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節(jié)
蕭正峰點頭道:“是,這是幼時我的母親所教?!?/br> 長老聽得咳了起來,一邊咳一邊問:“你母親現(xiàn)在何處?” 蕭正峰回道:“母親早已逝去多年?!?/br> 長老顯見得有些失望,半響后,才緩緩地道:“孩子,若我猜得沒錯,你確實是大越王室虓家的人,我阿依古部落時代為大越虓氏的母族,我的四個女兒,全都嫁給了虓氏子孫,又分別生出過十二位公主,七個皇子。你的父親既是大昭將軍,那么你的母親應該是虓氏的女兒,也就是我大越國的公主?!?/br> 他伸出顫抖的手,摸了摸蕭正峰的眉眼:“你的母親,應就是我的外孫女吧?!?/br> 當這個老人那枯樹皮一般的手撫摸過蕭正峰剛硬的臉龐時,不知為何,蕭正峰心里竟然涌起一種特別的感覺。 胸臆間有點發(fā)酸,他的血在四肢隱隱沸騰,仿佛感覺到了一種血緣上的召喚。 他咬了咬牙,心里明白,這個老人家應該說得沒錯,他的母親確實來自虓氏,是大越的公主,如果這樣,那眼前老人就是他的重外公? 七尺男兒,不知道經(jīng)歷過多少生死,此時忽然眼中發(fā)熱,腦中浮現(xiàn)起一幕幕,而最深刻最讓他永生都不能忘記的,是在晨霧之中早早地起來,裹著羊毛氈裙彎腰去為牛馬擠奶的女人。 他其實是喝著羊奶長大的孩子,是望著那遼闊的原野長大的孩子。 那個被風沙吹拂漸漸臃腫漸漸老去的女人,其實正是他的母輩。 一如剛才看到的林姑一般。 若他不是因為一個機緣改變了這一生,今日今時,他就是另一個納達爾,就是那個拿著長矛背著弓箭巡邏在草原上的漢子。 蕭正峰喉嚨哽咽,噗通一聲跪在長老的榻前,咬牙道: “是,您老人家是我的長輩,重外公?!?/br> 垂老的長老抬起手,緊緊握住了蕭正峰的手,顫聲道: “孩子,我那么多外孫女,并不記得哪個曾嫁給大昭人,也更不知道哪個為大昭人生下血脈,也你自己去找找吧,終究是我大越王室的血脈啊……” ☆、302|囘朰 蕭正峰一直到了凌晨時分才趕回來錦江城的老宅。 當他脫掉外袍,跳進了錦帳的時候,一伸手,摸到的是軟綿綿的身子。 這個女人陪了他那么多年,總是在他一轉身的時候就看到她溫軟的笑容。 有時候蕭正峰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護著她,還是她在護著自己。 他知道自己如今對這個女人的依賴,有時候簡直猶如孩子對母親那般,他看不到她心里就不安。 外人只道蕭大將軍無堅不摧剛硬威嚴,可是他們不知道,蕭大將軍在錦帳里就是趴在他家女人腳底下的一只家犬,一頭被馴服的野狼。 一夜沒睡的蕭正峰將棱角分明的下巴埋首在女人柔軟馨香的肩窩里,胡亂地磨蹭著。 阿煙抬起手來,憐愛地摸了摸蕭正峰的頭發(fā)。 他剛從外面回來,外面風沙大,夜里涼,他的頭發(fā)根里都是寒氣。 于是她忍不住伸出胳膊來將他的腦袋摟住。 蕭正峰喉嚨里發(fā)出舒服的“哼”聲,在她懷里蹭了蹭后,才啞聲道: “我見到阿依古的長老了。” 阿煙其實明白的,這個男人往常是何等的威嚴從容,可是現(xiàn)在看他鉆進被窩里偎依著自己蹭啊蹭的樣子,可不就像是個心緒低落的小野狼么,就差搖著尾巴咧著嘴巴嗷嗷嗷地給你要奶吃了。 這一定是遇上什么事兒了吧? 阿煙也沒問,只是伸手輕輕撫摸著他略顯冷硬的長發(fā),安靜溫順地等著他繼續(xù)往下說。 蕭正峰原本緊繃的身體漸漸在那股馨香溫暖柔軟中放松下來,他伸手緊緊攬著阿煙的腰,開始說起了自己在阿依古部落遇到的事情。 