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嬤嬤平靜的聲音傳來：“還有好久呢，姑娘別擔(dān)心，困了就睡一會罷，到地方了我叫醒你，精精神神地見王妃……”

    雪娘被說服著，頭就一點一點，慢慢趴到小幾上去了。

    又過一刻，鐘嬤嬤伸手推了推她：“賀姑娘？”

    雪娘沒有一點反應(yīng)，睡得死沉。

    鐘嬤嬤的眼神陡然間就變了——失去了所有刻板，變得貪婪無比，伸手飛快地從雪娘頭上拔著各色頭釵。

    她的動作又輕又快，沒一刻把雪娘拔得只剩了光光的發(fā)髻，跟著又向她的耳珰瓔珞圈手鐲等下手，沒有一樣放過，統(tǒng)統(tǒng)擄走。

    外頭的車夫一直豎著耳朵，這時聽見里面好久沒有動靜，忍不住了，轉(zhuǎn)身來把車簾掀了個角，問道：“怎么樣了——”

    他看見了鐘嬤嬤滿懷的珠寶，直了眼。

    鐘嬤嬤先沒管他，把寶貝都仔細包好，方抱著過來到車邊，小聲向丈夫道：“把車趕快點，我們快走，別去先踩好的那個村子，換個方向走?！?/br>
    車夫眼睛一直瞄著她懷里的包袱，心不在焉地問道：“什么意思？奶奶不是叫我們找個村子里的粗漢把她賣了？”

    “蠢人，有了這些寶貝，你還用聽她的話？我看奶奶不過就那個樣了，再跟著她也跟不出多少出息來。”鐘嬤嬤啐他一口，“再說，這可是個官家女，萬一事發(fā)了，我倆就是個死。你聽我的，我們不回去了，連夜趕路，跑遠了才安全。到時候天高地闊，誰也找不著我們，我們靠著這些寶貝，下半輩子只等著受用了?！?/br>
    “……你說得對?！必敳瘎尤诵模嚪蚝芸毂徽f動了，又道，“那小娘怎么辦？那藥性一會過了，她哭鬧起來礙事，不如丟了算了。”

    鐘嬤嬤又啐他一口：“丟什么丟？那不是錢？你這敗家漢子，老娘跟了你，難怪受窮到今日。把她帶著，我們兩人還能收拾不了她一個，等路上遇著富商什么的再出手，我看她還有兩分顏色，賣得上些價錢?！?/br>
    車夫應(yīng)道：“都聽你的?！?/br>
    轉(zhuǎn)頭甩了記鞭子，加快了行速。

    ☆、第90章

    雪娘失蹤的消息在次日清晨傳到了永寧侯府，賀老爺和胡姨娘兩個親自來報的信。

    坐在迎暉院里，胡姨娘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經(jīng)過說了。

    昨天楚王府里接了雪娘去后，一直沒有送回來。胡姨娘漸漸有點著急，想出去找一找，但被下衙回家的賀老爺攔住了，他認(rèn)為雪娘也許是投了王妃的緣法，所以留她多說一會話，胡姨娘找去會敗了貴人的興，不叫她去。胡姨娘想著他說的有理，就猶豫著沒有立刻去。

    但后來等到天色全黑，雪娘也沒有回來，賀老爺心寬，說應(yīng)該是王妃見天色已晚，就留雪娘住下了。胡姨娘畢竟是做娘的，沒這么大心，但她這時再想去也晚了，路上宵禁了，她出不了門了。

    無法之下，只好等了一夜，挨到今早五更天時就爬起來，趕著往楚王府去，賀老爺想在王爺女婿面前刷一刷存在感，也跟著去了。

    結(jié)果到了王府一求見，兩個人都傻了。

    ——楚王妃已經(jīng)回了封地，現(xiàn)在壓根不在京里，不可能召見人來做客。

    霜娘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問：“王妃什么時候回的封地？你們沒有聽過這個消息？”這種借人名義的騙局騙個平頭百姓也罷了，賀老爺怎么也是個官，接觸的信息渠道怎么也該多些啊。

