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哭鬧過之后,周姨娘絮絮叨叨地在她耳邊說了許多話,她也就一下子長大了。 知道自己并不是顧夫人親生的孩子,那比她小一歲的阿煙meimei才是,知道了自己和阿煙meimei是不一樣的,阿煙那是顧夫人嫡出的女兒,而自己只是周姨娘所生的庶出。 后來的幾年,雖則顧夫人對她和周姨娘多有照拂,什么都不曾短了她們的,可那周姨娘到底只是一個丫鬟出身,字也不識幾個,更沒有什么見識,每每對年幼的顧云說道一番。 時候一長,本是聰穎可愛的孩子,漸漸就便變得呆木起來,見了人也不太愛笑,話也不多說幾個。到了讀書的年紀后,同樣的先生,同樣是去讀書,她竟不如比她還小一歲的阿煙學得好。 開始的時候顧夫人憐惜于她,還時不時把她叫到自己身邊,問起她的功課和飲食起居,可是后來顧夫人開始纏綿病榻,便是連阿煙都有些顧不上了,更不要說去憐惜那顧云。 而顧府自然是免不了有一些恃強凌弱的,平日里顧家迎高踩低,諸如之前被阿煙趕走的王嬤嬤之流,不曾把這顧云看在眼里。 顧云就這么在周姨娘的說落和下人的冷落中慢慢長大了,開始的時候或許她還存著一個念頭,盼著有一日也許顧夫人還會把她接回去,她還是阿煙的那個二jiejie,還是那個嬌滴滴的寶貝。 盼著這一切都是一個錯誤。 可惜,越是長大,越是知道庶女的身份意味著什么,而心中那唯有的一份期盼,在她八歲那年是徹底的被掐滅了。 那一年,顧夫人去了。 此時顧云跪在顧夫人面前,想起那個溫柔美麗的嫡母,想著幼時她對自己的疼愛,不免紅了眼圈。 顧夫人去的時候,顧云被周姨娘哄著睡去了,等到一腳醒來,才聽說了這消息,當時連鞋都沒穿,大冷天只穿著襪子就往正房里跑,過去的時候卻見丫鬟們都含著淚,而阿煙則是跪在榻前低聲哭泣。 她甚至沒有機會再見那個她叫做母親的人一眼。 顧云想起這番心事,抿著唇,不著痕跡地擦拭了下眼角的淚水,看向一旁的阿煙。 阿煙倒是沒哭,她只是跪在那里,默默地燒著那些紙錢等。 她今日是著一身素白的裙子,外面披著白羽大髦,那潔白柔軟的絨羽隨著秋風而輕輕動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掃在她姿容絕美的臉頰上。 她眸底平靜,神情淡然,就那么靜靜地燒紙。 顧云在心里嘆了口氣。 對于這個meimei,心中是萬般感覺涌上,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如今看著她這般樣子,不免去揣測,她在亡母的忌日里,其實心里也是難過的吧。 ***************************** 當日掃墓之后,回到家中,卻見有小廝在那里跟藍庭低聲說著什么。這邊阿煙正下馬車呢,恰好看到了。 藍庭一時也感覺到了,倒是有些臉紅,當下便跟過來,將剛才小廝稟報的事兒一一告訴了阿煙。 卻原來是那將軍武衛(wèi)將軍蕭正峰過來,手里拿了一個什么藥,說是要給自家姑娘的。本來這小廝牢記著之前的事兒,打算把這什么將軍給打發(fā)出去。 宰相門前三品官,別看蕭正峰是個正四品武衛(wèi)將軍,可是小廝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的。 誰知道正打發(fā)著,那邊恰好顧齊修過來了,見了蕭正峰,倒是把他請進家門,在正屋里招待了他。 阿煙一聽,不免蹙眉,便問起這蕭正峰如今正在何處,那小廝回道:“陪著老爺說了半響子的話,如今前腳剛走呢?!?/br> 知道他已經走了,阿煙也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有些失落,當下淡笑了下,便沒說什么,徑自進了院門。 一進家門,阿煙便被父親命人叫到了書房。 顧齊修見女兒邁著婀娜的步子走進來,不免笑道:“阿煙,依為父看,那蕭正峰人倒是也不錯呢?!?/br> 阿煙從父親口中聽到那蕭正峰這三個字,不知怎么便覺得耳熱,當下掩飾性地看向一旁的字畫,故作平靜地道:“是還不錯?!?/br> 顧齊修挑眉,凝視著女兒道:“前幾日在大相國寺,你見過他幾次的吧?我聽說他也對你糾纏不休?” 阿煙頓時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喉嚨有些發(fā)緊,不過她還是淡淡地道:“什么糾纏不休,不過是個傻愣將軍罷了,依我看,倒是個呆鳥。” 顧齊修見女兒這般說,低頭略一沉吟,淡道:“如今雖說你的婚事不好貿然定下,可是為父其實也在暗中為你相看,總是要為你找一個老實穩(wěn)當?shù)姆蛐鰜硗懈督K身?!?