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剛進門的綠綺手腳還帶著涼氣呢,不過也聽到了青峰和燕鎖的話,當下笑道:“依我看啊,咱們姑娘可真是神了,簡直是能夠未卜先知呢。” 或許青峰和燕鎖不知道,可是綠綺每日都跟隨著姑娘,又是藍庭的親妹子,自然是清楚里面的門道。 今年啊,姑娘特意吩咐了外面的店鋪,命他們早早地備了大量的炭來運進燕京城。本來外面店鋪的掌柜都有些顧慮,只因這賣炭的利潤并不高,若是早早地運進來,存放都是一個問題。 可是姑娘堅持已見,命令一定要在這幾日備好。那掌柜沒辦法,只好照辦,誰知道十車的木炭剛運進燕京城,外面北風一吹,這天就迅速地冷了下來,甚至到了半夜時分都開始上了凍。 如此一來,準備的那十車炭火可真是賣了一個上好的價錢,大賺了一筆。 除了這些炭火,自然還有那成衣店的棉衣等,都早早地備下,并趁機賣了好價錢。 阿煙聽到這個,倒是沒什么在意的,其實不過是蠅頭小利罷了,既然有的掙,她就隨手給賺上一筆。 其實她做這些的時候,也在暗地里派人去觀察威遠侯府和御史大人家的李姑娘的動作,果然見他們也是一個個行動起來,借著各樣時機好好掙錢。甚至李明悅那邊還偷偷地盤下一個鋪子,像是要賣喪服,看起來是想借皇后喪事的東風呢。 阿煙聽著,不免想笑,這可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啊。 正這么說著的時候,忽而聽到綠綺驚叫了一聲:“哇,外面下雪了呢!” 這下子,燕鎖也趴到窗欞前去看,就連一向穩(wěn)重細心的青峰也有了興致。 阿煙握著書本,淡道:“一場瑞雪,來年倒是豐年?!?/br> 只是冬日里,這殺戮之氣必然極重,到時候血洗燕京城,倒是要全靠這大雪來掩蓋了。 ☆、第46章 這邊阿煙慢條斯理地品著那牛乳羹,笑望著幾個丫鬟在那里趴著看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 正看著時,青峰忽而道:“咦,這是誰啊,冒著雪朝咱們這邊走過來了呢?!?/br> 燕鎖眼睛一向尖,人也機靈:“這不是二姑娘么,跟在她后頭的那個便是琥珀?!?/br> 周姨娘一向想拉攏燕鎖,便讓琥珀認了燕鎖做妹子,兩個人倒是極為要好。 阿煙放下那牛乳羹,走到窗前一看,果然是的,便吩咐道:“既然二jiejie過來了,你們便不許偷懶,去取茶水來吧,再把暖爐里的銀炭多放一些。” 來的果然是二姑娘顧云,顧云走到西廂房的屋檐前,先跺了跺腳去除靴子上沾著的雪,又把大髦拿下來交給身邊的琥珀,這才進屋來。 阿煙笑著迎過去,幫著顧云將發(fā)絲間沾染上的一點雪花掃掉后,握著她的手,入手只覺得冰冷得很,不由擰眉道:“外面下雪了,明日又是要出嫁,jiejie不在房中好生和姨娘說說話,怎么跑到這邊來了,仔細別凍著?!?/br> 說著時,青峰遞上了兩個銅手爐來,交給阿煙和顧云一人一個。 當下姐妹二人干脆盤腿坐在榻上,一人揣著一個銅暖爐,又捧著一杯香茗,在那里說話。 開始的時候不過說些瑣碎家事,不過是明日個該注意什么,后來阿煙不免提起道: “等jiejie嫁過去后,便是他們陳家的長房兒媳婦,上面又沒有婆婆,只有幾個嬸母,到時候過去便是要主持中饋,端得是個當家少奶奶呢。只是他們家雖然如今并不顯赫,可也是百年大家,那一日遇到的兩個嬸母看起來也不是知書達理之輩,jiejie過去后,行事一則要小心謹慎,不可讓人小看了去,二則呢,也不必太過委屈自己?!?/br> 顧云看著阿煙的殷殷囑咐,忽而間眸中便落下淚來。 