不定也能隱瞞過去,可孫承吉畢竟是首輔啊,是除了皇帝之外最高的政權(quán)掌控者,誰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害死他,必須有鐵證才對! 孫承吉看著魏云清,搖搖頭嘆息道:“謀反?!?/br> “謀反?”魏云清驚道,“證據(jù)呢?” “錦衣衛(wèi)在我府中找出了龍袍,以及我與藩王子孫密謀來往的書信?!睂O承吉嘆道。 魏云清看著孫承吉,忽然問道:“那位,就是皇上流落在外生死不明時,孫大人你曾經(jīng)提議接替皇位的?” “正是?!睂O承吉點頭。 “我不相信。”魏云清道,“孫大人,這個朝廷之中,誰都可能謀反,但我不信你會?!?/br> 孫承吉望著魏云清,嘆息著搖頭:“云清丫頭,此事,你還是莫再管了吧。” “不,我不能什么都不做!”魏云清搖頭道,“我這就去找皇上,讓他為你平反!” “沒用的。”孫承吉抓住了牢房木柵欄,用力得指節(jié)發(fā)白。 “我要試一試!”魏云清堅定地說。就算回皇宮是自投羅網(wǎng),她也要回去,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孫大人落到這地步。謀反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要是真定了案,他,他的妻子兒女,還有孫思思,都會被牽連! “下令將老夫關(guān)入詔獄之人,正是皇上?;噬纤跉忸^上,不會改變主意的?!睂O承吉道。 孫承吉并沒有說明白,幫魏云清說話這事,確實是一個導(dǎo).火.索,然而真正的起因,還是當(dāng)初他打算另立新帝惹下的禍。自皇上登基,他便在學(xué)業(yè)上對皇上極為嚴(yán)厲,想必那時候起,皇上便恨透了他吧。可為了大梁的數(shù)百年基業(yè),他不得不那么做。在錦衣衛(wèi)突然搜查他家,找出所謂的謀反證據(jù)之后,再加上有鄭祥在旁挑撥,皇上根本并未多想,便在盛怒之下將他關(guān)入了詔獄。 此次孫承吉有種兇多吉少的預(yù)感,但他那么大歲數(shù)了,也活夠本了,唯二放不下心的,一是他的家人們,二是大梁的江山社稷。 “我想去試試,總會有辦法的?!蔽涸魄逡а赖?,“孫大人,請等著我!”她想起除了在讓她出宮這事上與她唱反調(diào)之外,楊奕從前對她的話還算聽從,反正這兒是封建王朝,即便犯了法,皇帝一句話就能給放了。 “且慢!”孫承吉叫住了魏云清,他并不提她說的事,只道,“云清丫頭,老夫沒求過你什么事,當(dāng)下老夫請求你兩件事,你可愿應(yīng)承?” “孫大人……”魏云清眼眶微紅,可對上他那渾濁卻精神的雙眼,她只能哽咽著應(yīng)道,“您說,我一定幫您辦到!” “好丫頭!”孫承吉笑道,“第一件事,老夫求你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護(hù)著我孫府家人?!?/br> “孫大人,等您出去,您就能自己保護(hù)他們了?!蔽涸魄迓牫鏊捴械牟幌轭A(yù)兆,忙說道。 “那是后話,老夫只求你此刻應(yīng)承。”孫承吉道。 魏云清沉默幾秒,應(yīng)聲道:“好,我發(fā)誓,我一定保護(hù)您和您的家人都安然無恙?!?/br> 孫承吉欣慰地笑了:“好。如此,老夫便能瞑目了?!币娢涸魄逑胝f些什么,孫承吉抬手打斷了她,又道,“先聽老夫說那第二件事。” 魏云清只得點頭。 “這第二件事……老夫也知會讓你為難,可除此之外,實在無人能托付?!睂O承吉嘆道,“云清丫頭,老夫知道你不情愿入這后宮,可事已至此,對皇上來說,無人能與你相比。老夫希望將來你能輔佐皇上,總不能讓我大梁江山斷在這一代?!?/br> “孫大人……”魏云清死死地望著孫承吉,卻不愿意輕易松口。對孫承吉許下的諾言,她一定要實現(xiàn),但他說的這第二件事,她卻不可能答應(yīng)。 “云清丫頭,老夫也知此事于你來說太過為難。然而……你果真認(rèn)為,皇上會將你放出這皇宮?”孫承吉面上一片悲憫之色。