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蕭正峰卻是越發(fā)皺眉了,他猶自記得阿煙姑娘對那沈越小公子的疏離不喜??v然如今他想起阿煙姑娘都覺得滿滿的痛,不過他依然認為,阿煙姑娘并不會無緣無故地去厭惡一個人的,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緣由。 如今,這么一個十二歲的小少年,竟然跑到了齊王府,呈現(xiàn)上了大狄的邊疆布陣圖,這其中又有什么緣由? 任憑蕭正峰此人心思再是敏銳,卻也是猜不透的,到底沈越的經(jīng)歷對于世人來說實在是匪夷所思。 成輝在那邊喃喃地道: “若說這沈越是敵國的jian細,卻也不像。若真如此,他親自送上這個,可是把晉江侯府也牽扯進去了,他不至于拿著身家性命去搏?。 ?/br> 齊王此時笑意收斂,也是皺緊了眉:“對于此事,我也覺得匪夷所思,不過此時也想不出什么緣由。” 這邊小丫鬟重新倒上了美酒,蕭正峰一邊品著那溫?zé)崆遒木疲贿叧谅暤溃?/br> “殿下,如今雖得了這個,可是一不能聲張,二不能貿(mào)然行事,需要謹慎處之,小心驗證,若果真無假,狄國這邊疆布陣之法乃是因邊境山勢而設(shè)立,三年五載之間,并不是想變就能變的??傆幸蝗眨覀兡芘缮洗笥脠??!?/br> 若這邊防布陣圖是真的,此時齊王勢微,張揚出去,只是平白將偌大功勞獻于他人而已。 齊王聽此言,點頭:“正峰說得不錯。如今得了這圖,只我們?nèi)酥?,卻不可對外言說?!?/br> ☆、第60章 齊王此人,雖則是個皇子,又是永和帝的長子,可是他的母妃出身低微,又因故被永和帝處死,是以他在宮中默默無聞,一直飽受冷落。 到了十幾歲上,他便被永和帝派出邊疆,封在窮苦之地,是以他這個人雖貴為齊王,吃穿用度皆非凡品,可是身上并沒有什么皇子的氣派和矜貴,反而自有一種平易近人的樸實。往日再邊疆之時,他和蕭正峰相交,彼此都是過命的交情。 如今他在朝中勢微,所信者無非三五人也,其中尤以蕭正峰和成輝最得他信任。 此時幾個人對著那邊防布陣圖,又商討了一番后,終究是沒什么結(jié)果,便干脆收了起來。酒過三盞,又開始說起如今的形勢來,現(xiàn)如今皇后病重,看著是將不久于人世了,而燕王對太子之位分外覬覦,是路人皆知,朝中迥然分為兩派。 面對此情此景,齊王不免心中有所動,于是又和蕭正峰談起那日所講之事,可是密談半響后,終究是覺得羽翼未豐,為時尚早。 幾個人深談一直到了夜半時分,邊談邊飲,一時又聊起昔日塞北豪情壯志,不免意氣風(fēng)發(fā),越發(fā)開懷暢飲,到了后來,幾個人都有些醉意,齊王便留成輝和蕭正峰歇在王府之中。 成輝因惦記著家中妻兒,執(zhí)意要回去。蕭正峰呢,這么一番暢飲,原本以為會將阿煙姑娘的影子從心中拔出,可是誰知道他卻是越醉越覺得清晰,腦中越發(fā)深刻清晰地浮現(xiàn)出阿煙姑娘的面容。 齊王原本派人送他的,他卻堅拒了,就那么騎著大馬,一個人于夜半時分行走在風(fēng)雪交加的燕京城街頭。 此時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將會有什么樣的際遇,自己的人生將會是載入史冊的一個傳奇。此時的他,真是街頭一個落寞的失意者,醉酒之后,就這么漫無目的地行走在風(fēng)雪夜中。 塑風(fēng)吹來,吹起雪花,激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臉頰上,他瞇著眸子,讓那冰冷的感覺起澆滅心中燃起的渴望。 不知道行了多久,他睜開雙眸的時候,卻見自己竟然在小翔鳳胡同的門口。 一時倒有些無奈,苦笑一聲,他拍了拍馬鬃,笑道:“這不是咱們的家,你這是傻了?” 