/br> 阿煙聽此言,卻是搖頭,認真地道:“父親,你不必再想了,這蕭將軍,和女兒并沒有什么緣分。況且前幾日,我在書院還曾聽到一個流言,說是我書院中一個女學生和他有些瓜葛,或許這婚事沒幾日就要定了下來呢。” 顧齊修為女兒挑選夫婿,自然是要找那些身家清白潔身自好的,如今聽到女兒這么說,頓時皺眉:“若是如此,那確實有些不妥?!?/br> 當下也就不再提這個事兒了,而是說起第二日進宮的事來,顧齊修自然是又囑咐了女兒許多話語。 ☆、第40章 卻說蕭正峰在顧家陪著顧左相聊了半響,看看天色不早,也只好起身告辭。從正房走出時,經過那院落的花間小路時,卻見這里有落葉繽紛而至,一旁有個上了年紀的瘸腿老爺子拿著掃帚掃著飄落的枯葉。 這蕭正峰雖然是晚輩,可是顧齊修倒是不曾低看了他,當下是親自送出正屋的,此時見蕭正峰把目光落到那瘸腿老爺子身上,便笑道: “早年我去了一趟西疆,遇到了劫匪,他奮身救我,這才保下我這命的,只是可惜了他的腿,卻是落下了毛病?,F(xiàn)如今他一直留在這里做些打掃的輕便活計,大家都稱他鐵拐高的。” 說著這話,顧齊修便對那鐵拐高點頭示意,鐵拐高顯然是和顧齊修很是熟稔的,當下見了禮,打了招呼,便又去一旁掃落葉了。 蕭正峰聽了這個故事,倒是對那鐵拐高頗有些敬意,當下便多看了幾眼,卻見那鐵拐高生得深目高鼻,五官極其深刻,若不是瘸了,身形也應該是分外高大的。 一時兩個人說著話,因見此時深秋之際,院子里有翠竹數(shù)根,更有一池蓮荷正是曼妙之時,倒是把這歷經幾百年的老院子映襯得有幾分文雅之氣,這蕭正峰便隨意道:“這院子倒是極好。” 說著這話,便不由自主地看向西廂房,卻見那邊絲竹緲緲,幾點翠綠映著碧窗,再往里,就看不真切了。 他不免想著,那里應該便是阿煙姑娘的住處了。 只是如今佳人卻出去了,并不在這里罷了。 顧齊修撫著胡子笑道:“這院子不大,也幸得我顧家人丁單薄,不過勉強夠用罷了。” 兩個人又在院子里說了一會兒話,蕭正峰意識到自己的心思,不免自嘲,想著自己存著那點齷齪的小心思,不過是想借機看人家一眼罷了。 只是看一眼又能如何呢。 當下他就不再多說,告辭而去了。 他這一路上頗有些神思恍惚,一時間腦中想著那婀娜曼妙的阿煙姑娘,一時間又想著如今朝中的局勢,分明是箭在弦上,大有驚濤駭浪隱于深海之下的態(tài)勢。 而自己在這即將到來的風浪中,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魚蝦而已,還不知道將來會如何。 這樣的自己,又何談去為那阿煙姑娘做點什么。 恍惚中去了成衣點,去向店家還三十兩銀子并要回欠條,誰知道那掌故卻道: “前幾日一位公子過來,自稱是蕭公子的朋友,已經將那欠條取走,這債也還上了,是以蕭公子不必惦記著這筆賬了?!?/br> 蕭正峰聽著不免皺眉:“哪位公子?可曾留下姓名?” 知道他在這里欠債的也不是成輝罷了,可是成輝并不是什么富人,家里又養(yǎng)著娘子和幾個娃,日子過得不寬裕。 店家卻搖頭:“不曾,只說是蕭公子的朋友而已?!?/br> 蕭正峰聽得無奈,只好道:“我這里有三十兩銀子,暫且寄放在掌柜這里,若是哪一日那位公子過來,可否幫我轉交給那位公子?” 掌柜卻搖頭,笑呵呵地道:“這債都已經清了,我自然沒有留下公子三十兩銀子的道理?!?/br> 說了半響,最后蕭正峰只好托這位掌柜再次見到那位公子,務必請他留下姓名和住處,也好讓自己還債,掌柜笑著答應了。 他離開成衣店后,一路上難免想起這件事來,總覺得此事透著詭異。自己不過是個四品將軍,且要派到外處戎守的,燕京城中并不會有人著意和他交好,怎么會有人為自己付賬? 一時實在是想不明白,只能暫且放下此事,就這么回到家中,住在屋里半響后,復又想起阿煙姑娘,越發(fā)覺得心中郁結,恰好見一旁有筆墨紙硯等物,他干脆起身,憑著自己的記憶,勾勒了一幅畫。 待那畫畫成之后,自己去看,卻又覺得畫得糟糕透了,絲毫沒有阿煙姑娘的半分神韻,更不及阿煙姑娘萬分之一的絕色。 他抓起那畫來,原本是要揉碎的,可是剛這么一抓,看到畫上的阿煙一雙秋水眸子遠遠地凝視著自己,頓時舍不得了。 最后到底用一雙握慣了劍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幅畫攤平了,又拿來一本線狀的古書來壓,將那畫壓了一個平整后,這才謹慎地收起來。 