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他這樣的態(tài)度，真的有喜歡我嗎？

    他一直是嫌棄我討厭我的吧……

    記得他第一次當(dāng)眾嫌棄我，是我還沒有發(fā)育的時候，夏天太熱，我扒了衣服躺在他屋前的大理石板上尋找涼爽，卻見十來位英俊少年和顧墨筠一并兒走進(jìn)庭院，原本大家還談笑風(fēng)生，忽見我戴著兜肚穿著褲衩傻愣愣地橫在地上……皆是目瞪口呆，下巴掉去了地上。

    “這個？是令妹明蘭？”

    “不是。”顧墨筠毫不猶豫地回答，眸子的光深成一片烏黑。

    我自覺丟人，可再怎么丟人，顧墨筠也不能裝作不認(rèn)識我??！我氣呼呼地沖到顧墨筠面前，胸前粉嘟嘟的兜肚瞎了眾人的眼……

    “哥……”另一個“哥”字沒出口，我被他扔開了……

    自此，顧墨筠不間斷地嫌棄我，當(dāng)眾不承認(rèn)我是他meimei，私下里也不愿叫我meimei，我稍微碰一下他，他就如同沾了瘟疫一般避開，他對我嚴(yán)厲苛刻，從來沒給我好臉色。

    我以前在想，若是哪天他能像父親那樣拉著我的手笑喚一聲“蘭兒”，那簡直會山無棱、天地合、冬雷陣陣、夏雨雪……

    現(xiàn)在我的想法改變了，既然我死了還能重生，這世上還會有什么不可能發(fā)生的？

    第3章 兄長

    夏雨唰唰地沖洗屋瓦，偶爾幾聲悶雷。我倚在榻上睡午覺，迷迷糊糊間，聽見桃紅和玉翠在外面說著話。

    “你發(fā)現(xiàn)沒有，小姐最近怪怪的，也不翻墻出去玩了?！?/br>
    桃紅回道：“是啊，小姐一直待在屋里習(xí)字練琴，也不看閑書斗蛐蛐了，話也少了……”

    “會不會是因為戀愛了？”

    桃紅贊成道：“阿娘說，女人一旦戀愛就會變得懂事成熟。小姐喜歡千寂君大人，也就跟著喜歡琴棋書畫了。”

    “是啊，千寂君大人博學(xué)多才，能文能武，小姐想要嫁給千寂君，就要努力提升自己……”

    “可是，有點奇怪……前天大人來府上，小姐并沒多開心呢?！?/br>
    雨聲漸漸大了起來，蓋住了她們的聲音，我翻了個身，繼續(xù)睡了過去……

    前世，顧墨筠二十二歲還沒成親，大家都覺得很奇怪。他是享譽楚國的“文公子”，才貌雙絕，風(fēng)姿卓越。暗戀明戀他的女子手拉手可圍楚國站一圈，來我家提親的人把門檻踩破了，他也無動于衷。

    市井傳言，顧墨筠若非不舉，便是不喜歡女人。

    舉不舉，我那時證明不了，于是就相信他不喜歡女人。

    顧墨筠沒交過什么女性朋友，伺候他的下人都是男子，來他宅院品茶賦詩、舞劍論政的也是些俊杰美少年……

    某日，我坐在后院的大樹上看話本子，不經(jīng)意間瞅見顧墨筠和千寂君坐在遠(yuǎn)處的紫藤架下對弈，日光正好，綿綿如織，顧墨筠冷峻的面容添了幾分暖色，忽然間，他伸手拂去千寂君肩膀上的一片紫藤花……這一瞬間，我感覺到不對勁了……

    顧墨筠很完美，面相美聲音美才藝美品性美，完美得不似凡人，他單單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全身也能散發(fā)出一種攝人心魂的魅力，他執(zhí)著的白玉棋子會添上幾分亮色，他拂去的花瓣會染上幾許芬芳，他周圍的事物跟著他一起賞心悅目、脫俗超凡……

    這樣完美的一個人，如果不能為顧家傳宗接代……我表示有些難過，想要挽救顧墨筠。

    我假意向千寂君示好，想要試探千寂君和顧墨筠……

    千寂君每次來我們府上，我都會精心打扮一番，徘徊在他必經(jīng)的路上，對他嫣然一笑投送秋波。漸漸與他熟絡(luò)后，我就明目張膽地找他玩，偷翻圍墻出去與他“私會”，送他手絹荷包香囊等物，他也會回贈給我佩玉發(fā)簪詩文……