馬兒抖擻了下,揮落馬鬃上落下的雪花。 蕭正峰不由嘆息:“傻的不是你,而是我,我竟如中了她的迷毒一般,不能自拔?!?/br> 這么說著間,他要打馬離開,可是卻竟挪不動腳步,一時酒意上涌,心中的渴望無法壓抑,他竟鬼使神差地下了馬,將馬拴在一旁角落里,就這么徑自踏雪上了房檐,一個縱落之后,輕飄飄地落在了顧家小院之中。 他情知自己所做的事,定然是為人所不齒的,是以也不敢亂動,只是藏身在昔日所知的那青竹之下,青竹頭頂也蓋上了厚厚一層雪,倒像是戴上了白色的雪帽一般。 他挺拔立在青竹旁,癡癡地望著阿煙姑娘的窗口。 卻竟然見那里竟然亮著燈的。 隱約間,聽到一聲低低的嘆息,卻是阿煙姑娘的聲音。 “青峰,去睡吧?!卑煿媚锓愿酪慌缘难诀?。 那青峰卻道:“姑娘今日這是怎么了,好好的竟然要寫起字來。” 阿煙其實早已躺在榻上半響,卻是怎么也無法入睡,一時起來,拿了筆墨紙硯,竟不由自主地寫了字來,如今寫了這么半響,低頭看過去時,卻是寫了滿滿的一桌。 放下筆來,又翻出那摩挲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一個欠條,低頭細看,看那凌厲蒼勁的筆跡,力透紙背的筆鋒,想著那雙熾熱追隨著自己的眸子。 纖細的手指觸碰過最下面簽署的那三個字,她的手顫了顫,忽而心中便一冷,將那欠條仍在桌上。 她顧煙并不是像綠綺一般不知情滋味的青澀丫頭,竟踏不出這情之一字的羅網(wǎng)。她顧煙重生而來,不是為了尋一段刻骨銘心的男女情愛,她要的是一個溫柔敦厚家世相當(dāng)?shù)哪凶优e案齊眉相敬如賓,她要的是一世安穩(wěn)與世無爭,要的是全家和美再無離散。 世人只以為顧煙柔弱,可是她卻能在落拓之時揮刀將自己如花的容顏毀去,而今生,縱然那個男人已經(jīng)在她心中扎根生在血rou,她也未嘗不能連根拔去。 顧煙想到此間,忽而憶起母親。 她的母親,這一生到臨死都不能安生。 沒有人曾經(jīng)對不住她的母親,沒有人做錯過什么,甚至她作為一個女兒來說,多年之后思忖著這件事,也對自己的父親說不出半點不是。 可是就是這樣,她的母親依然抑郁而終,在她臨死前的那幾天,自己知道她是如何的無奈和痛苦。 母親當(dāng)年無法為父親生下個一男半女,便堅決要父親納妾延續(xù)香火。 其實當(dāng)她這么做的時候,或許已經(jīng)明白,其實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承受這種后果。 沒有辦法承受,她也選擇去做,這是母親的心狠之處,對自己的心狠。 其實自己和母親是一樣的性子吧,凡事兒總是希望做到完美,讓人挑不出任何短處,到頭來,其實痛苦的還是自己,別人未必也就高興了。 她低頭,重新拾起那張欠條,又拿在手中審視半響后,想起許多事,諸如上一世聽到的只言片語,關(guān)于蕭正峰的。 她那么一狠心,便走到了暖爐前,將欠條扔進火中。 暖爐中的火并不旺,饒是如此,欠條被火苗那么一舔,半截白紙已經(jīng)焦了,她眼看著那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便要被燒毀,在這一瞬間,竟仿佛小時候被蜜蜂蜇刺了一般的疼,當(dāng)下自己還沒想清楚呢,那手已經(jīng)伸出去趕緊將這欠條撈回來。 恰好此時青楓過來,見她一雙玉白的手險些被灼到,手里捧著少了半截的那張紙,不免擔(dān)憂不已,一面拿了冷水要幫著她敷,一面又命人去拿蘆薈來抹在手上,口里還無奈道:“姑娘,你今日這是怎么了!” 而蕭正峰站在青竹之側(cè),只片刻功夫,雪花落下,便緩緩地將他包圍,他身上便披上了一層白,遠遠看過去,竟隱約像一個雪人般。 他仗著自己年輕,血氣方剛的身體猶如鐵打一般,又仗著幾分酒氣,竟也不覺得冷,就這么直挺挺地站著,卻閉著雙眸,凝神聽著里面的聲音。 