卻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小廝探頭探腦地過來,見他臉色不好,當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地站在那里。 蕭正峰見了,挑眉淡道:“有什么事,說吧?!?/br> 那小廝忙過來稟道:“是老夫人那邊叫少爺呢,說是讓少爺你過去說話?!?/br> 蕭正峰一聽這個,何嘗不知道,必然是祖母又要提起說親的事兒來了。 他不免頭疼,不過面對這個一手撫養(yǎng)自己長大的老人家,也不忍心讓她傷心,只好硬著頭皮過去。 到了那里,一進屋子,蕭正峰便知道今日這一關必然是不好過的。 蕭家老夫人坐在那軟榻上,背上靠著一個梭子綿的引枕,身旁一個小丫鬟用美人錘為她捶腿,而左邊右邊,擁簇著幾個穿著錦緞的婦人,分別是蕭正峰的伯母嬸母,甚至連出嫁的姑姑都過來了。 軟榻旁的一排黑色木椅上,坐著蕭正峰的兩個大伯,除了那位在亳州任上的大伯父外,他的叔伯輩的算是全都到齊了。 而就在叔伯們的身后,是七八個同輩的堂兄弟,從十幾歲的堂弟,到四十幾歲的大堂哥,全都在這里了。 其實幾個堂哥見他黑著臉走進來,還站在伯父身后沖他擠眉弄眼的。 蕭正峰目不斜視,走過去,結結實實地給自己祖母磕頭請了安。 這蕭家老夫人低低地嘆了口氣:“你也不必在這里假模假樣的跪著,如今你若是真?zhèn)€孝順,還是趕緊娶了那李家姑娘,方才了了我這一樁心事?!?/br> 原來那一日蕭正峰抱著李明悅出水的事兒,如今已經人盡皆知了。蕭家老夫人想著只要自家的孫子點了頭,她這就馬上提親去。 見那蕭正峰一聲不吭,跟個悶頭葫蘆一樣,她再次開口指責:“我們蕭家雖則如今不如當初顯赫,可也是百年大家了,斷斷不能做出讓人戳脊梁骨的事兒!那一日你既然抱了人家姑娘,那就娶進門來吧?!?/br> 蕭正峰一聽,皺眉沉聲道:“祖母一心要將人家娶進門來,可是一則人家未必愿意嫁進咱們家,二則正峰也不愿意娶?!?/br> 他又不傻,自然是看出李明悅一心想勾搭齊王的,怎么可能去娶那么一個婦人進門。 蕭家老夫人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你說來說去,為自己找了萬般理由,其實只是不想娶妻罷了!” 說著這個,她伸出略顯顫抖的手指,指指那幾個叔伯身后的兄弟們:“你看你這些堂兄弟,若論起來,你是排行第九的,可是如今從最大的老大,到比你還小七八歲的十六兒,這都是已經成親了的?!?/br> 她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淚水,再次搖頭嘆息:“你爹就留了你這么一個獨苗,你竟是至今無后,若是哪天我去了,到了九泉之下,見了你爹,我可怎么交代呢!” 一旁的蕭家大夫人見此,便開始幫腔:“正峰啊,老夫人原本說得沒錯,如今咱們蕭家子孫滿堂,可是獨獨是你,如今眼瞅著都二十有四了,卻是至今不娶,這傳出去像什么話啊!” 旁邊的幾個叔伯類,大家輕咳了聲,相互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后還是二伯父清了清嗓子,咳了聲,一本正經地道: “正峰,你也該是時候考慮下了?!?/br> 蕭正峰跪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蕭家老夫人見此,急了,氣得將那美人錘奪了過來,重重地扔向了蕭正峰。 這蕭家老夫人也是會些武藝的,如今雖然老了,可是力道和準頭也有些,當下正好那美人錘鑿在蕭正峰的頭上,鏗鏘一聲,撞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蕭家老夫人氣得不行了:“你個逆子,難道你不聽我這個祖母的話,現(xiàn)在卻連幾個叔伯都不放在眼里嗎?你心里到底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這上上下下的老???” 蕭正峰無奈,皺眉道:“祖母,正峰自然是將祖母和各位叔伯放在眼里的,可是這和正峰是否娶妻又有什么關系?正峰早說過,功不成名不就,正峰不想娶妻。” 這話一出,眾位叔伯臉色都不好了:“正峰,你如今也是正四品的將軍,難道還不算功成名就嗎?” 叔伯們身后的堂兄弟也開始幫腔:“是啊,都四品將軍了,還要怎么樣啊!” 他們這些小子,踮起腳尖也夠不著那四品將軍的門呢。 蕭家?guī)孜环蛉艘贿厧椭捓戏蛉舜繁扯瞬柽f水,一邊也開始數(shù)道起蕭正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