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阿煙看那侍女,竟是認識的,是李氏房中的侍女名叫珊瑚的。其實李氏身邊有兩個大丫環(huán)最受倚重,一個是瑪瑙,另一個則是這位珊瑚了。 如今見珊瑚同這么一位男子撕扯,不免蹙眉,想著別有什么暗相授予的事兒。 其實若是她看中了外面的那人,想要出去嫁人,顧家斷斷沒有不放的,就怕的是珠胎暗結(jié),被人坑蒙拐騙了,或者被人誘騙作了什么吃里扒外的事。 當下阿煙便命綠綺喚來藍庭,對那藍庭道:“查一查,那邊和珊瑚說話的男子是哪個?!?/br> 藍庭卻只看了一眼,便回稟道:“這個人我倒是認識的,正是如今夫人的娘家舅?!?/br> 阿煙聽聞這個,倒是微詫,其實早年他是見過這個人的。這李氏不過小戶出身,娘家勢微,她有一個親娘身體不好,臥病在榻,還有一個弟弟。那個弟弟生得相貌平平,性情浮躁,平日里最愛干些潑皮勾當,據(jù)說也沾了賭癮。 如今她擰眉細看過去,依稀辯出這果然是當日那位娘舅。 阿煙略一沉吟,心中已經(jīng)有了猜測,此時見珊瑚仿佛終于擺脫了那人,自己小心翼翼回府去了。 阿煙命藍庭道:“命人跟著這位娘舅,好歹查一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br> 藍庭當下道是,便出去安排了。 待阿煙進了家門,遠遠地望過去,卻見東廂房旁的小跨院里,隱約可見顧清的小胖身影,正在那里一拳一拳吭哧吭哧地打著,很是認真。 阿煙見了,不免點頭含笑。 就在此時,顧清也看到了她,恰好這練武也該結(jié)束了,恭敬地送走了師傅后,便顛顛地跑過來,拉著阿煙的手道: “jiejie,今日個晉江侯府的越哥哥派了人過來,給我送了許多禮物,還說要邀請我明日去晉江侯府玩耍呢?!?/br> 阿煙這幾日心事重重,只覺得如今一家都猶如踩在冰上,稍不謹慎便會落得如同上一世那般家破人亡的結(jié)果。如今一聽顧清提起沈越,便覺實在反感。 想著大家既能重來一次,他走他的陽光道,自己走自己的獨木橋,何必非要糾纏不休。難不成這個人真得異想天開,以為此時這般殷勤,她顧煙還能如上一輩子那般為他家含辛茹苦,做牛做馬? 誰知道這時候顧清想起可以去那晉江侯,卻很是興奮,便拉著阿煙,要讓她看侯府送來的各種小禮物。 阿煙一看,都不是什么值錢的玩意兒,不過勝在用心奇巧,都是哄著小孩子的稀罕物事。正看著時,便見里面竟然有一根木釵。 阿煙摸起那木釵,卻見那木釵樸實簡單,一看便是自己拿刀子刻出來的,她就這么低頭看著,往世一個幕竟然浮現(xiàn)眼前。 一身粗布衣衫的少年倔強地對阿煙說,嬸嬸,總有一日我會重新回到燕京城,讓那些瞧不起我們的人跪在我的腳下,讓嬸嬸重新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說著這話的時候,少年的黑眸并不若往日那般清澈,黑幽幽的讓人看不真切。 顧清正擺弄這那些討人喜歡的小玩意兒呢,忽而不經(jīng)意間抬頭,卻看到自己jiejie眸中隱約有了濕潤,他一驚,詫異地道:“jiejie,你怎么了?” 阿煙輕笑一下,搖了搖頭,放下那木釵,淡道:“如今天冷了,外面吹了冷風,我眼睛有些痛?!?/br> 這么一說,顧清頓時心疼起jiejie來,倒把那些小玩意兒暫時拋到了腦后。 