說完了后,他停頓了下:“其實我的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原本也不必找什么,可是——” 默了下,他皺眉道:“可是我總是不能忘記,就好像想尋找本源一般,我想知道我來自哪里,我的母親是什么人,還有什么親人?!?/br> 阿煙偎依在他懷里: “我懂的啊,人活在世,不可能只為了功名利祿吃穿住行,也不可能只滿足于生兒育女男歡女愛,你既然已經(jīng)得了這么大的線索,知道你的母親必然是那十二位公主中的一個,有時間總是要找一找的?;蛟S你還有什么表兄弟姐妹呢。” 雖然蕭家人丁繁茂,蕭正峰并不缺了堂兄弟姐妹,可是母親那邊的,對于他來說到底意義不同吧。 阿煙的溫言柔語漸漸撫平了蕭正峰原本澎湃的心緒,平靜下來的他,看了看懷里的女人,不由得親了親她的額頭。 阿煙摟住他的頸子,反親他的額頭。 其實她明白,有時候剛硬堅強的他也有脆弱的一面,雖然那個脆弱的一面別人未必看得到,可是她能看到。 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恨不得將他摟在懷里,用自己的所有去安慰他。 現(xiàn)在的他,脆弱中甚至帶點迷茫,倒像是一個走丟了的孩子。 他想找到那個記憶中的家,那她就陪著。 ***************************** 盡管已經(jīng)快到天亮了,蕭正峰依然摟著她輕輕動了一番。 到了這個年紀,在奔走了一夜后,這種事情不像是激.情的燃燒,反而像是疲憊至極后的安慰,以及彼此相依相存的愛戀。 當他骨子里燃燒著那種來自血緣的召喚時,當他對自己的過去產生迷茫時,他就是需要用這種身體的方式來感受她的存在和愛撫。 這一次的床榻,動得并不劇烈,和風細雨,潤物細無聲。 她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愛上這樣的他。 充滿了對自己的依賴,這讓她知道,他們兩個互為彼此的一部分,真的是誰也離不開誰。 這件事一直持續(xù)到了日上三竿,院子里的丫鬟們早已經(jīng)伺候在那里,將昨夜里阿煙吩咐的湯羹溫了一遍又一遍,粗實丫鬟打來的洗漱水也換了好幾次了。 阿煙終于伸了一個懶腰,摟著蕭正峰撒嬌:“渾身一點勁兒都沒有了?!?/br> 吃飽喝足的蕭正峰懶懶地看了她一眼,啞聲道:“我抱著你來?” 阿煙臉紅,推他: “這都多大年紀了,你趕緊起來?!?/br> 蕭正峰笑,凝視著阿煙那細嫩的肌膚以及依舊精致的眉眼: “看看外面和你同齡的女人,你才會知道你多有福氣?!?/br> 那個林姑和阿煙其實差不多大吧,那都成什么樣了,只有阿煙,有時候乍一看還跟個少女似的,帶著一股子清冽的嫵媚,勾得人一把年紀了總也放不下。 他真懷疑,自己七老八十的時候,非得把命葬送到她手里。 這么想著的時候,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阿煙跟個小女兒一般賴在他肩窩里不動彈,此時見他笑,笑得寬闊的肩膀起伏,不免軟聲問道: “你笑什么?” 一看就不是好笑,說不得有什么壞心思。 蕭正峰眸中深暗,凝著她道: “我在想等我七老八十的時候……” 他說到后面,聲音低下來,低得暗啞。 這讓阿煙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不免伸手輕輕捏了一下他: “你??!真是一輩子都改不了!” 蕭正峰捏著她軟綿綿的小手,只笑,沒說話。 