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簡雁容不便等著他侍候自己,也替他盛粥,兩只手端著碗均遞到對方面前,小臂交迭時隔著衣衫蹭擦了一下,冬日衣物厚,并沒有肌膚相觸,禁不住一人血氣方剛,一人春情蕩漾,跟親嘴交頸了似,空氣瞬間又熱了。 “嚴容……”許庭芳啟唇,自己也不知想說什么,喊得一聲停住,眼睛不知看哪里好,低頭緊盯餐桌。 大理石桌面,桌沿楠木雕花,花紋蜿蜒相續(xù),精妙奇巧,美不勝收。 簡雁容垂首,復(fù)又抬頭。 雖是臊得慌,有些事等許庭芳這只呆頭鵝挑明,只怕不知何時,莫如自己厚著臉皮開口。 采桑是女人,自己也是女人,留采桑在房中的誤會不需解說的,只問他能否從斷袖路上回頭。 “許兄,你……”怎么開口呢,簡雁容最是伶牙利齒的,也有些難為情,躊踷半晌,低著頭,也不敢看許庭芳,飛快地道:“庭芳,你對斷袖有什么看法?” 尋思著,許庭芳情動時迷糊里嘶聲不停喊自己的名字,想必,對自己的情意能把斷袖的癖好壓下去。 漏聽了山洞中簡雁容表明身份的最要緊的那一句,不知簡雁容是女人,許庭芳想的是:罷了,眼前是懸崖背后峭壁,退無可退,斷袖便斷袖,跟秀之搶人便搶人,只要嚴容喜歡的是自己,往后和秀之?dāng)嗔耍约罕銓⑺托阒眠^一事丟開。 “雖說人言可畏,可情之所鐘,顧不得了?!痹S庭芳吶吶,看簡雁容一只手在桌沿擊打,纖長秀美,極想抓住,又害臊,掌心都濕了,手指顫動,半晌沒伸出去。 人言可畏指的斷袖一癖,情之所鐘,他鐘情的誰? 顧不得了! 要在斷袖路上一奔到底,那自己算什么? 簡雁容未料至此時,許庭芳還在斷袖路上奔走不回頭,不由得黯然,眼眶一紅,差點飆淚。 “嚴兄弟,秀之那頭你有什么想法?”許庭芳低著頭直盯著簡雁容的手,想起迷夢里那雙手在自己身上撫摸的形景,俊臉紅成大蕃茄,不說與她對視,連抬頭都不能了。 扯程秀之做什么? 簡雁容心如刀割,自詡瀟灑,只是未到傷心處。 忽而,腦袋里轟隆隆悶雷炸下。 難道?許庭芳是斷袖,心儀的人是程秀之! 不對,他是至誠君子,若是心儀程秀之,不會對自己還那么溫柔體貼。 迷糊里一直喊的也是自己的名字。 心亂了,大理石餐桌在眼里成了重影,才想細問,喧嘩聲由遠及近,極快地來到門前。 走在前臺的是書硯,小廝的六角帽子歪到一邊,滿頭汗水,臉色青白,背后跟著趙頌明和馮允,俱是焦急不已的樣子。 “公子,嚴公子,這可怎么辦好!”書硯嚎啕大哭。 “許大人,嚴大人,依兩位看,這事如何處理?”馮允和趙頌明齊聲道。 書硯年輕也罷了,趙頌明身為府尊,馮允也當(dāng)了幾年師爺,怎么說話不清不楚,讓人摸不著頭腦。 簡雁容皺眉,許庭芳擺手,喝書硯:“慌慌張張的做什,什么事從頭說來。” “能不慌嗎?”書硯嘀咕,抹淚,幽怨地瞥簡雁容。 簡雁容接收過他很多如此這般眼神,平時不在意,此時忽而靈臺清明,本來心情郁悶,猛然間卻極想笑。 她悟了過來,書硯看自己的那小眼神是對負心漢薄情郎的指責(zé)眼神。 聽趙頌明和馮允說了何事慌張后,簡雁容終于忍不住爆笑出聲。 那個名喚采桑的小女孩自絕了,死前留書,道是被簡雁容強占奪了清白,無顏存活世上,只能一死。 簡雁容摸下巴,有些自得自己男裝扮得徹底,連趙頌明和馮允都被瞞過了,又有些難過,那采桑忒無辜了,自己若沒有順水推舟,想假裝入套查趙頌明和馮允,她也不至于被香銷魄散。 兇手想必不知采桑尚未破身,不然,也不會殺采桑借以挾逼自己。 許庭芳沉著臉一言不發(fā),趙頌明唱作俱佳念了會兒得不到回應(yīng),有些無趣,朝馮允使眼色。 趙頌明最初送采桑只想用美色賄賂簡雁容拖簡雁容下水,未料簡雁容雖然留了人,翌日卻又與許庭芳纏綿不出,將采桑視為無物。 