一時之間姐弟二人說著話,阿煙仿佛不經(jīng)意地道:“清兒,以后不要輕易收別人的禮物?!?/br> 她望著擺了一桌子的各樣物事,笑道:“這些雖然花不了多少銀子,可都是一些挖苦心思才能得到的玩意兒,如今人家就這么送給你,你怎么回饋人家?” 顧清愣了下,不過很快便道:“越哥哥喜歡我,待我極好,jiejie這么說,未免生分了?!?/br> 阿煙一聽這話,心里有些發(fā)堵,不過依然笑望著顧清: “阿清怎么知道人家是真得喜歡你,還是對你別有所圖你要知道,今日父親為朝中左相,文武百官之中,多少盼著能登咱家的門,盼著能把金銀財寶以及各色奇巧玩意兒塞到咱們家門。阿清和那沈越不過是一面之緣罷了,怎么就篤定人家喜歡的是你,而不是你顧左相家小公子的身份?” 顧清萬沒想到顧煙會說出這番話來,也是他年紀小,又是跟著李氏這般見識淺薄之輩,是以并不曾想過這些,如今聽顧煙乍然這么說起,一時想著,若是那對自己這么好的越哥哥竟然都是假裝的,其實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顧府小公子身份? 他一下子便呆在那里,低著頭,半響不說話。 他這么小的年紀,其實玩伴并不多,宮里倒有幾個小皇子,見過,可是到底生分,至于其他豪門貴族的公子,并不熟稔。如今認識了沈越,這是除了他的父母jiejie之外最為喜歡的人了,幾乎是一見如故,只恨不得自己能有個那樣的哥哥。 可是顧煙的話,卻是如此殘忍,一下子將他心中原本單純美好的友誼一下子戳了個粉碎。 半響之后,他終于蠕動著唇,喃喃地道:“不,不會的,我和沈越哥哥一見如故的,他還約我去他家玩呢……” 他說是不信,其實稱謂已經(jīng)從越哥哥變?yōu)榱松蛟礁绺纭?/br> 阿煙看著他這樣,其實何嘗想讓他傷心呢,可是生在左相府里,生為顧齊修的兒子,就沒有資格懵懂無知地單純。 于是阿煙越發(fā)笑得溫柔,說出的話語也越發(fā)輕淡:“清兒,難道你就沒想過,從來都是閉門不出的晉江侯,為什么忽然來到咱們家登門拜訪?” 顧清晶亮的眸子里此時已經(jīng)幾乎滲透出委屈的淚來,他濕潤的眸子瞪著阿煙,好看的唇抿得倔強。 良久后,他搖了搖頭,平生第一次勇敢地望著阿煙,和著眼淚道:“我不信的,沈越一定不是這樣的人,他真得和我一見如故,我可以感覺到,他對我很好?!?/br> 阿煙見此情景,輕嘆了口氣,她到底是該高興還是難過的。 這個她一直希望能夠不再膽怯懦弱的孩子,學會了反抗和辯解,卻是對著自己。 當下阿煙并沒有再多說什么,恰好此時李氏過來叫顧清回去,顧清也就告辭而去了。 而之后的幾日里,阿煙可以感覺到,這孩子和自己竟是生分了,每當遇到自己,眉目間有著無法掩飾的躲避。 這么明顯的疏遠,讓阿煙有些心傷,或許不是每一個少年都是沈越,都能接受她這般的教導。眼前的顧清,比起昔日的沈越,到底是平日里太過嬌生慣養(yǎng),年紀也小了些。 不過想了一番后,她便有些釋然了。 這個孩子目前的反應,其實正說明了他是一個重情義的,分外珍惜和沈越之間的友情。 到底是天性純良的顧家孩子。 為了彌補和顧清之間的關(guān)系,阿煙親自下廚,做了幾個精巧的糕點,親自送到東廂房去,可是顧清卻依舊有神情疏離,對著那讓人垂涎三尺的精美糕點,他是半分興致都沒有。 