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太子派們又是攢足了火力當朝發(fā)難,皇帝沒法對著這么多人裝聾作啞,但他這次卻不頭疼了,因為他是有備而來的,穩(wěn)穩(wěn)地道:“朕上回就說了,太子想習(xí)政就習(xí),如今太子并沒有表露態(tài)度,是想還是不想,朕怎么好下詔?” 太子派們先有點發(fā)蒙,沒想到皇帝能耍這個無賴,反應(yīng)過來后就據(jù)理力爭起來,但皇帝不搭別的腔,就咬準了一句,太子沒表態(tài),他沒法下詔。太子派們態(tài)度要激進點,皇帝也跟著更進一步說,太子至今沒表態(tài),看來就不想習(xí)政,不用再討論這件事了。 太子派們啞了火,明知皇帝是在玩文字游戲,然而他就是玩了,能奈他何?怕皇帝更加光棍,真的就此全部反口,也不敢立即進逼了,只得暫且敗退下陣。 太子習(xí)政是舉朝上下都在關(guān)注的事,月初就開了頭,鬧了這么久,太子們看著氣勢如虹,到月末這次朝會怎么也能塵埃落定成功如愿了,誰知竟還能出了這個反復(fù),真是大出眾人意料。 朝野上下,再度議論紛紛起來。 ☆、第98章 朝堂亂,永寧侯府也不太平。 卻不是為了太子習(xí)政又出意外的事,而是府里自身出了點問題。 事發(fā)是五日前,就是約好了太醫(yī)要來復(fù)診的那日,迎暉院上下都早早起來,做了灑掃之類的準備,等著太醫(yī)上門。 太醫(yī)還沒來,七姑娘周綺蘭先來了。 打從上回霜娘在周連恭的餞別宴上收拾過她以后,周綺蘭賭了氣,路上看見霜娘都不肯打招呼,更不再往六房院子來,這一回來,是被蘇姨娘硬勸了來的。 周連恭雖然從未明確說出過自己的態(tài)度,但他的行動一直在試圖拉開和蘇姨娘的距離,蘇姨娘不是不知道,但有周侯爺在后面撐著,她仍想多做努力,把周連恭捆到自己這邊來——然而努力到最后,周連恭放棄考庶吉士的機會,放棄在京機會,不惜自降前程,遠去了千里之外。 蘇姨娘終于不得不心冷,明白jiejie的這個兒子是怎么也不可能和她一條心了。 心冷之后,就是心慌,她當初沒生女兒的時候捆綁周連恭是為了自己,生了女兒之后就更添了一份為女兒將來計的慈母心。蘇姨娘心里很清楚,女兒在家千嬌萬寵,出嫁到了婆家可沒人這么慣著她,到時候日子過得怎么樣,一半看自身,一半靠娘家——看周嬌蘭就知道了,那么個蠢貨,要不是有個有出息的哥哥在,憑她自己還不知把日子過成怎么樣的一灘爛泥了。 周侯爺在的時候,蘇姨娘不用發(fā)愁,女兒要是在婆家受人欺負了,自然有他出頭做主??芍芎顮斎缃褚呀?jīng)五十多了,而女兒才將將十歲,守到女兒出嫁,總得再有個七八年時間,他到時候還能做幾年的主呢? 蘇姨娘原來是想得很好的,周侯爺靠不成之后,就靠周連恭,怎知這兩個人的次序與她想得不一樣,周侯爺還沒倒,周連恭已經(jīng)靠不得了,這往后可怎么辦呢?正院那一脈,因她舊年行事不知收斂,早已得罪光了,就算到時肯為著侯府的顏面替女兒出頭,這面子情和真格的盡心盡力,差別大到能隔出一座山去。 蘇姨娘想來想去,最后發(fā)現(xiàn),明知正院不待見她,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上貼了,因為就沒別的選擇,難道指望周連平嗎?那個廢物不幫倒忙就不錯了。 正院長房二房都肯定沒戲,只有小六房,還有一試的可能,年輕人的脾氣沒那么硬,心也軟些,蘇姨娘覺得小六房就算也不喜歡她,但總不至于對綺蘭一個小孩子有什么心結(jié)吧? 正好這回周連營受傷,蘇姨娘認為正是時候,聽說周連營的傷勢好了一點能見客后,就力勸女兒上門去探望。 周綺蘭很不樂意,被勸了好幾天才來了,帶了一件自己做的繡品當隨禮。 