阿煙見了,倒是嚇了一跳,忙放下茶盞,拉著她的手問:“這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顧云一時竟然哽咽得不能成聲,只是低頭咬著哆嗦的唇道:“meimei,我,我……” 青峰最是懂得人情世故的,見此情景,一面遞過錦帕去,一面使眼色帶著綠綺并琥珀等小丫鬟出去外間了,并細心地關上了門。 顧云見旁下無人,越發(fā)哭泣得厲害。 阿煙見此,只好哄著她,問她到底怎么了,難道是不愿意嫁?可是顧云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其實她不知的是,顧云的委屈并不是來自別人,而是來自周姨娘。 原來適才晚膳之上,李氏說得那句話,恰好戳了周姨娘的心窩子。她回去之后一番尋思,覺得自己辛辛苦苦養(yǎng)大了這么一個二姑娘,如今人家嫁到了世家大族去當少奶奶了,而自己呢,竟是仿佛半點好處都不曾沾到。 一時不免想著,若是顧云就此嫁過去了,從此后也不管她了,她豈不是白白落得一場空。 于是她就再次念叨起來,原來她有個兄弟,是在二門外負責養(yǎng)馬的馬倌,早年娶過一房,卻是連點骨血都不曾留下,就此去了。后來因為人生得丑又矮,脾氣也不好,再加上整日里和馬糞為伍,身上一股子味道,所以至今沒能再續(xù)一房。 以前也是和顧云提起的,怎奈顧云是個懦弱的性子,不要說和顧齊修提提這事兒了,便是和阿煙提起,都仿佛張不開口的。 如今她聽到李氏的話,卻是有些急了,心說別人都當我養(yǎng)了一個姑娘定然是沾了莫大的好處,但事實上呢,這后宅掌家的是李氏,平日里衣食胭脂炭火四季所用之物,都是統(tǒng)一采買,外面鋪子的事兒,那是三姑娘把控在手里的,根本就連李氏都摸不著邊,更不要說她這個當姨娘的了。 如此算來算去,她所沾的便宜,不過是每個月六兩銀子的月錢罷了。 于是她便有幾分急了,眼看著這二姑娘都要嫁人了,她怎能落到一場空,拉著顧云的手,便勸說起來,實盼望著她能拉扯那兄弟一把。 此時顧云哭了一場后,終于和阿煙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起這些,最后漲紅著臉道: “其實她若是不說,難道我還能不記得這事兒嗎?若我嫁過去,真得能夠掌家,但凡我能做的,自然會為她做??墒侨缃?,我明日要出嫁了,她卻沒有半分疼惜和不舍,只記掛著她那兄弟的事兒,難道她養(yǎng)我一場,就只是為了這些嗎?” 一邊哭著,一邊又道:“我那一個月三兩的月錢,其實哪里用得上呢。平日里四季衣物釵黛胭脂炭火都是府里早已備好的,不要說根本不曾缺了什么,便是真缺了,哪一次meimei不是沒等我犯難呢,便命人悄悄地給我送上?我那月錢,一年也有三十六兩,這些還不都是成了她的私房錢,其實我都知道,可我也沒真得和她掰扯過。不過是想著,她也不容易,便隨了她去吧??墒侨缃裎也胖?,我在她心里,其實就是那一年三十六兩的月錢,再無其他!” 阿煙聽了這番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萬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個,略一沉吟,便道: “其實周姨娘那兄弟的事兒,我也聽說過,只是他別無所長,唯獨能看管馬匹,這個差事給的銀子倒也多,又有些油水,比打掃看門都要豐厚,也算是一個好差事。只是這婚姻之事,若是人家姑娘心里不喜歡他,總不能強拉硬配,那反而是早就一對怨偶,還害了人家姑娘一輩子。” 其實阿煙不好明說,事實上是,那個兄弟不學無術,也就養(yǎng)馬有點能耐,不能養(yǎng)馬還要他干什么?至于沒姑娘要嫁給他,那是因為他人矮臉丑,脾氣又不好。 