又這么過了幾日,就連顧齊修,顧齊修親自問起阿煙來,阿煙只笑著說,不過是鬧個小孩子脾氣罷了,不必理會,過幾天就好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藍庭打探得消息出來了,原來那個李元慶這幾年染上賭癮后,幾乎變賣了家產(chǎn),如今已經(jīng)是家徒四壁,只剩下一個娘子兩個娃,外加一個老娘。他這日子過程這般模樣,自然是少不了來叨擾他這嫁給左相的jiejie。 可是李氏當初嫁過來,本就沒多少陪嫁的,這些年雖則是管著顧家諸事,可每一個銅板那都是會記在賬上到底。而她自己的月例不過十兩銀子罷了,便是自己這些年省吃儉用的積攢,也不過是三四百兩而已,卻是堵不住她娘家這個窮窟窿的。 李氏很是犯難,可是李元慶卻覺得是這個jiejie忘本,不愿意幫娘家人。他滿心里以為都嫁給了當今權(quán)勢最盛的左相,那自然是金銀財寶滿地都是,哪里懂得他jiejie的難處呢。 這李清慶本就是一個潑皮混混,如今怨恨他jiejie不幫自己,便時不時來找李氏。 李氏又不敢讓顧齊修知道這事兒,怕丟了自己臉面,又要將這弟弟搪塞過去,真是好生難處。 而阿煙看到的那次,便是這李元慶又來叨擾李氏,被李氏的丫鬟珊瑚給打發(fā)出去。 阿煙聽此,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對藍庭如此這般吩咐一番,藍庭連連點頭,自去照辦了。 ☆、第43章 這邊藍庭自去辦了,阿煙每日依舊去書院,這一天剛回到家中,便見顧清等在自己西廂房門前呢。 這顧清見了阿煙回來,臉紅了下,頗為不好意思地上前,低著頭,咬著唇低聲喊了句:“jiejie。” 阿煙見此,依舊如往常一般笑道:“怎么早早地等著我?” 顧清依舊低著頭,也不說話,只是用腳輕輕踢著夾竹桃旁的小石子。 阿煙見了,笑著上前牽起他的手,進了屋里,同時吩咐道:“今早上我命人燉的豬蹄可好了?” 自從重生而來后,她便分外愛吃燉得稀爛的豬蹄子。 顧清聽著這話,低頭小聲地道:“jiejie,我餓了。” 阿煙淡笑著問:“你想吃什么?” 顧清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說:“我要和你一起吃燉豬蹄?!?/br> 阿煙抬手摸了摸顧清的頭發(fā),點頭笑了:“好。” 一時之間,飯菜上來了,自然不是只有燉豬蹄的。 顧齊修心疼女兒,怕她去書院里太過用功累壞了,便明人用小灶單獨為阿煙做這個時分的晚膳,菜色極為豐富,有蟹黃餃、指天馂餡、脆皮菠蘿球、奶油燈香酥、蓮子蓉方脯等,外配一盞桂花碧玉牛乳燉燕窩。 當下阿煙拉了顧清一起坐下用膳,姐弟二人一邊吃著,一邊偶爾說話,不過是阿煙問起顧清學武的事兒來。 顧清乖巧地一一答了,說著間,忽然停頓下來,默了一會兒,悶聲悶氣地道:“jiejie,我聽你的,少和那沈越來往就是?!?/br> 阿煙清澈的眸子氤氳出笑意,凝視著這弟弟,淡問道:“怎么忽然說起這個了?” 顧清越發(fā)要把腦袋往下埋,不好意思地道:“或許jiejie說得是對的,只是我太過倔強,一時想不通而已。父親身為左相,我是父親的兒子,平日里行事應該注意分寸?!?/br> 說到這里,他想起那沈越,到底是有些難過,咬唇道:“不管他到底是何居心,可是對我未免太過熱情,我確實應該加以提防?!?/br> 阿煙輕輕點頭,不過卻沒說什么。 其實顧清能想到這層,是沒什么的,她應該欣慰,不過看著一個單純小孩子的世界里,開始過早地去思考這些,她未免有些心疼。 