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太子本來就該出來習(xí)政,皇帝經(jīng)不住鬧也松了一半口,只不過心有不甘,又硬是設(shè)置了道障礙。齊王派最后的希望就在這道障礙上面,只要能從太子的上書里摳出錯來,那就能翻盤,把太子重新壓回去,叫太子派們一個月的鬧騰白費。 就齊王派的預(yù)估而言,這并不難,不就是雞蛋里挑骨頭嘛?文官們的拿手好戲,何況還有皇帝拉偏手,別管太子拿出來的理由有多么強而有力,總有法子把他堵回去。 可,萬萬想不到,太子的上書既不強更不有力——只是無可挑剔也無法反駁而已。 這是個十分有針對性的理由,它不具備什么說服性,因為目前的形勢也不需要說服誰,主動權(quán)已經(jīng)在太子這方,只要不被反駁回去,就算贏了。 荒謬怕什么?皇帝還耍無賴呢。 以荒謬對無賴,絕對。 爭執(zhí)了整整一個月的太子習(xí)政事件,于初雪飄揚中終于正式落下帷幄。 朝會結(jié)束的兩日后,皇帝下詔明發(fā),詔書內(nèi)容簡單清晰:即日起,太子入工部觀政。 玉年宮。 宮外是嚴寒隆冬,宮里同樣也是。 早已燒起的地龍只能溫暖身體,拯救不了冰冷的內(nèi)心。 皇帝下了小朝過來,一進殿,正見幾個宮女撤了膳食出來。 宮女們見到皇帝駕臨,紛紛無聲跪倒,皇帝掃了一眼那些原封未動的膳食:“貴妃今日又沒胃口?”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他問完便皺一皺眉,也不等回答,大步往里面去。 衛(wèi)貴妃坐在臨窗大炕上,裹一身白狐裘,人半歪著,身姿弱不禁風,呆呆地看著窗外。 聽到腳步聲,她也不回頭。 皇帝走過去,手撫上她的肩頭,嘆了口氣:“幾天了,你就算心里怨朕,也不該不好生用膳,糟踐自己身子才是?!?/br> “……皇爺來了?!?/br> 衛(wèi)貴妃這才轉(zhuǎn)回身來,要起來行禮,剛一站起來,人晃了晃就往旁邊倒,皇帝忙伸手扶住,道:“罷了,何必跟朕鬧這虛禮?!?/br> 衛(wèi)貴妃被他扶著坐下,聲音低低地道:“我沒怨皇爺,我知道皇爺盡力向著我了,只是抗不過他們。所以我傷心我自己沒用,一點也不能為皇爺分憂,也幫不上誠兒,因為我這身份,反倒拖累了他?!?/br> 皇帝聽她說話,打量著她,見她原來牡丹一般的顏色,如今卻顯得蒼白虛弱,不由心中痛楚。 說不出是哪里來的緣分,皇帝共娶過兩任皇后,不管是死了的還是活著的,皇帝都不喜歡,偏偏就同衛(wèi)貴妃對了脾氣,榮寵二十余年不衰。 “唉,你是因太子提起母后,所以勾起當年的心事來了吧?” 衛(wèi)貴妃是有機會母儀天下的,當年先皇后去世,皇帝就想繼立衛(wèi)貴妃,但當時太后尚在,堅決不同意,因為當時二皇子已經(jīng)出生,而皇帝對衛(wèi)貴妃的偏愛是明擺著的,真叫衛(wèi)貴妃變成衛(wèi)皇后,太子就未必還能是太子了。 這事當年也鬧得不小,太后一力反對,不惜以絕食抗衡,最終皇帝不得不妥協(xié),另從民間甄選了一位方皇后來。 這回太子又提出了太后,衛(wèi)貴妃想起往事來,焉能不傷懷? 一般是小戶出身,她比先皇后差了什么?二皇子也一般是龍子,又比太子差了什么?偏偏一步之遙,就定了君臣分際! 衛(wèi)貴妃想著,閉了閉眼,兩行清淚就緩緩落了下來。 “皇爺,我有皇爺就夠了,做不做皇后,我一點也不在乎,可我為誠兒不甘哪……” “朕何嘗不心疼誠兒,”皇帝摟了她入懷,安慰道,“你放心,朕這輩子欠你的皇后就算補不了你,一定不會叫誠兒也抱憾。朕如今雖然不得已退了一步,撥了工部給太子,但沒許他入朝聽政,工部也不是吏、戶這樣的要緊所在,朕退這一步,只是堵堵群臣的嘴罷了。往后時日還長,朕尋兩件別的好差事給誠兒,慢慢扶持著他,誠兒是朕最心愛的兒子,朕這萬里江山,只有交給他,朕才安心?!?/br> 衛(wèi)貴妃得了這斬釘截鐵的承諾,被怒火灼燒得生疼的心口才終于好受了些,越發(fā)往皇帝懷里依去,口里道:“我就全指著皇爺替我和誠兒做主了……” ** 初雪化盡后不過半個月,京城里又迎來第二場雪。 