他看著楊奕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見他對某件事如此執(zhí)著,而這對心思不在楊奕身上的魏云清來說,卻是天大的不幸了。 “就算嘗試一千回,一萬回,我也要試?!蔽涸魄宓?。 孫承吉垂眸嘆道:“是老夫太過霸道,太過為難你了啊?!?/br> 魏云清咬牙不語,孫承吉這話,她接不了,因為她不可能答應(yīng)他的這第二個請求。 孫承吉沉默半晌,望著魏云清笑了笑,道:“云清丫頭,若老夫能從這兒出去,這第二件事便作罷,若不能,你便應(yīng)了老夫,也好讓老夫瞑目,如何?” “孫大人……”魏云清滿面遲疑。 孫承吉蒼老的面容上唯有淡淡的期許之意,笑望著她不語。 “我……知道了?!蔽涸魄遄罱K還是點了頭。只是她心里卻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立刻回宮去,讓楊奕把孫承吉給放了。什么謀反,簡直是胡說八道! “如此甚好!”孫承吉放聲大笑,像是擺脫了什么束縛似的,面容都仿佛年輕了一些。 “云清丫頭,你快離開這兒吧。這兒臟,陰氣重,不適合你這樣的女娃久呆?!睂O承吉笑完便開始趕人。 魏云清點點頭,她要趕回皇宮,確實不該再在這里耽擱。 她轉(zhuǎn)頭看向百里鉞,他一直聽著二人的對話,不過倒是從未插嘴。 “百里大人,如今首輔大人都已承認(rèn)了我的身份,你還打算將我扣留在詔獄么?”魏云清坦然看向百里鉞,緊繃的聲音之中帶著絲急切。 百里鉞一笑:“既然有首輔大人作證,微臣自然是信了。娘娘,這邊請?!?/br> “有勞百里大人了?!蔽涸魄蹇囍橖c點頭,大踏步向前走去。 百里鉞沒有立刻跟上,反倒回頭看了孫承吉一眼——首輔大人,你就如此信任這個女人? 孫承吉渾濁的雙眼同樣看著百里鉞,卻是云淡風(fēng)輕地一笑,轉(zhuǎn)身回茅草上躺下。 百里鉞轉(zhuǎn)身離去,很快便追上了魏云清。 看著前方那女子的背影,百里鉞眸色漸深。沒想到連孫首輔都如此看重這個女人……她,真能不辜負(fù)孫首輔的信任么? 這個問題的答案,目前還沒有人知道。百里鉞有些好奇,他想看看,她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百里鉞帶著魏云清走出詔獄后,早已有馬車在外等候,她上了馬車,一路沉默著被護(hù)送回了皇宮。從百里鉞口中得知馬車之中的竟然是皇貴妃娘娘之后,守宮門的侍衛(wèi)立刻放了行。 就在魏云清被錦衣衛(wèi)抓走沒多久,延禧宮的宮人就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上報給了楊奕,宮里頓時亂糟糟的,能發(fā)動的人都被楊奕趕去找魏云清。找了許久也不見人,楊奕都有些慌了——該不會是云清jiejie她恢復(fù)了法力,回了天上吧? 帶著這種不能說給外人聽的想法,楊奕心驚膽戰(zhàn)地等待了許久,隨后被告知,皇貴妃娘娘找到了,是被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鎮(zhèn)撫使給送回來的。 魏云清剛走到半路,楊奕就匆匆地趕來了,見她一身內(nèi)侍打扮,形容有些狼狽,忙著急地問道:“云清jiejie,你可有受傷?誰把你帶出宮的?朕要治他罪!” “你是不是下令抓了孫大人?”魏云清沒有理會楊奕的關(guān)心,開門見山道。一路上她的心思都在孫承吉身上,不能救出孫承吉,她一刻也無法安心。 楊奕一愣,傻站了會兒才疑惑道:“云清jiejie,你去了詔獄?” “對!”魏云清著急道,“你快放了孫大人!他怎么可能會謀反?” “可那事證據(jù)確鑿啊?!睏钷鹊?,眼神稍稍往側(cè)邊瞥了瞥。 旁邊站著的便是鄭祥,沒想到魏云清居然會逃出宮,還去詔獄見到了孫承吉,他心里有些著慌,面上卻笑瞇瞇的:“確實啊,娘娘。孫大人府上搜出了黃袍,還有謀反往來的書信呢,這錯不了的?!?/br> “孫大人沒有動機(jī)那么做?!蔽涸魄鍒猿值?。 鄭祥笑道:“那證物可是實打?qū)嵉?,娘娘,您若不信,盡管去看。” “好,把證物拿來給我看?!蔽涸魄妩c頭。 