雖然是個熊孩子,上門來了也是客,霜娘收了禮,吩咐人上茶果,陪著說了幾句,態(tài)度雖然不很熱情,但也不冷淡。 周綺蘭再把蘇姨娘教的幾句話慰問了一下周連營,周連營的態(tài)度基本和霜娘類似,他對這庶妹沒感情,但也不至于特意給她臉色看,溫和地給予了回應(yīng)。 這么一來,周綺蘭來時還不情不愿的,坐了一會就變得高興起來了,然后,她的老毛病就犯了。 她問霜娘討要一件繡品。 “……”霜娘無語,她覺得這熊孩子一方面可能是真的喜歡她的手藝,更大的一方面,應(yīng)該是一直想要而一直得不到,所以種下執(zhí)念了,偏偏就要得到。 這時的氣氛還不錯,霜娘以前不肯給她不是小氣,而是不喜歡她那種理所當然的態(tài)度,她這回倒還好,霜娘也就答應(yīng)了,進臥房去要尋一件送她。 周綺蘭卻有主意,她不要別的,就看上了擺在桌上的一副□□圖。那是霜娘這幾天正在繡的,還沒完工,差了兩片葉子,繃在繡花繃子上,周邊放著絲線針剪等物。 周綺蘭說著就走過去伸手拿,沒留神手指刮到半張的銀剪尖上去了,劃了道半寸的傷口,流了血出來。 周綺蘭嗚嗚就哭了。 霜娘嚇一跳,蘇姨娘可不是個講理的主兒,周綺蘭要在她這里傷了,可麻煩得很。忙走過去一看,見是道又淺又小的口子,才松口氣。 這種傷要在她手上,她都懶得管,過一會自然好了。但傷的是客人,為表禮儀,霜娘親自給她先洗過,又讓人拿止血的藥粉來,灑上,再剪了一截干凈的白布替她包裹上。 周綺蘭雖然嬌慣,但霜娘這么樣樣親手幫她處理傷口,她自覺得到了足夠的重視,傷本來也不重,她的眼淚慢慢就止住了,又想起問霜娘討要起繡件來。 “等繡好了我叫丫頭給你送過去。”霜娘答應(yīng)了她。 周綺蘭握著受傷的手指,眼圈紅紅地道:“六嫂,明天能繡好嗎?我想早一點擺到我的臥房里?!?/br> 她這么催促雖然不太禮貌,但比起以前來是好多了,霜娘就沒留難,道:“好,明天送給你。” “謝謝六嫂?!敝芫_蘭開心地道,又說了兩句,便回去了。 她走了不多一會兒,太醫(yī)來了,安氏接到消息也跟著來至,霜娘避在里間,專心聽著太醫(yī)的復(fù)診情況。 “六爺?shù)鬃訌娊?,恢?fù)得很好。”仔細檢查之后,太醫(yī)說,“之前的方子需要換一換了,不必再內(nèi)服,我開一副新的外敷方子,照方外敷一個月,屆時看情況再斟酌是否還需用藥——我看六爺這復(fù)原情況,應(yīng)該是不用了?!?/br> 安氏和霜娘聽得這話,都放下心來,安氏便和太醫(yī)約好了一個月之后再請他來做最后的診斷,之后因這時辰是理事的時間,安氏那里有許多媳婦嫂子等著回話,便先回去了。 金盞請了太醫(yī)到外間堂屋里去寫好方子,奉上診金,送他出門——剛出門,太醫(yī)被劫走了。 霜娘聽到院子里忽起一陣喧嘩,疑惑地出來一看,見金盞在門口跺腳,一副要追又不好往外追的樣子。 “怎么了?”霜娘快步下了臺階。 “蘇姨娘那里來人,把太醫(yī)拉走了?!苯鸨K焦急道,“我沒攔住?!碧t(yī)是個男人,就算年紀老大,她一個姑娘也不好太過拉扯,只能眼睜睜看著把人搶了去。 “蘇姨娘生病了?”霜娘問。一般的丫頭下人什么的不可能動用得到太醫(yī),只可能是蘇姨娘本人身體有問題——嚴格來說,她一個妾其實也不夠格用太醫(yī),不過受寵的話,周侯爺肯為她賠這個臉,那就有通融的余地。 金盞搖頭:“不知道,來的人就喊著要太醫(yī)救命,然后就拉走了。奶奶,我叫上春雨疊翠一起去看看吧,太醫(yī)是我們這里請來的,總要好好的把人送出去才是。蘇姨娘就算有什么急事,也不該這么無禮。” 霜娘略一思索:“我和你去吧。”三個丫頭加起來也還是丫頭,未必壓得過蘇姨娘,再者,肯定要對太醫(yī)有所賠禮,金盞她們出面也顯得過于輕慢。 