這場雪卻要大得多,鵝毛般的雪花自傍晚開始落下,揚揚灑灑下了整整一夜。 霜娘是被熱醒來的,地龍燒得太旺,她嗓子干渴,披衣起來倒水喝。 連喝了兩小盅,感覺嘴唇還是干,便又去抹了點口脂,這才覺得舒緩了。 往窗外望了一眼,卻看不出什么,室內(nèi)外溫差大,窗上凝了一層霧,只看得出天光大亮,時辰應(yīng)該不早了。 這可不大對頭,因為幾間屋子現(xiàn)在都還安安靜靜的。 要按平常,睡在暖閣那頭的金盞早該過來了,便是她睡過了頭,周連營就在外間,他不是那種睡覺很死的人,霜娘這走來走去的,多少有點動靜,他該有知覺才是。 她正想掀簾子往外探看一下,便聽周連營微啞的聲音傳來:“你今天醒這么早?” 早? 霜娘一邊應(yīng)聲,一邊疑惑地往窗邊去,拿手指抹掉一小塊水霧,探眼一看,疑惑全化作驚 喜:“哇,這么大雪?!?/br> 原來天色才只朦朧亮,她所以覺得大亮,是因那一院子的皚皚白雪。 處處皆是銀裝素裹,連廊下都飄進來寸余高的一層,一眼望去幾乎尋不出別的雜色。 她看了兩眼回過神,想起周連營方才說話的嗓音,料著他喉間應(yīng)該也不舒服,便走回桌邊,倒了杯茶端出去。 到了外間,先見挨著炕的窗上的水霧已讓周連營擦去了一大半,更好觀看雪景,她把茶盅遞給他,眼神不由又被吸引住了。 周連營喝了茶,把茶盅放去炕邊小幾上,招呼她:“要看上來看,穿這么點衣裳,別在底下站著,再著了涼?!?/br>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霜娘真覺得身上有些涼意了。 低頭看一看他讓出的溫暖被窩,再看看被窩里的俊朗青年,霜娘猶豫了片刻,沒禁受住誘惑,踢了鞋,爬上炕去,分享了他的小半床被子。 怕擠著他的傷處,她謹慎地和他保持了一點距離,不挨著他。 周連營的手掌滑過來,摸到她的手,覺得有些微涼,便整個握住了替她捂著,微微笑道:“你也是京城人,年年都見雪,怎么看不膩,還這樣高興?!?/br> “我在家時可不喜歡下雪。”霜娘小聲道,“下雪就會很冷?!?/br> 她初穿來時,手腳上連著生了好幾年凍瘡,因為賀家冬天只靠火盆取暖,而撥給她的柴炭經(jīng)了胡姨娘的手,還能剩下一半就算不錯了。一直到后來,她學(xué)了繡活,手要是凍壞了就不好做活,那時才沒被繼續(xù)克扣,她的冬天才變得好過一點。 但仍然是煎熬,因為那炭不是什么好炭,老挨著坐嗆得呼吸都不怎么順暢,但要是離遠了,沒多久手腳又變得冰冷,一個火盆能溫暖的空間實在有限。 霜娘沒有細說這些,但周連營無端覺得她那一句聽上去就很可憐,心里發(fā)軟,安慰地握緊了她的手。 霜娘感覺到了,以為他要說話,便望向他,近距離之下才發(fā)現(xiàn)他的唇瓣也十分干燥,而且因為多半本身火氣就比她壯的緣故,干燥的程度也更甚于她。 “我去給你拿口脂,你也涂一點吧?” “不用?!?/br> 霜娘以為他是不好意思用她的東西,笑道,“沒別人知道,我去拿給你,不叫金盞?!?/br> 她說著掀被要下床,周連營把她扯回來,按著她的肩膀壓下,人湊過來,往她唇上蹭著偷了個香,低笑道:“不用那么麻煩去取,你借我一點就是?!?/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斐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0207 10:08:15 888406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0207 16:02:11 爆米花北極熊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0207 18:00:58 潛水看書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0208 00:24:30 九月姍姍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0208 00:54:56 大騙子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0208 16:27:52 大騙子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0208 16:47:50 謝謝姑娘們的雷(*  ̄3)(e ̄ *) 小天使們過年好~ 我家昨天大年初一停電了停電了( ﹏ )~ ☆、第105章 因了近一個多月的貼身照料,該看的不該看的早都看過了,霜娘對這種程度的親熱已是很淡定了,小小鬧了一下,重新各自呆著,安閑說話。 