其實顧云何嘗不知呢,她含著眼淚泣聲道:“meimei,今日我和你說這些,原本也沒有要你拉拔他的意思,只是我心里不免怨恨姨娘而已……” 阿煙輕嘆一聲,卻是不好說什么。 當年周姨娘硬是哭鬧撒潑搶走了顧云的事兒,她記事早,隱約有些印象。其實心里也明白,當年若是顧云一直跟在自己母親身邊,便是后來母親去了,她那個時候已經(jīng)七歲,性子已經(jīng)養(yǎng)成,想來她總是會比今日要過得好。 只是一切都是過去了,那是她也沒有辦法更改的。 顧云這邊哭了一場后,情緒終于漸漸緩和,于是阿煙便把青峰叫進來,端了熱水和錦帕脂粉,伺候她洗了臉,又重新幫她補了妝,這才坐在一旁繼續(xù)說話。 顧云怔怔地凝視著這個幫自己忙前忙后的meimei,忽而心中一熱,啞聲道:“阿煙meimei?!?/br> 阿煙聽到這話,心中一動,禁不住抬眸望過去。 其實當初顧云養(yǎng)在顧夫人房中的時候,她就是這么稱呼阿煙的,只是后來她去了周姨娘房里,姐妹兩個人竟?jié)u漸生分下來,于是彼此就叫二jiejie和三meimei了。 屈指算來,十幾年了,顧云還從未這么叫過呢。 顧云望著阿煙,腦中竟然浮現(xiàn)起昔日在顧夫人房中的種種情景,其實那時候她小,許多事情都已經(jīng)模糊一片,記不真切,可是唯獨記得那個時候的阿煙梳著雙髻,頭上戴著碧綠犀牛角的配飾,甜蜜蜜地叫著jiejie的情景。 阿煙恍惚間也是回憶起往事,想起母親在的那會子,喉嚨間也有些哽咽,不過還是勉強笑著喚:“jiejie?!?/br> 顧云聽得那聲jiejie,竟有些控制不住,抱住阿煙,放聲痛哭,一邊哭泣,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道:“阿煙meimei,我如今最舍不得便是你,其實你對我,你對我比姨娘對我要好……” 說著這個,她嗚嗚哭著,又哽咽著道:“阿煙meimei,你可知道,當日母親去時,我不是不愿在母親身邊侍奉,是姨娘,是姨娘她……” 當時的周姨娘說,夫人身子好著呢,不會有什么事的,還哄她說了許多話,于是她便放心地睡去了。其實半夜的時候,她聽到了敲門的動靜,聽到姨娘趿拉著鞋下床去和人說了什么,只是她當時太困了,根本不曾放到心里。 在以后的這么多年里,她無數(shù)次想起,假如那一個晚上她聽到了動靜便起來,是不是還能見到顧夫人最后一面? 那個始終對自己疼愛的顧夫人,臨走前是否對自己有所牽掛? 只是一切都是想想罷了,她終究只是顧府里一個不得父親喜愛的庶女,終究是在復雜交織的情緒中和阿煙越走越遠,及到最后最后,仿佛大家都已經(jīng)忘記了她們其實曾住在同一個屋子里,親密得猶如嫡親的姐妹一般。 許久后,兩個人的情緒都總算平復下來,阿煙抬手,輕輕拍著顧云的手,柔聲道: “jiejie明日就要嫁了,若是哭紅了眼睛倒是不好看呢。如今你只要記得,家里有我,姨娘我自然替你照看著。你嫁過去后,但凡有什么委屈,盡管回來說,只要顧家還在,只有父親和我還在,斷斷沒有讓你受半分委屈的道理?!?/br> 這邊青峰再次過來,卻是拿了冰來,為顧云和阿煙敷眼睛,免得明日難看。 這邊顧云敷了眼睛,看看時候不走,再者阿煙也催著她早點回去,免得姨娘多想,于是只好也告辭了。 ***************** 就在蕭家老夫人的軟榻旁,侍女正端過羹湯,小心地服侍著蕭家老夫人,而就在她腳下,另一個侍女正拿著每人錘幫她捶著腿腳。 蕭家老夫人瞇著眸子,聽著自己孫兒蕭正峰說起原因,半響后拉著臉道:“聽你這意思,竟是有心儀之人,那心儀之人不能嫁你,你就寧愿不娶了?” 話說到這里,她一張布滿皺紋的臉拉得老長老長的。 