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程秀之微一沉吟,原本蒼白的臉龐浮起朱潤,出了晴雪園,即喚來程新,低低囑咐了一番。 第三十七回 簡蕊珠趴在春凳上得意地哼著小調,有些迫不及待地等著簡雁容氣急敗壞沖進家門,喝斥自己又出了餿主意,后頸涼浸浸有物兒貼近時,她半點不害怕,嘻笑著道:“jiejie,你的手可別發(fā)抖啊,不然,小妹我一命嗚嗚不要緊,你變成殺人犯麻煩就大了?!?/br> “我的手從來不抖,一劍見血。”來人道,隔著厚厚的的口罩,聲音沉悶,像從腹部傳出來一樣,說話的同時,簡蕊珠的頭發(fā)被攥了起來,眼前寒光一閃,冷冰冰的劍尖抵住了她的眼瞼。 “壯士,有話好說?!焙喨镏檠例X打顫,半天才說得出話來。 “說,會刺顧繡的是誰?” “我不知道?!焙喨镏閲樀媚蜓澴恿?。 在府里看她作弄簡雁容很機靈,原來只是紙老虎,程新暗暗嗤笑,劍尖輕輕一壓,簡蕊珠的眉瞼迸出細細一點血珠。 “我手里的劍只要稍稍再用點力,你這只眼睛就瞎了,別說你不知道,顧繡那么珍貴,會刺顧繡的人是無價之寶,我不信你家有顧繡卻不知道顧繡傳人是誰。”程新冷冷道,引誘著簡蕊珠入套。 簡蕊珠果然上當,不抖了,哼道:“你既知顧繡傳人是無價之寶,還敢拿劍指著我?!币幻嬉徽f,一面伸手拔劍,程新見她上勾,暗喜,假作震驚,手里利劍急急收回,低呼道:“你就是顧繡傳人?你怎么用手拔劍,萬一手指廢了不能刺繡,可如何是好?” “我要是害怕不開心了也會刺不出來呢?!焙喨镏槌猿孕χ?,撐起身體轉過頭,眉頭上揚,挑釁地望程新,“把你臉上的布扯下來,我要看看你是誰?!?/br> 蠢材!原來只會些小貓小狗一樣的不入流動作整治簡雁容,心計一毫沒有,程新見目的達到,假裝驚慌,一縱身上了房梁,閃電似離開。 人影瞬間無影無蹤,若不是地上因來人去勢甚急震下的兩片廊下桑枝葉子,簡蕊珠幾疑是做夢。 “顧繡很了不起嗎?”看來,不用等簡雁容回家,自己就能狐假虎威救出爹娘了。 簡蕊珠決定假冒顧繡傳人去衙門走一趟。 反正看起來顧繡傳人矜貴的很,即便不刺繡品出來,也沒人敢動。 壓根沒去想簡雁容怎么會是顧繡傳人,程新故意不說顧家后人而是顧繡傳人,便是要引簡蕊珠如此這般去想去做。 臀上的傷經過這些日子的休養(yǎng),雖未痊愈,下地行走卻是無礙了,簡蕊珠下了春凳回房,把壓箱底的衣裳和頭面拿了出來,意欲讓人驚艷敬畏。 那是幾個月前圣旨命簡姓女人都到相府走一趟時,她打滾撒潑從邵氏那里要來十兩銀子置辦的。 米分紫杭緞中衣,胭脂色綃繡海棠春睡輕羅系襟紗衣,同色撒花煙羅裙,淺紫雞心領繡梅花褙子,八寶翡翠頭面,甚至還有一盒花蕊夫人衙香,看著這些東西,簡蕊珠對簡雁容的恨又增了一分。 那日她精心打扮,如三春枝頭最盛桃花,闃然綻放時艷色驚人,山魈妖魅展著媚色欲勾人魂奪人魄,一個媚眼便攝了男人雙修成仙。 她打定主意要飛上相府枝頭成鳳凰的,可她爹娘卻偏生總覺得她上不了臺面,攔著她不讓去,死哄活逼將不情不愿的簡雁容趕去了相府。 簡雁容還是尋常衣裳,頭上發(fā)髻都沒梳齊整,釵環(huán)皆無,更沒有涂脂抹米分擦香,拖拖沓沓去了,卻力壓了群芳傾倒了許庭芳。 她是萬不信許庭芳見了簡雁容不吐其中沒有玄機,只是怎么也參不透。 什么好事都讓簡雁容占了,她要主動行事,壓簡雁容一頭。 