覆蓋一院的白雪看上去格外靜謐,他們說話的聲音也放得輕輕的。 沒什么具體話題,就是想到哪說到哪。一時評兩句朝政,一時說兩句家事,直到外頭的天光漸漸真正亮起,金盞從暖閣里睡醒出來,服侍二人起來穿衣洗漱。 周連營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下床,但還不能跑跳,他起來無非也就是在院子里慢慢行走幾圈,今天下了大雪,雖然已有丫頭揮著掃帚在外頭呼呼地掃著雪,但這種天氣,仍然不適合他出去,只能在屋里呆著。 早膳過后,在屋里轉(zhuǎn)了兩圈,他進去書房習(xí)字。 他也還不能坐,只能站著。 他向著書案俯身,懸腕執(zhí)筆,背脊微微壓下去,但仍舊顯得整個人有一種挺拔之意,單從外表看,已看不出他有傷在身,衣袍下其實掩蓋著那么猙獰的傷疤。 霜娘私心里有點替他不平,也覺得有點虧,這么場實打?qū)嵉幕钭?,只刷了些虛名——這虛名清流文官更需要,對武官的加成有限,周連營要是想兌換成實際利益,得等到太子上位才行,皇帝身體這么好,可是有得等了。 ——這些想法只在她心里轉(zhuǎn)著,一個字都沒說出來過,她又幫不上忙,白說這些話,徒引得人心情郁結(jié)。 此刻她立在旁邊,磨墨是順便,主要任務(wù)是監(jiān)工,見他寫了有四張紙,就不肯再叫他寫了,催他去歇一會?!熬谜静煌祝阈恍賹懥T。” 周連營自覺還能支撐一會,霜娘恐嚇他道:“你不好好養(yǎng)著,傷口愈合不全,小心變成雨打沙坑?!?/br> “……”周連營筆下一歪,一個頓點頓成了一長道墨痕。 他難得如此不鎮(zhèn)定,實在那形容聽著殺傷力太強,真虧她想得出來。哭笑不得地放下筆,道:“好罷,聽你的?!?/br> 霜娘恐嚇成功,滿意地把紙筆簡單收拾了一下,推著他出去。 剛出到堂屋,疊翠打外面掀了厚厚的簾櫳邁進來,搓著手,一說話哈出白氣來,先向周連營行了禮,而后向霜娘道:“奶奶,太太那邊來人,叫奶奶打扮齊整了,速到正院去一趟。” 霜娘奇道:“太太找我什么事?”這些時日以來她唯一的差事就是照顧傷患,安氏連請安都免了她的,更不會有別事差遣她。 疊翠道:“那小丫頭沒說,撂下話就跑了,急匆匆的。” 金盞在旁聽說,忙去里面捧了件蓮青色羽紗緞斗篷,又尋了沙棠屐來。霜娘在她的幫助下一一穿戴好,和周連營道:“不知太太尋我做什么,我去看一看。” 周連營靠著夾壁站著,點一點頭:“你只管去,應(yīng)該是好事?!?/br> 疊翠打著簾櫳,霜娘一只腳將要邁出門檻,又縮回來,扭過身來:“你怎么知道?是什么事?”他天天呆在院里,舉止都不背著她,照理說,不該有他知道她卻不知道的事啊。 “我猜的?!敝苓B營笑道,“但不一定準,還是不說了。你去罷,去了自然知道了?!?/br> 他還賣起關(guān)子來了,霜娘怕耽擱時間,來不及再追問,只得滿心疑惑地抱著手爐去了。 雪后的空氣撲面而來,有種格外的清寒之感。一路都有仆婦在掃雪,但侯府太大,有的地段還沒來得及掃清,木屐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離著正院還有一段距離時,便見院門外堆著兩個大大的雪堆,兩個小丫頭守著,互扔雪球玩耍,見到霜娘來,一齊停了手,一個笑迎上來,聲音脆亮地道:“就等著六奶奶來了。”另一個跑進去通報。 及到走近,兩扇院門大開,院里的雪已經(jīng)掃凈,霜娘走到階下正要進去,安氏已先自房里出來,上下打量霜娘一眼,點一點頭道:“走罷,去榮英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