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jié)
今日隨著阿煙進(jìn)宮的是青楓和齊紈,也都忙退到阿煙身后跪在那里拜見。 少頃后,果然如阿煙所料,走到跟前的是德順帝。 德順帝一身黃色龍袍,細(xì)眸冷寒,俯首看向跪在地上的誥命婦人。 他抬了抬手,示意一群宮女太監(jiān)退下。 跟隨在他身旁的大太監(jiān)是個機(jī)靈的,當(dāng)下不但自己退下了,還示意侍衛(wèi)們將青楓和齊紈都帶下去。 青楓意識到了不對,臉上都沒了血色,倔強(qiáng)地站在那里不動,看向阿煙。 阿煙垂眸,淡道: “你們先回避下吧?!?/br> 這里不是外面,是皇宮內(nèi)殿,所有的人都聽從于眼前這個身穿黃袍的男人。 兩個丫鬟留下身邊,無濟(jì)于事,若真?zhèn)€有什么,反而誤了她們的性命。 待到身邊所有的人都退下去后,周圍就變得非常安靜了。 這里是寢殿外的回廊,回廊的盡頭,一個人都沒有。 當(dāng)然了,也絕對不可能再有人從這里經(jīng)過了。 周圍非常安靜,安靜到連聲鳥叫都聽不到。 阿煙跪在那里,低頭望著地面。 地上是漢白玉臺基,富麗華貴,尋常百姓家并不多見的,像這樣鋪面地面的唯獨(dú)皇宮內(nèi)苑了。 地上冰冷而堅硬,不過她毫無所覺。 其實世上最冰冷堅硬的是權(quán)勢,須臾奪人性命,毀人富貴。 ☆、第244章 德順帝的聲音略帶一點(diǎn)清冷的啞。 “阿煙?!彼吐暯辛怂?,叫得是昔日的閨名。 上一次他見到她的時候,還是在錦江城外。他看到她抱著一個出生沒多久的嬰兒,單薄地站在亂軍之中。黃沙漫天,夕陽如火,她是那片蒼勁凄涼中的一抹艷麗和柔婉。 阿煙面無表情地盯著漢白玉欄桿,低頭恭敬地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該來的躲不過的,她以前欠下的情債,總是要償還。 只是如今她有太多顧慮,夫君孩兒,婆家娘家,都是牽掛。 德順帝狹長的眸子動了下,目光落在阿煙微微握起的拳頭上。 他不免笑了,笑得嘲諷而無奈: “你何必怕呢?!?/br> 他半蹲下身來,繡工精致華美威嚴(yán)象征著權(quán)勢的黃色袍角逶迤在地上。白色冰冷的漢白玉石和亮麗華貴的黃袍交織出詭異的和諧。 蹲下來的他距離跪著的阿煙很近,他的喘息聲就在阿煙耳邊回蕩。 “我封賞那個男人,是為了你;賜下那個宅院,也是為了你。你說你嫁給他,跟著那么一群妯娌媳婦的過日子,能自在嗎?我賜下的宅子,蕭正峰不能不去住?!?/br> 他垂眸看著她輕輕顫抖的睫毛,心里便像被蜜蜂蜇了一下,縮著疼。 他想起來他剛搬到小鳳翔胡同一號的時候,他家這個小小的鄰居喜歡爬墻頭到他后院去玩耍,摘摘花兒捕捕蝴蝶,再沒事躺在草地上睡一會兒。 那個宅院閑置了太久,她沒事就爬墻頭過去,時候一長,真是當(dāng)成她家后院了。 那個時候她梳著柔亮的雙髻,穿著杏黃緞裙,就如同一只蝴蝶般出現(xiàn)在他的后院。 只可惜,他稍不留神,這只蝴蝶就那么從他指縫翩然飛遠(yuǎn)了。 而他卻根本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事到如今,他有了他的皇后和皇子公主,她也有她的夫君和女兒。 但是他依然想問一句,為什么。 當(dāng)他這么想著的時候,卻聽到了自己猶如呢喃一般的聲音,原來不自覺間他竟然已經(jīng)問出了聲。 為什么呢。 阿煙聽到這個,怔怔地望著地上不知的某一處,抿了抿僵硬的唇,終于開口道: “你需要一個答案,是嗎?” 半蹲在她面前的帝王定定地望著她:“告訴我為什么?!?/br> 明明小時候你會對我笑,笑得那么好看,明明會在我的后院里讓我一起陪著玩耍,為什么忽然有那么一天,卻視我為毒蝎,總是不經(jīng)意間悄然避開我的眼神。 阿煙無奈笑了下,低聲喚道:“熙哥哥。” 劉栔熙,只是如今這個帝王的名諱。 她小時候叫他熙哥哥。 自從他登基為帝后,栔熙這兩個字已經(jīng)成了避諱,不會再有人輕易提及。 她現(xiàn)在這么一聲低喚,久違的稱呼,其實是在賭,賭劉栔熙的心。 聽到這聲低喚的德順帝臉上微震,他是聰明人,他一下子明白了阿煙的意思,苦澀地笑了下,他道: “阿煙,你說吧,朕發(fā)誓,絕不遷怒?!?/br> 阿煙仰起臉來,迎視向那個做了帝王的男人的眼睛,凝視著他,輕輕地道: “有一年的夏天,我走過了那道你為我開的門,走進(jìn)了你家的后院?!?