安陽王名下那些田地就在渠道規(guī)劃里,若不能疏通簡雁容和許庭芳,事敗就在眼前,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馮允奉命將許庭芳帶去小倌館,誰知喚小倌遭訓(xùn)斥,自己厚著臉皮使出渾身解數(shù)上前服侍,許庭芳看著他卻如看骷髏,被瞪得灰溜溜離開。 也是逼急了,兩人便合計出這么一個陷害簡雁容的計謀。 簡雁容若不想惹官司,少不得要讓趙頌明包庇,這么一來,大伙兒便同坐一條船了。 馮允被簡雁容笑得心臟打鼓,無法退縮,只得上前,問道:“許大人,嚴大人,這事怎么辦還請示下,那采桑的父母現(xiàn)已上府衙擊鼓鳴冤了,大人馬上就得去升堂問案?!?/br> 還擊鼓鳴冤告自己呢!看來,那些地的主人來頭不小。 田稅新令的執(zhí)行挾著雷霆之勢,侯門高戶為了逃稅,勾結(jié)地方官,將自家名下田地掛到老百姓頭上,忒可恨,趙頌明幾番對自己和許庭芳利益相誘,見自己和許庭芳不同流合污,又設(shè)套謀害,本來不想管引水開渠工程之外的事,看來,不插手也不行了。 簡雁容來回搓手,假裝十分為難。 “大人,下官倒有一策,只不知可行否?”馮允壓低聲音,說話的同時,性感的紅唇微微嘟起。 本是容色不錯的一男兒,偏時不時作媚態(tài),簡雁容一陣惡寒,撫了撫手臂,面上卻越作鼓勵之色。 “下官打聽得,那采桑的父親有一個遠房弟弟在安陽王府當(dāng)差,下官愿意替嚴大人去找他斡旋?!瘪T允得了鼓勵,更加起勁。 這么說來,那些地的主人是安陽王了。 簡雁容對朝堂權(quán)貴了解不多,斜眼看向許庭芳。 許庭芳兀自看著餐桌出神。 盛了粥未及吃被咋呼聲打住了,白糯的粥上紅棗點點,簡雁容摸不透許庭芳心事,才想再接著試探馮允口風(fēng),許庭芳霎地抬頭,揮了揮手,斷然道:“趙大人,升堂公斷吧?!?/br> 青天紅日,明鏡高懸,堂下跪著穿粗布衣衫的老漢老婦,低垂著頭看不到臉,垂在身側(cè)的手枯瘦如爪籬,粗糙暗黑,是長期勞作的人。 “威武……”差役敲著升堂棍,簡雁容湊到許庭芳耳根邊,悄聲道:“干嘛不給我試探趙頌明的老底?” “試探什么時候不能,非得以身犯險?”許庭芳瞪她,這日身上不是慣常穿的白色束身錦袍,而是一襲蜀州織錦藍色寬袍,腰間松松系著石榴結(jié)zigong絳,不同于程秀之的艷色,一雙眸子烏黑幽深,沉沉如無底深潭,幾欲吸去觀者魂魄。 簡雁容失神,迷瞪許久方回過魂來。 既不欲試探,簡雁容也懶得裝神弄鬼了,走到公堂上擔(dān)架前,掀起蒙著采桑尸體的白布,拉了衣袖查看。 殷紅的一點守宮砂因生命的消失微有沉暗,卻不影響它所要表達的。 趙頌明和馮允齊齊變色,自稱采桑爺娘的老漢和婦人呆怔住,原來有模有樣嚎啕哭著的,被扼住喉管似霎地住了。 “采桑既沒*,何來被強辱而羞憤自絕一說,刁民誣陷朝廷命官,罪無可恕,給本官狠狠地打?!壁w頌明一愣之后猛拍驚堂木,厲聲高喝。 “大人且慢,他們并非采桑爹娘,問清楚了再打不遲。”簡雁容淡笑,將白布蓋上,施施然回到公堂一側(cè)座椅上坐下。 趙頌明方才只是神色有異,聞言臉色變得煞白,烏紗翅帽抖了又抖。 簡雁容笑咪咪宣了聲佛號,不待趙頌明抖夠,慢條斯理一五一十說起破綻。 采桑皮膚白皙小手嬌嫩,那老漢和老婦則明顯是農(nóng)家之人,衣食尚未周全的人家,如何養(yǎng)出一個身嬌rou貴的女兒。 老漢和老婦癱倒地上,連分辯一聲都不能夠。 自到濟陽府后,趙頌明招待自己和許庭芳殷勤小心,本來想放他一條生路的,他竟設(shè)局欲逼自己同流合污,不能容情了。 簡雁容探手入懷,掏出一份字狀遞給許庭芳,打著官腔道:“許大人,茲事體大,煩請大人上報朝廷吧。” 簡雁容當(dāng)晚決定順水推舟留下采桑試探趙頌明,就已防著趙頌明設(shè)套,恐嚇了采桑一番,命她將是何人送她進河督府,安排她進河督府做何事,要達到什么目的,她是什么人都書寫下來,簽名畫押。 