一時也不想說什么,便只是輕輕地將顧清攬在懷里。 ****************** 過了幾日,那邊李氏忽而來找阿煙,面上訕訕的。 阿煙當時正在窗前讀書,見李氏過來,忙起身相迎。 李氏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欲言又止,最后終于開口問道:“阿煙,那個清慶的事,莫非是你從中做了什么?” 阿煙將書卷收拾到一旁,淡淡地道:“只是恰好碰到了,便命藍庭布置了一番?!?/br> 她話說得云淡清風,可是李氏卻知道,這么大手筆,也只有她能作出來了。 先是那家李清慶素日最愛去的賭坊迅速易手,并且拒絕讓李清慶進去參賭,這李清慶莫名被趕了出來,不服,于是找了平日混在一起的賭,可是誰知道那些人見了他竟然都躲著。 這李清慶憋氣得很,鬧騰了一番,于是大家越發(fā)信了,更加躲著他。 最后還是一個要好的朋友偷偷地告訴他說,現(xiàn)在都傳聞他得罪了什么權(quán)貴,怕是要出事兒,如今顧左相府里也不敢管他的事兒了,讓大家都遠著他去。 李清慶不知道這傳言從哪里來的,便過來顧府找李氏,可是還沒走到顧府門前呢,就被一幫小廝圍在那里,將他好生教訓了一番,并警告以后不許再惹是生非。 李清慶鼻青臉腫地回到家里,很是沮喪的他卻發(fā)現(xiàn),家中等著一個掌柜,卻是說如今要運送布匹到遙遠的北方去,缺一個跑腿兒的,給的銀子非常豐厚,問他是否愿意去。 李清慶本不想去的,可是無奈那病重的老母和正盤算著改嫁的娘子都一疊聲的勸他,他無可奈何,只好從了。 李氏想起這事兒來,有些難以相信,又有幾分感動:“真是三姑娘命人做的,那實在是勞煩了三姑娘,原是我娘家弟弟不爭氣,不曾想竟然還要三姑娘費心?!?/br> 阿煙卻并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只是淡笑道: “區(qū)區(qū)一件小事,何必放在心上。我想著這位舅父大人平日里惹事生非,想來為母親徒增多少煩惱。如今他將跟著坨子隊去北方,到了路上,自有人將他管束,一來免他再來sao擾,二來也逼著他掙些銀兩養(yǎng)家?!?/br> 李氏聽著這話,眼里的淚花都要出來了。 “實在是讓三姑娘破費了。其實這出去跟著駝子隊,哪里能掙那些銀兩,今日我歸家去,卻見我母親和弟妹侄子都添置了新的棉衣,又吃上了米糧。她們竟還一口地謝著我呢,只說那個坨子隊的好差事是我?guī)驼业?,可是我哪里知情??!?/br> 阿煙當下輕笑,心里明白這李氏嫁妝單薄,手頭的私房錢不過是這些年積攢的月例罷了,未必能有多少,卻是不像自己,有大筆母親留下的嫁妝,可以隨心所欲。 不過她也沒說什么,到底要給這繼母留幾分面子,只是溫聲道:“母親也太過見外了,難不成母親在那里為這種事煩惱,家里弟弟和jiejie就能安生?我們到底是一家人,以后若再有這種事,萬萬不可再這么讓自己為難,說出來便是,若是阿煙不能解決,上面自然有爹爹呢?!?/br> 這一席話說得李氏幾乎淚流滿面,她感動而羞慚地望著阿煙,連連點頭道:“三姑娘說得極是。往日里老爺總是夸三姑娘乃是心胸寬大之輩,只說可惜了是個女兒家,若身為男兒,那必能創(chuàng)下一番宏圖偉業(yè)。我往日并不懂,如今方知,三姑娘見識心性實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