    如此“暗通款曲”了幾個月，后來被顧墨筠知道了，他訓(xùn)斥我一個女兒家怎么這么不知廉恥主動追求男人，況且千寂君身份特殊，我是重臣獨女，我們的婚姻關(guān)乎朝中政治，即便兩情相悅，也不可能成婚。

    那時我尚不懂事，并未覺得事情有多嚴(yán)重，認(rèn)為顧墨筠阻止我們交好，是吃醋了……

    吃醋？

    吃誰的醋？

    我午睡醒來，回憶這些前世之事，心中微許感嘆。

    玉翠過來服侍我更衣洗漱，說道：“小姐，千寂君大人剛才來問小姐風(fēng)寒好些了嗎？這會兒去少爺那里了，小姐要不要……”她古靈精怪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兒，我會意過來，想了一想，點頭道：“挑件好看的衣裳吧……”

    玉翠歡歡喜喜地給我挑了件柔軟輕薄的桃花云霧煙羅裙，我綰上天香發(fā)髻，簪粉色蝶戲雙花簪，抱著琴去到亭子里彈奏起來……

    琴音渺渺，情絲綿綿，驟雨初歇，燥熱的暑氣被雨水沖刷殆盡，空氣里飄起芳草的清香，意境甚好。

    沒過多久，千寂君和顧墨筠聞得琴聲過來了，千寂君笑得溫柔可親，而顧墨筠卻是……一臉冷淡。

    我無視顧墨筠，只向千寂君問好，嬌笑著感謝他上回救了我和玉翠，我掏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蓮花玉佩送他，做羞澀狀道：“蓮花纖塵不染、不蔓不枝，正如千寂君超凡脫塵、高潔灑落，這玉佩配千寂君正好……不知，千寂君可喜歡？”

    他微微一愣，俊俏的臉上浮出了隱隱緋色：“明蘭有心了，很喜歡。”他溫柔地說，雙手接住了玉佩，眸中閃現(xiàn)情意。

    那一邊，顧墨筠神色有些微變了。

    我繼續(xù)對千寂君靦腆地笑：“千寂君精于琴藝，能否指教一下，明蘭剛才彈奏的曲子，可有哪兒不好……”

    千寂君還未開口，顧墨筠卻說道：“剛才的曲子音調(diào)不準(zhǔn)，琴音生澀，情意未覺。如此拙劣的琴技，你還讓千寂君指點？”

    我：“……”

    我自以為前世跟著楚國最有名的樂師學(xué)了四五年琴技，方才的曲子彈得甚好，可顧墨筠卻這樣說我！

    我極為窘然，顧墨筠，你這醋吃得太明顯了……

    千寂君也有些尷尬，安慰我道：“明蘭年紀(jì)尚小，能彈成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

    彈成這樣？是怎樣？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我越發(fā)窘了。

    玉翠在一旁機靈道：“小姐這些天一直在練這首曲子，手都磨出繭子了，好努力的！”

    桃紅點頭也道：“小姐以前不會彈琴的，聽說大人喜歡音律，小姐特意努力學(xué)了……”

    玉翠和桃紅真是太熱情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顧墨筠那邊臉色沉了下去，黑眸有些隱約的寒意……

    千寂君這邊面上越發(fā)紅暈，眸中笑意更濃：“明蘭若想學(xué)琴，我去宮中挑個好樂師來教你。”

    我連忙謝絕道：“宮廷樂師怎能教宮外之人呢，父親已經(jīng)給我尋了樂師了?！?/br>
    千寂君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我們又聊了些其他的話，整個過程，顧墨筠似是不存在一般，千寂君眼里只有我，我也只望著千寂君……

    待到千寂君離開，我才轉(zhuǎn)眸去看顧墨筠，他已坐在了琴邊，深邃的五官被陽光投出陰影，墨黑的瞳仁沉黑一片。

    他冷聲吩咐玉翠和桃紅先退下。

    我縮了縮肩膀，猜想他要與我說正事了，連忙露出天真之色道：“你看我今天打扮得如何？”