牢房里面森冷陰暗,混濁的空氣里泛著皮rou腐朽,甭管什么人,進去了必定發(fā)咻,孟為要讓簡重燁夫妻有問必答,更是擺足了架式,將他們關進重囚室,當中火爐上鐵片燒得通紅,老虎凳就在一邊,墻上掛著黑污污血跡斑斑的刑具。 自家是原告,怎么反而刑具侍候了,簡老爹和邵氏嚇得兩股打顫,站都站不住。 “顧繡從哪來的?”孟為摒退了左右,自己動手,長鉗夾起燒紅的鐵片,在簡重燁和邵氏臉上移動。 “我女兒繡的?!焙喼責詈蜕凼袭惪谕暤?,哪還敢隱瞞。 果然是相爺所料,孟為暗暗點頭,要查出顧家兒子下落,沉了臉,鐵片又趨近了些,冷冷道:“胡說,顧繡只有顧家后人能繡出來,你們又不是顧家人,你女兒怎么繡得出來?我查得,顧家只有兒子也沒有女兒,不說實話……”緩緩地將鐵片又移近了一分。 “我們就是說的實話?!焙喼責詈蜕凼蠐渫ㄒ宦暪蛄讼氯ィ闇I交流,“當年人家送給我們養(yǎng)的就是一個女兒,我們也不知道顧家有什么兒子。” 兩人過于惶恐,提都沒提自己代撫養(yǎng)的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孟為則先入為主,也沒想起要問簡重燁夫妻是什么時候開始撫養(yǎng)顧家女兒的。 只當顧家當年家滅后,女兒才進簡家的。 這兩個軟骨頭看起來不像說假話,孟為略一沉思,那顧家女兒背負滅門之仇,十年來忍辱負重心心念念要報仇,定是心機深沉之輩,只能從這兩人口中套問顧家兒子的下落了,手中鉗子朝前一送,邵氏啊地一聲慘叫,左臉頰熱燙燙去了一塊皮rou,整個人抽搐,直愣愣暈死過去。 “說不說?不說燙了臉接著燙全身。”孟為把鐵片移到簡重燁眼前。 通紅的鐵片上已變得暗黑,上面凝結著邵氏的皮rou,腥臭和焦味彌直往鼻腔沖,簡重燁直呆呆看著,眼睛瞪得渾圓,只有眼白不見眼珠。 膽小鬼,看你還說不說,孟為獰笑,簡重燁忽然間一側身,猛一下抓住他握鐵鉗的手翻轉。 電閃雷擊,哧的一聲,又是皮rou燒焦的臭味沖開,這回,被燙的是孟為的左眼。 “??!”孟為一聲慘嚎,左眼深深的一個血窟窿,另一只也充血通紅,下一瞬間,砰一聲巨響,簡老爹被他抓了起來摔向墻壁。 巨大的聲響震動了整個牢房,簡蕊珠娉娉婷婷婀娜多姿走來,風情凝結在臉上,傻呆呆地看著簡老爹頭頂像開閘放水似冒出鮮血,身體破布袋似晃了幾下,頹然倒落地上,只眨眼間,地上便淌開一片血泊, “快找雁容來救我和你娘……”簡老爹睜大眼望簡蕊珠,無力地虛虛伸手,又頹然滑落,聲音都沒發(fā)出來。 馬蹄得得聲里,簡雁容忽然便真切地聽到簡老爹悲慘虛弱的求救聲音。 家中肯定出事了。 不行,得回去看一下。 “你要回京?”許庭兄聽得簡雁容要返回京城,微微皺眉。 “我自己回去,家中若是平安無事,我馬上趕回來?!比羰浅鍪裁词拢差櫜簧匣拭?。 他手無縛雞之力,讓她回去哪放心,便是讓書硯送,也還是不能安心。 “我跟你一起回去?!痹S庭芳微一沉吟有了決定,轉頭對丁仰和宋平拱了拱手,道:“有勞兩位,葳快馬回京,不多時便回?!?/br> 朝簡雁容伸手,要把她帶上馬背。 他皇命在身,跟自己私下受諭旨的又不一樣,哪能行,簡雁容搖頭,有些猜到許庭芳心思,望了望韓紫煙,道:“紫煙有武功,由她送我就行。” 才剛認識的人怎信得過,哪敢相托。 許庭芳足踩馬蹬,微傾身,長臂一撈,簡雁容身體騰空,瞬間落在馬背他身前,“坐穩(wěn)了?!痹S庭芳低聲道,一手環(huán)著她的腰,一手拉韁繩,追風四蹄攢起,霎那間快如閃電,趕風逐月。 