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賀驍云單人單騎,在北狄的雙獅戰(zhàn)旗下,撲簌迷離,眼眸中的神情難以分辨。 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發(fā)下感慨,感慨那個為國效忠卻最終只能投敵叛國的賀驍云,感慨那個一步錯步步錯從此誤入歧途再也不能回頭的賀驍云。 沒有人知道,當他望著昔日曾經(jīng)率領(lǐng)過的大昭軍,望著昔日自己曾經(jīng)效忠過的大昭帝王,倒戈相向的他會是什么樣的滋味。 如今,他的外甥就在那里,因為他遭受著帝王的質(zhì)疑。 蕭正峰唇邊掀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恭敬而傲然地對德順帝道: “啟稟皇上,如果鎮(zhèn)北侯從來沒有背叛過大昭,那齊王通敵賣國的罪名豈不是便能一筆勾銷了?” 德順帝聞言,不免哈哈大笑: “蕭正峰,你是要同齊王一般大逆不道嗎?” 可是就在他的笑聲中,那邊北狄軍忽然出現(xiàn)了異動。 如今北狄軍是由兩位副元帥的,一個是賀驍云,一個則是昔日的威武大將軍孫開英。就在德順帝大笑的時候,賀驍云忽然縱馬而起,猶如矯健的鷹一般直飛向了孫開英,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孫開英尚且不及反應(yīng)時,已經(jīng)一刀砍下了孫開英的人頭。 一時間,眾人嘩然,北狄軍中出現(xiàn)不小的轟動,而德順帝原本笑著的嘴,再也沒能合上。 便是連齊王,都震驚地看向?qū)γ娣较颉?/br> 蕭正峰重新翻身躍馬,氣概凜然地高聲宣道: “北狄的人馬聽著,你們的左副帥孫開英已經(jīng)身亡,右?guī)涃R驍云已經(jīng)投靠我大昭,主帥鹍敳也已經(jīng)被我蕭正峰斬于馬下,爾等若是此時投降,可饒下性命,若是負隅頑抗,便是自尋死路!”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蒼勁沉穩(wěn),仿佛用了一些內(nèi)力,此時字字句句道來,聲震九天,如雷貫耳,竟使得滿場千軍萬馬個個都聽得清晰。 這么一來,北狄軍震撼不已,不免嘩然,其中便有一位副將名叫竔飏的,見狀不妙,上前陰險一笑,高聲嚷道: “不要聽信他們的胡言亂語,賀驍云背叛了我北狄王,這里還有我竔飏,快些將賀驍云拿下!” 蕭正峰冷然一笑,戰(zhàn)馬嘶鳴中他眉眼森寒殺氣逼人: “竔飏,你看那里,錦江城已經(jīng)為我大昭將士拿下,你已經(jīng)腹背受敵,還不受死!” 眾人聽到這個,忙看過去時,果然見錦江城上已經(jīng)將北狄的雙獅旗換下,現(xiàn)如今飄飛著的已經(jīng)是大昭的旗幟,上面堂然寫著一個大大的“蕭”字。 蕭正峰踏馬上前,再次恭敬地問德順帝: “皇上,賀驍云當年投身于北狄王庭,二十四年來忍辱負重,今終于為我大昭殺叛賊孫開英,不費我一兵一卒,便大開錦江城城門,實為我大昭立下汗馬功勞,不知道免去了多少腥風(fēng)血戰(zhàn),請問皇上,齊王通敵叛國之罪,是否可免?” 德順帝臉色非常難看,他便是再精明,也實在不曾料到今日今時的這一番變故。 他清冷深沉的眸子里爆射出寒芒,盯著蕭正峰,倨傲地問道: “蕭正峰,你以為賀驍云二十四年投身敵國,只憑殺了一個孫開英,便能一筆勾銷嗎?” 他鄙薄的眸光投向遠處單槍匹馬站在兩軍陣中央的賀驍云,那個身處大昭皇帝和北狄千軍萬馬之間的賀驍云,黑眸瞇起,冷光凜冽間,卻是想起一件心事,當下盯著那人,淡淡地挑眉道: “想得未免太美了!” 蕭正峰垂眸,他自然早已料到了這一切??墒蔷驮谒唾R驍云偶爾間相遇,并試著開誠布公地去傾談的時候,他就明白,有些事你可以不做,可是有些事你必須做。 