    他緩緩抬起眼睛，眼里映著我的嬌顏……豆蔻妙齡，肌容生雪，便是不施粉黛也會十分嬌美，更何況，我特意點了香露粉黛妝，盡態(tài)極妍……

    見他不語，我努力活躍氣氛，又道：“你覺得我打扮好看，還是素顏好看？呵呵——剛才應(yīng)該再問問千寂君的……”

    “顧明蘭。”他面上的冷色添了幾分，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放在了琴上，“誰教你彈的《越人歌》?！?/br>
    我微微一愣，《越人歌》表達(dá)了越人對王子深沉真摯的愛戀之情：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選此曲的用意太明顯了……

    我故意說道：“從琴譜上學(xué)的，用來談給心愛的人聽?！?/br>
    他面色一沉，聲音變得冷冽如冰：“千寂君是穆宗庶子，不可繼承王位，不可參與朝政，更不可娶重臣之女！你和他……”

    “我知道的，”我打斷他的話，笑著點頭道，“我又沒說要嫁給他，只是喜歡他而已?！?/br>
    咚的一聲，琴弦斷了，顧墨筠眼中射出把冰刀，釘在我腦門上……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

    “哥哥吃醋了？”

    “吃醋？”他長眉微皺。

    我解釋道：“哥哥喜歡千寂君，我也喜歡千寂君，你自然就吃醋了?！?/br>
    顧墨筠：“……”

    片刻之后，我被顧墨筠關(guān)在了房子里，他不許我出門，尤其是見千寂君。

    我趴在窗口大喊大叫道：“我錯了，我不喜歡千寂君了，你們倆繼續(xù)……”

    “繼續(xù)？”顧墨筠眸色一沉，手里拿著一方硯臺走了過來……

    我依稀記得有些人生氣的時候會拿硯臺或者茶杯砸人，我不免怯生生道：“你不要殺我滅口，我一定會守口如瓶，支持你們……”

    “閉嘴，沒這回事！”

    “可外面的人都說你有這回事……”

    他眉梢一挑，左手的硯臺換去了右手，在我看來，下一步動作就要拍我腦門……

    我連忙縮脖子：“或者，人家會以為你不舉……的……”

    “顧明蘭！”他皺眉低喝，眼中森冷，“你還是不是女人，可知廉恥？”

    我：“……”

    從我第一次穿著兜肚趴在他屋前乘涼的時候起，他就總會質(zhì)問我還是不是女人，我立志，哪一天定要證明給他看，我是貨真價實的女人！

    我面不改色道：“這和廉恥有什么關(guān)系？這明明是一個很嚴(yán)肅的問題，這關(guān)乎顧家的香火和名譽……”

    “顧明蘭！”他有些聽不下去了，殺氣襲來。

    我嚇得躲去了窗戶后面：“我這是關(guān)心你，你就說你有喜歡的女人了，這樣流言不攻自破。不然，大家會以訛傳訛，不僅壞了你和千寂君的名聲，而且還會影響到我……”我幽怨道，“萬一我嫁不出去，就是因為有個你這樣的哥哥呢？”

    窗外頓時沉默了下來，我的心懸了一懸，繼續(xù)道：“你就說有喜歡的女人了，又不會少塊rou，人家也不會去找那個女人是誰……而且還能斷了那些思慕你的男人和女人的念想，說媒的人自然會少去許多……這是一舉多得的好事，只消你一句話就可以了……你覺得呢？”

    我吧嗒吧嗒地說了一通，窗外卻毫無動靜，我伸出頭去一看……

    顧墨筠人已不見了蹤影……

    我……窘。

    第4章 兄長

    父親陪穆宗南巡，一巡就是一個多月，我被顧墨筠關(guān)了十來天，父親回來后，我抱著父親痛哭了一番，嘴上雖說著顧墨筠禁閉我的事，心里卻想著上一世父親慘死在天牢、我慘死在宮外，顧家盛極而衰、樹倒猢猻散的悲劇。

    父親見我哭得傷心，心疼不已，訓(xùn)責(zé)顧墨筠對我太過嚴(yán)厲，又問我想要什么，他給我買。

    我含著眼淚道：“我要墨筠教我撫琴?！?/br>
    父親微微一愣，而后戳了戳顧墨筠：“你看蘭兒多乖，她不記恨你，反而要你教她練琴，還不快答應(yīng)了！”

    顧墨筠冷了冷面孔，只好答應(yīng)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