看著她如今愛嬌的樣子,再想想平日里對自己無微不至的呵護和照料,他真覺得,自己這輩子有個阿煙就夠了,足足夠了。 有時候她就好像自己的母親一般,有時候呢,就像是趴在懷里撒嬌的女兒,當然了,更多時候就是自己那個相濡以沫的妻子,是那個相互扶持的同伴。 *********************************** 就是起得再晚,總也得離開那個床啊。 日上三竿,太陽高照,蕭正峰和阿煙洗漱過后開始用膳了。 外面侍衛(wèi)過來稟報說,幾個心腹求見,有要事,大門口等了一早上了,請示傳到了二門外就不敢再往里面?zhèn)鳌?/br> 都知道將軍和夫人正在屋里熱乎著呢,誰敢去打擾呢,無奈只好在那里等著。 蕭正峰聽見這個,便讓阿煙先吃,他自己過去看看。 幾個心腹過來稟報了,果然是出了急事。 原來這幾日因為蕭正峰過來,成洑溪開始徹查流言來源一事,同時命一群乞丐以及逯人在錦江城傳播,說是有人挑撥離間想害蕭正峰,從而使得蕭正峰失去君王信任,趁機進攻大昭。這個消息一傳開來,大家都恍然大悟。一時想著,說咱們蕭大將軍是外族人,那不是胡扯么,如今看來,果然就是個陰謀詭計,于是流言便分崩離析了。 可是這沒消停幾日,又發(fā)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兒,是今早傳過來的。 卻原來是城中幾個富戶,早上的時候忽然被發(fā)現(xiàn)死在了家中炕頭上,周圍的人都沒發(fā)現(xiàn)異樣,是家人早上見他們遲遲不起床,特意去喊,這才發(fā)現(xiàn)的。 那心腹稟報道:“成大人已經(jīng)去查探現(xiàn)場了,特意著屬下過來向將軍稟報?!?/br> 蕭正峰一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是城中偶有命案,也多為打架斗毆,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家里實在是詭異,不像是普通人干的,對方的功夫必然了得,甚至不在自己之下。 當下他也不敢耽擱,連忙更衣,匆匆和阿煙說了一聲,便徑自出門去了。 到了現(xiàn)場,成洑溪早已經(jīng)查了半響,尸體都檢驗過了,此時正在和當?shù)氐闹姶笕耸爻菍④娬驹谀抢?,不知道商量什么?/br> 他們幾個見蕭正峰來了,忙過來拜見了。 成洑溪便稟報道:“應是半夜被人潛入,一刀斃命,傷口干凈利索?!?/br> 蕭正峰點了點頭,又問了許多事項,這才知道,死去的富戶其實是逯人。以前是走南闖北的,生活無依無著的。后來蕭正峰登記流亡之人,給逯人當?shù)氐膽艏蜕矸?,又開放了變卡,打通了從錦江通過大越前往阿拉國的買賣路線,這幾個富戶都開始跑商旅。十幾年過去了,如今也積累下不小的財富,儼然是錦江城里頗有名望的富人了。 成洑溪皺眉道:“開始的時候我還想著是不是有人嫉妒成恨,或者他們經(jīng)商中得罪了人,這才導致了尋仇殺人。可是我查了一查,這幾個人在錦江城口碑相當之好,為人和善,行事仁義,平時也經(jīng)常接濟窮人,這樣的人,在錦江城也算是德高望重,按理不應該有人痛恨他們?!?/br> 更何況,就是有一個偶爾得罪了人被殺,總不能三個都一起被殺了啊。 蕭正峰默了半響后,終于緩緩得出結論: “這是針對我來的?!?/br> 就在流言被瓦解后,又出了這么一招? 可是對方的目的是什么呢? 又是誰在背后給他玩這種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