阿煙姑娘也不知道回了什么。 他側(cè)耳細聽,無奈那聲音太低,風(fēng)雪之聲又大,他只能聽個模糊,卻并不真切。 饒是如此,依舊覺得那聲音嬌軟好聽,只這么聽著,仿佛周圍的刺骨冰冷都不算什么,仿佛一身鋼筋鐵骨都酥在那里。 一種摻雜著痛苦的渴望和快感在讓脊背都發(fā)麻起來,他甚至感到身體都在顫抖,只能緊緊握住拳頭忍下。 到底是渴望,也是擔(dān)憂,蕭正峰在白雪青竹之中走出來,悄無聲息地潛到了窗下。透過淡綠色的攏煙翠紗窗,他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景。 她穿著水藍色的里衣,烏黑如云的頭發(fā)順著纖細的肩和秀美的頸子蔓延下來,猶如水草一般。她清澈溫柔的眸子此時倒映著燭火,里面有什么在輕輕閃耀。 她依靠在那里,仿佛有些嬌軟無力,柔媚的水藍色在那檀色的窗欞和白色的雪色中,猶如暗夜里的一個花精,散發(fā)著清純而妖媚的魅惑。 如果說在這之前,蕭正峰開始疑惑為何自己猶如中了蠱毒一般無法自制,那么此時此刻他卻越發(fā)明白了。 只需要看這女人一眼,他便恨不得將她狠狠地摟在懷里,將那妖媚的水藍色禁錮在他的胸膛上再也無法動彈辦法。 望著她那在妖媚的水藍色映襯下越發(fā)顯得動人的墨黑雙眸,卻覺得那清澈的眸子仿佛蘊含了太多太多的話語,仿佛一個歷經(jīng)滄桑的女子站在往世的迷煙中望著這個令她無奈的世間,于是這么一刻,他幾乎無法壓抑住自己,直覺地想要伸出手,拂去她眸中的清淡。 此時此刻的蕭正峰前所未有的意識到,便是這個女人再將自己的真心踐踏千百遍,他也就是那么毫無骨氣地匍匐在她腳下,仰視著她,愛慕著她。 到底這個行徑實在是太過孟浪,他很快便躲閃開了。 躲閃開后,不免失落,可是就在這失落間,卻見窗下有一片白隨著雪花盤旋,最后逶迤落在地上。 蕭正峰這個白色雪人僵硬地挪動了下步子,在那風(fēng)雪之中拾起那個被打濕了小半的宣紙,卻見外面的字跡柔美清秀。 那上面,寫得是一個字:蕭。 ☆、第61章 那一夜,蕭正峰在顧家西廂房門前站了整整一夜,一直到顧家?guī)坷镆呀?jīng)有人開始點燈走動,他這才邁著僵硬發(fā)麻的身體離開了?;厝ズ?,蕭家人見他冷著個臉,一言不發(fā),都嚇了一跳。 蕭正峰卻是不言不語,從箱子里拿出一件做工上等的袍子,兀自捧著看了半響后,眸中泛起奇異的溫柔,就這么看了一會兒后,忽而就把那袍子放起來,徑自出門走了。他身邊的小廝見了,因有老祖宗的命令,知道這九爺有任何異動都要過去報告,見此忙去老祖宗那里說了。 老祖宗難免有些猜測,想著自己會錯了意惹了麻煩后,蕭正峰顯見得是光火了,看來他看中的竟然是顧家的那位千金。一時不免和蕭家大夫人猜測著,只說這個顧家三姑娘名聲在外,誰都知道那是燕王和太子爭奪的人,他倒是也敢看。 而蕭正峰呢,則是直接奔向了齊王的府邸,屏退了左右,兩個人在書房內(nèi)說了半日的話,誰也不知道都談了什么。 ***************** 這一日,顧齊修前去早朝,早朝過后,永和帝將他叫到御書房中,卻是問起阿煙姑娘的婚事來。 “這幾日眼看著皇后身子是越來越不行了,朕想著,若是再不抓緊,倒是把阿煙的婚事給耽擱了。”永和帝望著自己的左相,很是體恤地這么說。 顧齊修是怎么也沒想到,這種事竟然由永和帝主動提出了。 其實皇后病重,到時候若是殯了,燕京城百日之內(nèi)不得嫁娶,原本這對于阿煙倒是也并無妨礙??墒菃栴}就在于阿煙的婚事,想來不是宗室子弟便是皇親國戚,抑或者是侯門貴族。這些子弟卻比平常百姓要嚴(yán)格許多,三年之內(nèi)的婚嫁都不敢聲張的。 若是阿煙不能在皇后殯天之前定下婚事并嫁過去,到時候怕是這婚事一下子耽擱三年,等出了這三年,阿煙都已經(jīng)十八歲了呢。 