鄭祥只不過是隨口一說,哪知道魏云清居然真的想看,一時間愣住,隨即笑道:“喲,娘娘,不是老奴小看您,那證據(jù),皇上都看過了,確信是孫大人親手所書,您再看還能看出點兒什么來呢?皇上,您說老奴說的可對?” 楊奕愣了愣,點點頭:“是啊,書信我都看過了,確實是孫承吉的手筆!” “字跡這東西,可以偽造?!蔽涸魄逍笨戳肃嵪橐谎郏湫?。如果是現(xiàn)代,字跡還能用技術(shù)手法進(jìn)行檢驗,真?zhèn)瘟⒈???蛇@個時代,只能用rou眼,更何況下這種判斷的還是楊奕這不靠譜的小屁孩,隨隨便便就能被糊弄了! “娘娘,您這話可是在懷疑皇上的眼力?。 编嵪楸砬閲?yán)肅,“這可是不敬之罪!” 魏云清冷哼一聲:“連打他我都敢,懷疑他算個什么?” 鄭祥噤聲,沒再吱聲。 楊奕想起了那天兩人爭執(zhí)最后變成了追打,臉上一紅,只覺得背部都隱隱作痛。身為皇帝,那樣確實太沒臉面了。但追打他的人是云清jiejie,那便……算了吧。 周圍的人各個噤若寒蟬,知道事情前因后果之人,甚至不敢去回想那一幕——實在是聳人聽聞,又……滑稽好笑。 一直沉默,被魏云清和楊奕連珠炮似的對答給攪得沒一點機(jī)會說上兩句的百里鉞驚訝地看向魏云清。雖說楊奕被打一事發(fā)生時看到的宮人很多,但都被鄭祥下了封口令,百里鉞倒是并不知道這事。 他原本的懷疑之中,又多了一絲期待。 這個叫魏云清的女人,或許果真會成為朝堂之上一個有趣的存在。 “阿奕,你先把孫大人放了,證據(jù)的事慢慢查。孫大人拖家?guī)Э诘?,就算離開詔獄也不可能跑了,最多在證據(jù)還未被推翻之前,你先派人盯著他?!蔽涸魄宓馈?/br> 鄭祥不動聲色地看了魏云清一眼,這位……話里的意思,可是確信那證據(jù)是假的? “那……朕要是答應(yīng)了你,云清jiejie你便不離開朕?”楊奕這時忽然福至心靈,拿這件事要挾起魏云清。 魏云清眉頭一皺,脫口道:“那不可能。” 楊奕眼里的希望落了灰,賭氣道:“那朕便不放!” “你……”魏云清差點被楊奕給氣死,果然小孩子做皇帝就是不靠譜,早知道當(dāng)初就該讓李卓把楊奕給抓了,大梁的地盤全部換到大宋旗下,大家的日子說不定還能更好過一些! “在孫大人的事情查清楚之前,我會留在皇宮?!蔽涸魄逯荒芡讌f(xié)到這一步。 楊奕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那事情能有多復(fù)雜?就算孫首輔果真謀反,他也會留對方一條命,畢竟孫承吉是三朝老臣,在他玩樂的時候,朝廷里的事也多虧了對方管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不會真的要殺他。把孫承吉關(guān)入詔獄,對楊奕來說更像是出一口惡氣。他早就因?qū)O承吉提議要換新皇的事不滿,偏偏在他此刻最為看重的魏云清一事上,孫承吉還要跟他唱反調(diào),他見到對方不煩才怪。正好在孫承吉家中搜出了謀反的證據(jù),他自然樂得送他去詔獄走一回,好讓對方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皇帝,他后宮的事,豈容對方做主? 想到這事楊奕心中就堵著一口氣。從前他還沒遇到云清jiejie時,在莊妃的懇求之下同意封她為皇后,可孫承吉就是百般阻撓,甚至以告老還鄉(xiāng)為威脅讓他不得不退讓,孫承吉要是走了,這朝上的事讓誰管?因此萬分貪玩一點兒都不想理會朝事的楊奕只得對莊妃毀諾了。也因此,在下旨要冊封魏云清時,他最高只能冊封她為皇貴妃,他就是怕孫承吉又來那一套。 這么多年來的積怨,幾乎是瞬間爆發(fā)出來,楊奕是恨不得孫承吉在牢里多吃點苦頭,如此等他出來了,才能不再像過去那般猖狂。 楊奕正想開口拒絕,可隨即想到,這件事能不能查清楚,不是他說了算么?只要他說事情并沒有查清楚,那么他的云清jiejie就必須留在皇宮里。只要他不松口,她就必須留在這兒,一直陪著他。 “好吧,那朕便先放了孫承吉!”楊奕點頭應(yīng)道,“云清jiejie,你可也要信守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