邊關(guān)苦寒,糧草不濟,前有敵軍,后無援兵,一個走投無路的將士在這茫茫天地之間,不想就此捐軀,于是抱著最后一點希望去假意投敵,他實在是感同身受。 賀驍云的今日,甚至險些就是另一個蕭正峰自己。 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jīng)發(fā)下誓愿,要為賀驍云扳回這一個走叉的人生,也為未來齊王能夠問鼎帝王搬掉這一塊絆腳石。 賀驍云的事不處理妥當,齊王便是有朝一日能夠登上帝王,也終將遭受群臣質(zhì)疑。 于是蕭正峰走上前,沉聲道:“皇上,賀驍云除了獻錦江城,殺孫開英,還獻上一件至寶,但凡皇上看到,一定能明白賀驍云對我大昭之心。” 德順帝輕笑,不屑地道:“至寶?” 蕭正峰壓低聲音,以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低道:“北狄都城布陣圖。” 德順帝聽到這幾個字的時候,臉色一變,不敢置信地望向蕭正峰。 因為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北狄都城布陣圖,即使是北地王庭備受信任的親王,也未必能拿到的,那是北地王庭的命脈,是北狄王最不可言說的禁忌。 拿到北狄都城布陣圖,那就意味著已經(jīng)將北狄都城拿下一半了。 蕭正峰挑眉問道:“不知道皇上以為如何?” 德順帝咬牙,審視著眼前的蕭正峰。 一身戰(zhàn)袍的男人,攜帶著千軍萬馬,手里握著敵國的命脈,貌似恭敬有禮,實則桀驁不馴。 這個男人在逼自己,逼著自己放過齊王。 他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沉吟片刻,終于緩緩地道: “鎮(zhèn)北侯賀驍云投身敵國二十四年,忍辱負重,赤膽忠心,日月可表,為我大昭之棟梁也!” 當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在場所有的大昭將士都鴉雀無聲了。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曾經(jīng)那個叱咤風(fēng)云的鎮(zhèn)北侯,那個投敵二十四年的賀驍云,要回來了。 這句話如果出自齊王之口,即便是齊王登基為帝后,出自他的嘴中,這句話就是一個千古笑柄??墒侨缃襁@個話卻是出自于與齊王為敵的燕王,如今的德順帝口中。 德順帝和賀驍云非親非故,這番話說得自然是毫無私情。 昔日威震四方的鎮(zhèn)北侯已經(jīng)是白發(fā)蒼蒼,此時的他聽到這話,在這前不得后不得的兩軍對陣之間,不由得淚流滿面,仰天長嘆。 灰白的須發(fā)從頭盔之中散出,在蒼勁灰敗的天地間飄揚。 他仰臉大嘯,對著天,對著地,對著那已經(jīng)逝去的昔日帝王,大聲吼道: “謝皇上隆恩!” 老邁渾厚的聲音響徹天地間,震得兩軍中所有的將士都不免心中發(fā)顫。這個老人這么大的年紀了,他所求的是什么,榮華富貴錦繡前程?封侯拜將名震四方? 他所求的,不過是一句原諒吧。 這是一個窮途末路的英雄,是一個把自己的路走到了盡頭的英雄。 遠處的齊王,僵硬地立在那里,遙望著這個昔年曾經(jīng)教導(dǎo)過自己騎射刀劍十八般武藝的親舅舅,這個鐵骨錚錚早已經(jīng)為人夫為人父的男子忽而間跪在那里,淚流滿面。 如果他的母妃泉下有知,是不是也能看到,他的舅父終于可以回來了。 他的母妃,臨死前瞪大雙眸,雖死而不能瞑目。 后來的很多年里,盡管他的父皇曾經(jīng)多次試圖和他修復(fù)昔日的父子親情,可是他依然無法面對那個殺死了自己外家所有人的父皇。 可是如今他的舅父終于可以回來了,他的姥爺姥姥以及其他所有的舅父終于可以沉冤昭雪,從此正名。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賀的歷史原型,一輩子留在了匈奴,一輩子都沒有回來。