只是這種事,顧齊修自然是不好主動說的,如今永和帝向顧齊修提出,也是讓顧齊修萬萬不曾想到。 此時他難免有些誠惶誠恐,忙跪在那里道:“皇上,皇后娘娘仁慈寬厚,待阿煙素來不薄,若是真得就此西歸,阿煙便是守孝三年也是應(yīng)該的?!?/br> 永和帝卻連連搖頭:“愛卿這是說哪里話,如今只有你我二人,都不是外人,有話直說便是?,F(xiàn)在阿煙看中了哪家王侯,盡管道來,朕自然為阿煙做主,許配良婿。” 顧齊修揣度永和帝這意思,看起來太子和阿煙的婚事作罷后,燕王和阿煙顯然也是不可能了,竟是要另外擇婿了。其實這倒是正中顧齊修下懷,只是當(dāng)下因不知道永和帝這話中虛實,便干脆笑道: “皇上,阿煙也是您從小看著長大的,這婚姻大事,臣總是要問問皇上的意思。” 永和帝聽聞,不由笑道: “齊修啊,你我二人君臣多年,有什么話直說便是。這兒女婚姻,哪里真能耽擱下來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顧齊修心中微動,想著干脆當(dāng)那個為了兒女不顧全大局之人,也未嘗不可? 于是當(dāng)下他干脆心一橫,無奈嘆息道: “皇上啊,其實臣這幾日也在煩惱此事。阿煙這個孩子,是個死心眼,人也固執(zhí),自從前幾日那事之后,每日里都是郁郁沉沉,她嘴上不說,心里卻是難過得緊。如今恰好皇后病重,她極為憂心,每日里都要為皇后抄寫經(jīng)書祈福,只是到底因了前些日子那件事,她怕別人說起閑話,倒是不好進宮來看望皇后娘娘。前幾日我和她提起婚事,她卻只是一味推拒,還說三年不嫁。臣聽了之后,其實分外發(fā)愁,這孩子嘴上不說,但心里還是為了太子的事兒難受呢。如今臣何嘗不盼著能夠趕緊為她覓得一個佳婿,免得她為了舊事煩憂。只是一時也沒有什么合適人選啊,滿燕京城我就這么看過去,年齡適合卻尚未婚配的,并沒幾個!” 永和帝聽了這話,竟然不但沒怒,反而越發(fā)喜歡了,他搖頭笑嘆道:“可憐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心思呢,沒想到就連我們雄才大略的左相大人都無法幸免?!?/br> 顧齊修聽此,忙笑道:“慚愧慚愧,可不是么,我雖為左相,可是更為人父,難免有些私心的,只盼著兒女順?biāo)欤磺蟾毁F榮華,但求一生無憂!” 永和帝見顧齊修這么說,越發(fā)來了興致,忙吩咐左右道:“去取來朝中各家王侯年輕公子的名冊來,朕要看看,哪個最配阿煙!” 顧齊修見這永和帝竟然是當(dāng)場要賜婚的樣子,不免也有些擔(dān)心,只怕是給阿煙指來一門不好的婚事,當(dāng)下不免暗自想著,若是真得指個不如意的,少不得當(dāng)場力爭了。 這永和帝拿了名冊來,翻來翻去,提了這家那家的,竟然是和顧齊修商議的意思。顧齊修也只好和他探討一番,諸如望北侯家的公子自然是好的,只是人也有些書癡,又比如謹王府的小世子也不錯,只是房里已經(jīng)納了幾個妾室,阿煙怕是不喜歡。如此一來,正討論著時,顧齊修的目光卻是落在一處,竟然是威遠侯府的二公子沈從暉。 顧齊修不免想起那沈從暉,想著雖則女兒并不喜這人,可是以他看來,此人長得文采風(fēng)流,性子沉穩(wěn)溫和,如今家中也無妾室同房,他長兄又是早已沒了的,日后這爵位自然是由他來承襲。若是阿煙嫁給他,也算是一門良緣呢。 正想著間,永和帝也注意到了這晉江侯府的二公子,便擰眉問道:“這個晉江侯,素日里閉門修身養(yǎng)性,倒是少見他出來。” 顧齊修笑著點頭:“皇上說得是,自從他家的大公子出了事后,他便有些心灰意冷,把家中諸事交給管家處置,他自己卻是吃齋拜佛,閑時品茶看書,輕易不喜見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