牢房里泛開血腥味,簡蕊珠激凌凌顫了一下,面如土色,尖銳的喊了聲“爹,娘”,轉身便往外奔。 便是簡老爹那話沒說出聲,她也知眼前的事不是自己能應付的。 衙門的差役牢門外守著,不知內里發(fā)生何事,一齊攔她,虎豹豺狼兇神惡煞,阻攔的同時,見簡蕊珠貌美,一齊下作骯臟摸捏揩油,十幾個孔武有力的男人,明明能一下制住的她的,偏貓逗老鼠,場面一陣混亂。 程新離開簡府后沒有離開,尾隨著簡蕊珠來到府衙大牢,在一角密切注視著,見亂了起來,急悄悄潛進大牢,看了一眼慘況,大喜過外。 “妙,想不到簡重燁貪財怕死之輩,竟有智計將事情鬧大,看來蠢木頭一塊在簡雁容身邊也學了不少,這是咱們拔掉孟為這個許臨風最有力的一只爪子的最好機會,你馬上去找簡家書肆的掌柜,就說是簡重燁托你傳的話,讓他上刑部告官申冤,記住,讓他告官時提一下,簡蕊珠是顧繡傳人,我這就托咱們宮中的耳目把話透露給郭太后知道?!背绦阒牫绦路A報畢,拍手大笑,眉眼飛揚,色如春花,艷極燦極。 郭太后嗜好顧繡,定會保全簡蕊珠。 簡蕊珠雖不是絕頂聰明,也不蠢,自會掩飾身份裝出真?zhèn)€是顧繡傳人,后來怎么辦再見機行事。 程新領命而去,程秀之又招來另一心腹程林,命傳話進宮,布置已畢,也不喊人服侍,自己拿出桌上水晶盤石榴,捏起一粒粒紅潤透明的石榴籽,含笑細品,靜待狂風大作。 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原告卻被上刑,若簡老爹委屈吞聲不反擊,這罪也便白受了,偏他軟弱一世,悍勇一時,庶民傷了朝廷五品官員,這事便鬧大了。 刑部尚書何力是郭從武的人,許臨風手眼通不到,郭家雖沒與許臨風正式對立,然時時不忘壓制許臨風,怕他勢力壯大,此案由刑部受理,許臨風討不到好兒。 許臨風得訊趕到京兆府時,邵氏和重傷昏迷的簡重燁已被移到刑部大牢。 “沒料到……那簡重燁竟然……”孟為咬牙,大夫已替他包扎了,左眼斜捆了布條,右眼紅得要滴下血來,“相爺一定要幫我報仇,簡重燁若是死了,也要將他碎尸喂狗,簡家人一個不留。” 不用他說,許臨風也不會留簡重燁夫妻活命。 孟為嚴刑逼問顧家后人下落的話語漏了出去,便是懸了一把利劍上頭,有心人一定會細細追查,顧家的后人且不說,朱煜對他恨之入骨,自是不遺余力尋他把柄的。 怎么查到顧家兒子的下落,又將簡家一家子滅口呢?許臨風眉頭緊鎖,須臾,有了主意。 “刑部問起你怎么濫用私刑,只管往朱煜身上潑臟水,就說是他逼你對簡重燁夫妻用刑的,我會設法讓皇上親自過問此案,到了御前,只管痛哭,你如今眼睛傷了,有些言官會以你形象有毀官威上奏折讓你辭官,眼下先保住你的官位要緊?!?/br> 朱煜和許臨風結仇朝野皆知,究其緣由就是許臨風力保朱竮使得朱煜與皇位失之交臂,許臨風的人被朱煜如此逼迫,朱竮定會惱怒不已竭力維護孟為,簡重燁重傷朝廷命官,自是死罪,邵氏一個婦人,等她回家了,再略施手腳把她和顧家那個女兒弄死便可。 “多謝相爺。”孟為心中正擔心自己的烏紗翅帽要掉了,見許臨風不遺余力要保他,大是感動,掙扎著下了床,長揖到地。 許臨風和孟為計較完畢,自為算無遺策,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程秀之已將顧繡后人尚存人間的消息捅給郭太后得知。 簡蕊珠不死,簡重燁夫妻就不會獲罪,這個無窮后患,將如高懸在許臨風頭上的利劍,隨時會掉下。 