/br> 那個時候的燕王府后院,非常安靜,安靜到她能聽到蝴蝶在扇動翅膀的聲音。 她干凈的眸子凝視著他,低聲道: “我本來想嚇你一下,誰知道我卻嚇了一跳。” 輕聲細(xì)語的解釋。 她這個解釋是說給這輩子的德順帝,也是上輩子的那個。 德順帝倏然瞇起了細(xì)眸,緊盯著阿煙:“什么意思?你……” 阿煙低下細(xì)白的頸子,柔聲道:“栔熙哥哥,對不起,那個時候我還小,所以有些嚇到了?!?/br> 阿煙的這聲對不起,有點(diǎn)故意的意味,不過更多的確實是心存遺憾。她和上輩子的劉栔熙確實是因此才慢慢疏遠(yuǎn)的,以至于一直在逃避,不曾正視。 其實后來為人婦的阿煙,在許多年后想起來這件事,又算的了什么,不過是一個輕狂少年懵懂之時的放浪行徑罷了。 他后來身邊有幾個如花似玉的通房,也時常留戀于水西橋畔的。早早地有了女人,并不奇怪。 德順帝低首望著眼前的女人,望了好久好久。 繡工精致的袖子下,他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緊緊地握起來,握得輕輕顫抖。 其實不用阿煙說得太過明白,他就猜到了。 這件事有一段時間他一直很疑惑,可是卻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個。 一時不免回憶起,幾年前的阿煙對自己是什么樣的,在阿煙心里,自己又是什么樣的。這么一回想,竟覺得心痛如刀絞。 阿煙這個人的性情,他是明白的,眼睛里揉不下沙子,他怎么卻偏偏要去犯她的忌諱呢?或者年少輕狂的自己,其實那個時候還沒把這個小姑娘太過放在心上吧。 已經(jīng)當(dāng)了皇上的他,喉嚨滾動了幾下,想說點(diǎn)什么,不過終究沒說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不遠(yuǎn)處的大太監(jiān)探頭探腦地,想過來又不敢,顯見得是有話要說。 德順帝抬了抬手:“說吧?!?/br> 大太監(jiān)忙低著頭小跑步過來,也沒敢看地上跪著的阿煙,只小聲地回稟道: “皇上,外面有齊王,驍勇將軍,還有幾位朝中重臣,都過來等著拜見皇上呢?!?/br> 德順帝聽到這個,細(xì)眸動了下,看向地上跪著的阿煙。 他自然是明白,這是消息已經(jīng)傳出去了,蕭正峰知道自己扣下了阿煙,所以過來逼著想要人了。要不然這個時節(jié),怎么可能跑到皇后寢殿外面求見呢。 “蕭正峰,對你好吧?” 他知道這夫妻二人恩愛和睦,可是依然忍不住問出這句話。 阿煙低聲道:“他待我極好?!?/br> 德順帝點(diǎn)頭,唇邊浮現(xiàn)一抹笑,那笑有幾分苦澀,也有幾分無奈。 “你走吧?!?/br> 阿煙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抬起頭再看了一眼德順帝。 這句話的語氣實在是和上輩子那句話太像了。 歲月如流水,一生又一世,輪回百轉(zhuǎn),她將這一生重復(fù)了第二次。不同的心性造就了如今不同的境遇,也微妙地改變了她和德順帝之間的糾葛,可是這一世依舊是這么淡而無奈的一句話來為他們的關(guān)系做最后的注解。 是不是這次分離后,她再也看不到這個人了。 阿煙深吸了一口氣,謝恩,起身,轉(zhuǎn)首,邁步,緩緩離開。 走出這一個抄手游廊,走出這一片漢白玉石鋪就的小路,她便將這一世兩個人之間的緣分徹底走盡。 阿煙走得很慢,一步步,厚實的羊皮靴踩在漢白玉石上,發(fā)出輕微細(xì)碎的聲音。 走到了游廊盡頭,只要一拐角,便會和那個人徹底訣別的阿煙,終于停下了腳步。 她幾乎是不經(jīng)思索地,終于壓抑不住心中的那難以言喻的滋味,就此回首。 回首看過去時,那個人依然站在那里,黑發(fā)在玉冠下輕揚(yáng),黃袍在那清麗的白玉石中富麗堂皇。 坐擁天下享盡富貴的那個帝王,此時看起來竟有幾分寂寥的味道。 她的眼中忽然有些濕意,她仰起臉,壓抑下喉頭的哽咽。 上輩子的她沒有回頭,并不知道留在自己身后的是怎么樣一個寂寞的身影。 她咬咬牙,望著長廊盡頭的那個他,終于忍不住道: “皇上,請保重身子。今生今世,請永遠(yuǎn)不要踏入名中帶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