    賀老爺滿臉晦氣地搖了搖頭：“內(nèi)眷的事，我哪里關(guān)注?！?/br>
    周連營坐在旁邊，他原是出門去聯(lián)絡(luò)人手往楚王耳朵里吹風(fēng)的，結(jié)果在大門口遇著了賀老爺，聽說了雪娘失蹤的事，門也不用出了，直接陪著一道來了后院。

    這時轉(zhuǎn)過頭來，向霜娘道：“楚王的家眷是上個月回的封地?！边@其實就是永寧侯府的手筆，當(dāng)時鼓動了一批御史參劾楚王，要攆他回封地，楚王自己是要死賴到底的，但頂不住壓力，最終把王妃送回封地去了，算是多少給了點交待。

    霜娘聽得扶額。她男人關(guān)在軍營里都能知道的事，賀老爺天天在官場里混居然沒聽說。這個局根本粗陋得很，這兩人要是不被富貴迷了眼，行事但凡小心一點，就不會把女兒丟了。

    這時再說這些也晚了，當(dāng)務(wù)之急，是把雪娘找回來。

    這件事當(dāng)然只有落到周連營頭上。

    好在線索雖少，但方向是明確的——雪娘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失蹤，就算不是楚王妃讓接的人，和王府也多少脫不了關(guān)系。

    送走賀老爺和胡姨娘后，霜娘很不開心，按原定計劃的話，周連營只要出去半天就夠了，想法安排人傳個話又不是什么難事，下午就可以留在家里。但現(xiàn)在出了新情況，一天假期肯定要全部砸進去了。

    多難得的假呀，等到下回要一個月以后呢，想一想就郁悶。

    “不理她算了?！彼镟止?。

    周連營正要邁出門檻，聽她在后面嘀咕，笑著轉(zhuǎn)回身來，捧著她的臉道：“那我不走了?！?/br>
    霜娘情不自禁綻出笑來，但又有點不好意思，要拉他的手下來：“外面有丫頭看著呢?！?/br>
    雖然一院子丫頭，但說來她還真沒跟他當(dāng)著別人的面有過什么親熱舉動，近身的金盞和春雨都特別有眼色，只要周連營來，她們至多上個茶就出去了，不傳喚從不進來。

    他躲開了，霜娘沒拉下來，只好改為又去推他：“我就白說一句，你還是去吧?！?/br>
    不是她對雪娘還有什么姐妹情誼，所以要為她費這個時間，而是這事連上了楚王，那即使從永寧侯府的角度來說，也是必要弄清楚其中究竟的。

    “好?！敝苓B營應(yīng)著，忽然低頭親她一口，才放開手，轉(zhuǎn)身大步走了。

    霜娘嚇一跳，又甜又慌，忙縮回屋里去。過一會，做賊一樣探出頭來看了看，見院里的兩三個丫頭似乎都沒有留意到，才松了口氣。

    **

    他這一去真就是一天，到晚間都沒有回來。

    霜娘先在燈下一邊做針線一邊等著，但等到亥時都沒見他，估摸著這么晚了，他就算再回來也不會到后院來了，只好懷了十二分的失望上了床。

    屋子里的燈漸次熄去，春雨借著屋外映照的一點月光，摸索著回了外間的床鋪，展被躺下。

    靜夜里，窗戶上忽然響起敲擊聲的時候，主仆兩個已差不多睡著了。

    春雨是做丫頭的，更警醒些，那敲擊聲又正好是響在她身側(cè)一墻之隔，她聽到第三下就驚覺了，一下翻身而起，道：“誰在外面？”