石榴酸酸甜甜,晶瑩透明如珍珠般喜人,程秀之修長白皙的手指極有興致地一粒一粒摘了放進嘴里,舌頭勾了勾,方慢慢咬嚼品嘗汁水。 等簡雁容從江南回來,自己想必已除掉仇人,那時……想起前一日黃昏把簡雁容壓在床沿的滋味,程秀之覺得口中的石榴更甜了。 腳步聲忽然傳來,程新帶著旋風疾沖而入。 “爺,壞事了,許庭芳帶著簡雁容快馬奔回京城,這是韓紫煙飛鴿傳來的信?!?/br> 薄薄的一指寬的綢布上簡單幾個字,像奪命追魂利箭,程秀之一眼掃上,面色驟變。 簡雁容知道他兄妹兩人的真實身份,雖然她對清芷呵護有加,對自己也暗中有情,可跟爺娘性命相比,孰重孰輕便難說了,以她的聰敏慧黠,不難猜出簡家的大禍是自己背后所為,一挨愛成了恨……程秀之不敢往下想。 程秀之咬了咬牙,兩只手死死攥起,胸口悶悶的一痛,面上卻是平靜的,口氣淺淺淡淡不帶半絲情緒。 “馬上帶上東南西北四人路上攔截……兩個人都不要留。”他做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沉穩(wěn)有力。 程新領命而去,程秀之撐著書案,周身顫抖,許久后,抓起書案上的裁紙刀,掀起袖子,手起刀落,雪白的胳膊上長長一道刀口,皮rou外翻,深可見骨,血涌如注,在墨玉一樣的書案染出一只地獄猙獰惡鬼。 “庭芳,對不起,為了我爹我娘程叔,我顧家枉死的十幾口,我只能這么做?!?/br> “簡雁容,你別怨我,你若不回京,就不會有此殺身之 第三十八回 馬蹄聲破空,風聲樹影掠過,追風疾如閃電,僅一個時辰,許庭芳便帶著簡雁容奔完了去時三個時辰走的路,日暮時分,三醉樓遠遠在望,過了三醉樓再走幾里路便進城了,許庭芳微松韁,緩緩降下速度。 箭簇就在這時破空而來。 “趴下,不要起來。”許庭芳厲聲喝道,攬著簡雁容腰腹的右手改攬為按,左手韁繩當鞭揮舞,簡雁容只覺勁風從自己背上頭頂削打過,皮rou都生疼。 第一排羽箭剛避過,第二排接踵而來,與此同時,許庭芳也從馬身側囊袋里抽了長劍在手。牛芒針在空中閃爍一般,但是寒芒閃過,地上一批斷箭。 程新倒吸了口氣,未料到許庭芳武功竟已是江湖一流高手境界。 此處路兩旁稠李樹茂盛便于藏身,許庭芳一路急趕,到了這里京城在望,定會放松下來,是伏擊的最好地點,便帶了東南西北四人黑衣蒙面在道兩旁埋伏,以逸待勞。 他算對了,可這個地方因京城在望,也是最不能久戰(zhàn)的地方。 “近身圍攻,程東、程南,你二人殺招指向簡雁容,程西、程北,你二人斬馬蹄?!背绦碌吐暤溃谧泸v空,手里彎刀朝許庭芳劈去。 許庭芳武功比之程新等五人自是高了不少,以一敵五亦未必會落敗,奈何要護著個一點武功沒有的簡雁容,凌云劍格開程新的彎刀和殺手東襲向簡雁容的殺招,又急俯身擊退了削向追風前蹄的那一刀后,來不及出招解決殺手南自上而下朝簡雁容插下地那一劍了,眨眼的遲疑都沒有,許庭芳撲伏到簡雁容,后背生生擋下刺向簡雁容的那一劍,同時劍鋒往外一掃震開堪堪要砍上追風后蹄那一刀,口中馭了一聲,追風聽令,沒命朝京城方向沖。 許庭芳悍如煞神,招招致命,追風眼見就要從自己身側掠過,包圍缺口一旦撕開便再無法圍住許庭芳了,程新大急,縱身朝許庭芳撲去,什么招數(shù)都沒有,只想把許庭芳從馬背上纏抱下地,兩敗俱傷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