她就返身先回屋里去,和周連營說了一下。 周連營聽說,也猜不透蘇姨娘為何鬧這么一出,就道:“你去看一看,好處理就處理,要是情況不好就回來,有我呢,別在那里硬頂著受人欺負。” 霜娘一笑:“我知道,我有靠山呢?!?/br> 便留下春雨在院里應(yīng)答,帶上金盞和疊翠兩個往蘇姨娘院里去。 一時到了,霜娘頭一回來這座院落,不如去正院梅氏等處隨意,先要叫門口迎客的小丫頭通報一聲。那小丫頭卻心不在焉的,人站在門口,半個身子往里傾斜,勾著頭只管往里看,金盞叫了她兩聲她都沒聽見,不得不直接伸手拍了她腦袋一下,才把她拍回神了。 “你看什么呢?進去告訴你們姨娘一聲,我們奶奶有事來拜會?!?/br> 那小丫頭忙屈膝給霜娘行了一禮,然后吐了吐舌頭,道:“你們還是改天再來吧,姨娘現(xiàn)在沒工夫見客?!?/br> 金盞聽了生氣要說話,霜娘伸手攔了攔,道:“我見不見你們姨娘無所謂,把林太醫(yī)請出來,我們就走?!?/br> “這可不成?!毙⊙绢^道,“七姑娘出了事,姨娘正要太醫(yī)救命呢?!?/br> 霜娘主仆三人都不由一怔,互相看了一眼。金盞就問:“七姑娘怎么了?才剛從我們那里走時還好好的,難道是路上摔著了?” “不是——”小丫頭剛說了兩個字,院內(nèi)正房里便沖出一個人來,正是蘇姨娘,她全沒有往日那神氣自在的模樣,滿面焦急神色,步子邁得又大又快,衣擺都飛起了。 她直直沖出了院門,原要繼續(xù)向前,但一眼看見站在門側(cè)的霜娘,猛地剎住步子,上前扯住了霜娘的衣襟,瞪著眼睛,嘶聲道:“你在那剪子上涂了什么?綺蘭好心好意去看你們,就算有什么不到之處得罪了,她不過一個孩子,你何至于要這么害她?!” ☆、第99章 “姨娘這是做什么!”金盞不好拉扯太醫(yī),拉扯蘇姨娘卻是無懼,上來便把蘇姨娘的手扳開了,推遠她,然后擋在霜娘前面,正色道,“姨娘有話說話便是,哪有直接動上手的道理?!?/br> 蘇姨娘直著脖子,因情緒激動,臉上的肌rou都有些變形了,眼睛死死盯著霜娘:“綺蘭在你院里受的傷,你到底在剪子上動了什么手腳,快點說出來。不然別說動手,我拼命的時候還有呢!” 她再一次提到剪刀,霜娘終于確定她發(fā)急的應(yīng)該就是周綺蘭手上那個還沒黃豆大的小傷口了——但聽她的話音,似乎其中出了別的岔子。 霜娘先不管,微抬了下巴,冷道:“姨娘沖我發(fā)火之前,難道沒有問過七meimei,她那傷是因為自己亂動?xùn)|西,不小心碰到剪子上碰出來的?” 疊翠從旁幫腔:“雖然是七姑娘自己碰出來的一道小口子,但是姑娘嬌貴,我們奶奶也知道,當時就親自幫著上藥包扎了,七姑娘自己也沒多說什么,走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如今看姨娘這樣,倒好像是我們奶奶拿刀砍了七姑娘一刀似的,這火氣旺得實在叫人不明白?!?/br> 蘇姨娘滯了一下,霜娘立刻道:“原來七meimei是個好孩子,早已說了實話,那姨娘為何還執(zhí)意栽到我頭上?且姨娘說了這么些,到底也沒說七meimei怎么了,還隨意叫人把林太醫(yī)拽走,林太醫(yī)是有品級的命官,姨娘即便著急,也該讓人好言來相請,怎能這般對待——” “我還用不著你來教訓(xùn)我!”興師問罪的倒變成了被數(shù)落的,蘇姨娘終于按捺不住,怒而打斷道,“你問綺蘭到底怎么了,那我就告訴你,她手上的傷到現(xiàn)在還流血不止,太醫(yī)看了都說不出緣故!” “……”霜娘愣住,然后她仔細算了算時間,包扎好后周綺蘭說了兩三句話就走了,從那時算起,到蘇姨娘派人來搶太醫(yī),中間差不多總有半個時辰,那么一點小傷且還上了藥,絕不可能到現(xiàn)在還沒止住血。 事情確實不對。 