不過我不知道到底怎么樣是好的。當年他懷著怎么樣的心情送走了十九年堅守得蘇武,一個是矢志不渝,一個是投敵叛國,他那個時候的心情無人能想。不過多少年后,他在匈奴享有很高的地位,后代更是登上帝位,拓拔氏就是他的兒孫??墒翘K武卻在大汗并不得志,早早死了。 一個欣賞并善待自己的匈奴王,一個懷疑自己的大漢皇帝,氣節(jié)和現(xiàn)實,我也不知道哪個更重要。 附上傳說是他寫的一首詩 徑萬里兮度沙漠。 為君將兮奮匈奴。 路窮絕兮矢刃摧。 士眾滅兮名已隤。 老母已死。 雖欲報恩將安歸。 ☆、第213章 站在兩軍對壘之中的賀驍云,面朝蒼天仰起頸子哈哈大笑,笑聲蕭冷滄桑,笑得老淚縱橫,渾濁的淚水爬過滿臉的皺紋,打濕了花白的胡子。 身后的北狄軍在竔飏的指揮下,不知道多少長弓已經(jīng)拉起,盡皆對準了賀驍云的后背。只等竔飏一聲令下,便將這賀驍云射一個萬箭穿心。 蕭正峰防備地望著對面,一抬手間,身后眾將士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如若北狄軍要殺賀驍云,他就一定要保。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賀驍云仰頸大笑之后,遙遙望著沙塵之中的齊王,自己的親外甥,那個記憶里不過是個幾歲孩童的外甥。 “我這一生,先是不得已叛了大昭皇帝,其后又追隨本心叛了對我倚重信任的北狄王,今日我賀驍云又怎敢再回燕京城,遭受史官的筆伐刀誅,落得一個天生反骨三姓家奴的罵名,我又怎有臉再去見燕京城昔日故交!” 他雙目圓睜,盯著齊王道: “我如今唯有一愿,我有一女,名南鑼,今年二九,乃我骨血,齊王殿下,我將她托付給你,望你保她一世安穩(wěn)!” 齊王已經(jīng)意識到了什么,起身就要縱馬上前,厲聲喝道:“舅父,不可!” 然而身邊眾人怎么可能讓他以身犯險,已經(jīng)有人形成人墻用盾將他攔下。 而賀驍云則是哈哈大笑,笑聲淋漓暢快,遺恨凄愴: “燕京城里,晉江河畔,今日應(yīng)是楊柳依依,東十四街,漯陽酒樓,想來定是美酒飄香時,可嘆我賀驍云漂泊異鄉(xiāng)二十四年,終究埋骨他鄉(xiāng),再也無緣去看一眼!” 說完之后,長刀起,白光閃時,一腔熱血噴灑而出。 這個時候夕陽正是西下,落日余暉映照在這一片蒼茫遼闊的原野上,遠處烏鳥的哀鳴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響起。 那個騎在戰(zhàn)馬上的白發(fā)老人,鮮血染滿了鎧甲,夕陽映紅了長刀。 當滿腔的熱血落在地上的時候,那個蒼勁雄健曾經(jīng)威震四海的賀驍云終于猶如一座傾倒的高山,緩慢而不可挽回地摔倒在地上。 遙遠的燕京城里,深宮之中,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忽而間蹙起了眉頭。 怦然的一聲巨響中,齊王咬牙,淚流滿面。 遠處的北狄軍中響起來一個凄厲的尖叫:“父親!” 緊接著,一個身穿紅色錦衣的女子,被兩個將士拘拿禁錮在那里,尖刀對準了脖頸,竔飏仰首冷笑道: “劉栔湛,賀驍云死了,可是他的女兒還活著,他臨終遺言要你照顧好他的女兒,現(xiàn)在,我卻要殺了他的女兒,讓賀驍云死不瞑目!哈哈哈!” 得意猖狂的笑聲中,竔飏如毒蛇一般的眼睛緊盯著不遠處的眾人。 齊王淚水已干,緩緩站起,挑眉冷道:“放開她。” 竔飏有恃無恐地道:“放開她可以,你讓這些兵馬撤開,讓出錦江城!” 旁觀了這一場好戲的德順帝,從旁陰冷一笑,細長的眸子滿是嘲諷:“怎么可能。” 他已經(jīng)在蕭正峰的威脅以及利誘下,放過了齊王一馬,又饒了賀驍云,怎么可能為了賀驍云留下的區(qū)區(qū)一個女兒,就此將到手的錦江城拱手相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