采桑是安陽王府的家伎,此次奉命從京城來濟陽城勾引簡雁容,送她到濟陽城的是安陽王府的管家,接她的是趙頌明,把她帶進河督府的是馮允,安陽王交待,要她勾引簡雁容后,讓簡雁容說服許庭芳,不追查安陽王在濟陽府轄下各郡的田地。 “許大人,在濟陽府發(fā)生的案子,本官有權(quán)過問……”趙頌明朝許庭芳伸手,抖抖顫顫,想要簡雁容遞給他的字狀。 “普通案子自是由趙大人公斷,不過這件事牽涉到嚴容,嚴容是皇上親命隨本官下江南的,本官也不敢自裝,只能具本上奏了?!痹S庭芳冷冷道,喊河督府的差役:“把人犯看押起來,尸體看好,等皇上派人來審查?!?/br> 趙頌明跌坐公案后,整個人癱了。 馮允配合趙頌明,給他出謀獻策,皆因妒恨簡雁容,又與趙頌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今見趙頌明大勢已去,顧不得忠貞節(jié)義了,撲通一聲跪倒地上,大喊:“許大人,小人愿招認所有罪狀。” 第五十三回 有了馮允的口供,也不用等朝廷來人了,許庭芳命人把趙頌明暫押牢房,濟陽府衙暫時封閉。 許庭芳詳細寫了奏折,使人飛遞進京,一面又和簡雁容到新渠郡等地,將戶主不對的田地登記,開渠工程迫在眉睫,需在明年洪汛期之前水渠挖好泄洪進水,亦不等京里來人判決了,工事先進行。 大事小事不少,一遭走下來半個月過去,兩人方得以回濟陽。 “這么容易就擼下一個五品官,一點也不刺激?!被氐胶佣礁喲闳荼г?。 “你以為會怎么樣?”許庭芳斜睨她,他的心情似乎很好,這一瞥,笑意隱隱,酒窩微現(xiàn)。 簡雁容愣了愣神,聳聳肩,“我以為還有抵死反抗大聲喊冤什么的?!甭砸煌?,嘿嘿一笑,道:“不過想來也正常,我留下那采桑演了一出,你配合跟著馮允去了那南風(fēng)館,趙頌明以為我們倆一只腳踩進圈套了,拉上賊船易如反掌,后來措手不及也是自然。” 不是配合,他是以為真的以為簡雁容跟采?!S庭芳赧然,說不出話。 兩人進了院子了,庭前芭蕉翠色喜人,許庭芳腳下一頓,把簡雁容拉到芭蕉旁。 他想說什么?簡雁容懷里揣了小兔子,心臟撲咚撲咚跳得歡快。 許庭芳鼓起勇氣,低低道:“趙頌明的案子報上去,事涉王侯占地,跟田稅新令相關(guān),想必來的秀之,若是秀之,你跟他把話說清楚,可好?” 讓自己跟程秀之說清楚什么?簡雁容不解,瞪大眼看許庭芳。 紅漆廊柱,落日桔紅色的余輝掠過青黛色的屋檐照在簡雁容臉上,俊秀的眉目憑添了婉約風(fēng)韻,雖無三醉樓樓閣綠樹繁花為背景,綠葉之旁,容光煥發(fā),俊秀清靈,亦別有一股傾城之態(tài)。 許庭芳身體一熱,血往腦袋涌,拉起簡雁容朝房間疾走。 手攥得很緊,袍裾拉起搖曳的影子落在青石地面,步履如風(fēng)的行動不經(jīng)意間便有了流水的脈脈情意。 房間里炭火燒得旺,窗戶閉著,暖熱如春。 房門砰一聲合上,天光阻隔,余了一室昏暗,格外安靜。 兩人都沒說話,交扭的手心都是汗,潤濕,粘膩,不舒服,卻不舍得松開。 暮色更重,窗外樹枝映在木隔子窗的窗紗上的影子從明到淡,許庭芳松開簡雁容的手,顫抖著,扣著她的肩膀,把她往懷里帶。 他的動作極為慢,忐忑不安,似乎怕被拒絕,簡雁容心跳失控,怦怦響著,離許庭芳胸膛越來越近了,她聽到許庭芳的心跳,韻律如戰(zhàn)鼓錚鳴。 兩人緊靠在一起了,兩顆心的跳動不分彼此,帶著花開的妖嬈芬芳,甚是激烈。 簡雁容微闔上眼,緩緩把頭貼上許庭芳胸膛。 許庭芳被貼得腦子里一片空白,極想像那日迷夢里那般,把懷中的人抱到床前上下其手。 不行,得問清楚,不能糊里糊涂處著,他也決不接受和程秀之一起擁有愛人。 “嚴容……”勉強忍著,許庭芳把簡雁容推開,扳著她的肩膀,結(jié)結(jié)巴巴表白,跟索要名份,“嚴容,我……我不能接受你和秀之來往,你……我……我要跟你換貼,你跟秀之?dāng)嗔诵胁恍校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