她側(cè)臉吩咐疊翠:“你回去,立即把桌上的銀剪取來。”一想又補上一句,“把我先前用的止血藥粉也帶來。” 疊翠答應(yīng)一聲,快步去了。 霜娘再向蘇姨娘道:“姨娘跑出來就是去向我要那把剪子的吧?不必姨娘親自去了,馬上就送來?,F(xiàn)在,還是讓我看一看七meimei的傷如何了罷?!?/br> 蘇姨目光陰沉地盯了疊翠的背影遠去,才收回來:“你的人去取,誰知會不會把動的手腳抹掉。” “我若真要下手害七meimei,這會兒也早把證據(jù)消滅干凈了,姨娘去,和我的人去又有什么差別?” “……”蘇姨娘被反問得說不出話來,這個道理本來簡單,只是她心被嚇得急亂了,才沒想到。 她沉著臉,轉(zhuǎn)身走回院子,霜娘也不管她招沒招呼,徑自跟了上去,金盞緊緊貼著走在旁邊。 剛到階下就聽到斷續(xù)的嗚咽聲了,及到進屋掀開門簾,便見周綺蘭滿面淚痕地坐在窗下炕上,半歪著倚著身后的大迎枕,右手垂放在炕桌上,太醫(yī)彎腰站在前面,正用布條替她包扎。 這時事關(guān)緊要,霜娘也顧不得避嫌了,直接跟著蘇姨娘進去,先靜立一旁,等太醫(yī)包扎好了,便向太醫(yī)賠禮,又詢問周綺蘭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狀況。 “血流不止,”太醫(yī)垂眼答道,“這傷口古怪。照貴府小姐的說法,離受傷到現(xiàn)在過去了這么長時間,實不該是這種情形。我先已試過按壓之法,并無效果,單單上藥也不行,過一會就隨著血珠被沖走了,如今只好再重新上藥包裹起來試試——但恐怕也不會見效,畢竟這法子奶奶一開始就用過了。” 霜娘道:“傷到七meimei的那把銀剪馬上就送來,我想請問太醫(yī),有什么毒物會導(dǎo)致出現(xiàn)這種情況呢?” 太醫(yī)怔了一下,然后道:“奶奶誤會了,這位小姐沒有中毒。她傷口的周圍皮膚都如常色,血液鮮紅,本人神智清明,沒有任何中毒跡象。我想看那把銀剪,只因從小姐的病理上實在找尋不出原因,所以才要一見,想看一看能否找到一點線索。” 霜娘便看一眼蘇姨娘。 蘇姨娘冷冷別開眼去。她心里未嘗不知霜娘根本沒可能要害周綺蘭,只是見女兒如此,難免遷怒罷了。 接下來一屋人都默默無語起來,目光都盯在周綺蘭那根裹住的手指上。 看了一會兒,便見那素色布條上滲出了淡淡的一抹紅色,那抹紅色緩緩加深擴大,周綺蘭猛地抽噎了一聲,一把把布條拽下來扔掉,蘇姨娘慌忙過去要攔,沒攔住,只得道:“你扔了它做什么。” 周綺蘭白著一張小臉哭道:“又沒有用,包了也是白包?!?/br> “好了,不包就不包,姨娘不說你,你別哭了?!碧K姨娘忙心疼地哄道。 周綺蘭還是哭:“姨娘,這血一直止不住,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要胡說,怎么可能。就算這一個太醫(yī)治不好你,太醫(yī)院里太醫(yī)多著呢,等你父親回來,讓他拿了帖子挨個去請,就這么一點小傷,哪有看不好的道理?!?/br> 正說著,疊翠氣喘吁吁地回來了。 她進來遲疑片刻,便把手里攥著的銀剪直接遞向了太醫(yī)。 太醫(yī)接過,正反仔細打量——就是把最普通的小銀剪,沒有任何花頭,他以手指在剪尖拂過,也沒感覺出什么異常。 疊翠又遞上一個小瓷瓶:“這是當時給七姑娘敷過的止血藥粉?!?/br> 太醫(yī)便把剪刀放到炕桌上,又接過瓷瓶來,倒出一點到掌心看了看,又嗅聞片刻,便道:“這藥也沒問題?!?/br> 這就是把霜娘的嫌疑全部排除掉了。 霜娘心內(nèi)反疑惑起來——倒不是她想惹這個嫌疑,而是這總得有個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