蕭正峰垂首,單膝跪在那里,鏗鏘有力地道:“祖母放心,正峰自然會如祖母所愿娶妻生子的,但是只盼祖母給我三年時間?!?/br> 蕭家老夫人冷沉沉地望著孫兒,頗為不滿:“怎么,是什么天仙女子,竟然把你這個不近女色的木頭迷成這般,竟然要苦苦等她三年?況且我聽你的意思,人家不是就要定下親事了嗎?如果這樣,別說你等三年,便是等個十三年二十三年,那又如何?” 蕭正峰冷峭的眉眼染帶著決然,削瘦而帶著胡渣的下巴收緊,硬聲道:“祖母,我原本也想聽從你的安排,趕緊迎娶新婦,從此后忘掉這個女子??墒蔷驮趧偛?,我卻知道自己不能?!?/br> 他停頓了下,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我若今日不娶別人,未必便能娶她,可是若我今日娶了別人,今生今世都與她無緣了。” 便是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便是一切等待最后根本都是徒然,他今日今時也不能親手將這那萬分之一的希望打碎。 他抬起頭,鐵骨錚錚的男子,此時抬頭望著祖母的目光中竟難得帶了幾分祈求: “祖母,給我三年時間可好?” 蕭家老夫人飽經(jīng)滄桑的眸子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孫兒,半響后,她終于扭過臉去,嘆了口氣: “你果然是和你爹一樣的倔強性子。罷了,當日我管不住你爹,今日自然也管不住你。你如今既執(zhí)意如此,我也不管你,只是你卻要記住今日所言,只有三年,三年之后,無論如何,你務必聽從家中安排,迎娶新婦?!?/br> 蕭正峰聽說此言,知道這已經(jīng)是祖母對自己莫大的疼愛和讓步,當下便跪在那里磕頭。 ☆、第47章 第二日,顧云出嫁了。 顧清年幼,顧家又沒有其他兄弟,于是便請了顧齊修摯友家中的兒子相陪,同時又有藍庭隨行護送。 目送著那送嫁的隊伍遠去,小翔鳳胡同門前便漸漸冷落下來。隔壁的燕王最近這些日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竟一直不見人影。他家門前蕭條了,顧家這邊就越發(fā)顯得凄清。 阿煙在那里站了半響,便聽旁邊的青峰溫聲道:“姑娘,這大門口風大,咱們還是回去吧?!?/br> 阿煙其實也覺得冷了,便點了點頭要回去,一轉身間,便見周姨娘站在那里,正抹著眼淚呢。 阿煙身形微頓,便多看了一眼。 可是周姨娘見阿煙看過來,卻忙躲過去,不著痕跡地擦了擦,便對著阿煙恭敬地笑著道:“三姑娘,這里風大,趕緊回去吧?!?/br> 阿煙點頭,淡道:“嗯?!?/br> 回到西廂房后,阿煙隨手翻動著一個冊子,看了會兒,忽而抬頭對青峰道:“以后周姨娘每個月多領三兩銀子,便從我這的月錢里挪用,你過去和孫娘子說一聲?!?/br> 孫娘子是李氏最信寵的嬤嬤,這幾年一直掌管月錢的發(fā)放。 青峰聽著這個,不免皺眉:“姑娘,這樣可妥?” 阿煙隨口笑道:“有什么妥不妥的,左右?guī)變摄y子,這樣一來,二jiejie嫁得也安心。你對外別說是從我這里扣除的就行了?!?/br> 青峰無奈,也只好去照辦了。 而這邊呢,阿煙又叫來了藍庭,問起如今二門外的差事,只說若是挑著合適的,便把周姨娘的兄弟周旺派過去,不求他做什么差事,但求不惹事就是了。藍庭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這是讓顧云嫁過去后沒什么后顧之憂,當下便點頭照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