    霜娘則還朦朧著，她恍惚聽見有動靜，神智掙扎著在要醒不醒之間，直等到有人掀簾而入時，才真的醒了過來。

    室內(nèi)不全是黑乎乎的，也有一點月光映照在床前地上，但跟室外比起來就差遠了，那人想是剛進來，一時沒有適應(yīng)光線變化，過來的腳步有些慢，也極輕。

    到床前時站定，俯身，一只手伸過來輕輕地摸到她睡得暖暖的臉頰上。

    沒燈的情況下，霜娘的膽量要大多了，偏了頭，親在那只手的掌心下緣處。

    周連營一頓，低低出聲笑道：“你沒睡著？”

    霜娘小聲道：“睡著了，我都沒聽見院門響，你進來里面時，我才知覺了。”

    “我沒敲院門?！敝苓B營收回了手，道，“時辰太晚了，敲門動靜大，我直接翻進來的?！?/br>
    霜娘驚得笑了，一邊撐著要坐起來：“……動靜大就大好了，你進自己家里，做什么仲子呀?！?/br>
    “怕吵醒了你，你這里的燈都熄了，想是睡了?！敝苓B營說著按住她，“別起來了，你睡吧，我看你一眼就走。明晨要趕回大營，走得早，我不方便過來了?！?/br>
    他說著就走，腳步卻沒動。

    霜娘被他的話說得滿心眷戀，探手出去拉他衣角：“我不困了，你累不累？不累坐一會兒，和我說說事情查得怎么樣了？”

    話聽上去很正經(jīng)，其實這個情境下，她對事情進展的興趣只有一分，九分是舍不得他這就離開。

    周連營順勢在床邊坐下了，道：“其實望山知道，他跟我跑了一天，我原想著明天讓他來跟你說的?！?/br>
    霜娘先提起不過是個托詞，但這時聽他的話音，不由問：“查出來誰搗的鬼了？”這么快？

    周連營“嗯”了一聲：“王郎中家的那個外室女，你記得罷？就是她?！?/br>
    說起來一點也不難查，周連營先花了一點功夫，去搞明白楚王府里現(xiàn)在居住的人口，過濾到王家的這個外室女時，嫌疑自然定在了她身上。

    雖然沒證據(jù)，但周連營沒有猶豫，直接找到了楚王，言語幾句，試探出了楚王根本還不知道他預(yù)定的“夫人”人選被劫失蹤——門房沒報給他，早上賀老爺和胡姨娘兩個去，問了幾句就被當(dāng)成騙子轟走了，也正因如此，這兩人沒辦法，才轉(zhuǎn)來求助了侯府。

    周連營便直說了，楚王聽了大驚又大怒，他雖然抽風(fēng)，但智商還在正常線上，認(rèn)同了周連營的判斷，當(dāng)即把那外室女提來了。

    外室女先不肯承認(rèn)，奮力狡辯，但她不夠了解一個王爺翻臉之后和普通男人的不同，楚王沒和她廢話，直接讓人上了刑訊。外室女再怎么能蹦達，在真格的刑具面前，仍舊是個普通的弱質(zhì)女流，嘴硬程度十分有限，很快撐不住把實話吐露出來了。

    雪娘就是她叫人騙走的，她不忿自己的出身高些倒成了阻礙，只能沒名沒份地混著，而雪娘一進門就能當(dāng)夫人，還又有個侯門媳jiejie，兩頭占好，真叫人進了門，哪里還有她站的地方。

    就動了歪心眼，把自己從前在前夫家里使喚的一對仆婦叫了來，這對仆婦進不來王府，一直就只在外面混著，王府里也沒什么人見過他們。外室女以為牽連不到自己身上，就使喚他們?nèi)チ?，吩咐了要能騙出人來的話，直接賣去城外村里給莊稼漢當(dāng)媳婦去。又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事成之后，不要回原處居住了，另換個城區(qū)，等風(fēng)頭過去以后再說其他。

    外室女行事謹(jǐn)慎，也是不敢把這么要緊的事全權(quán)托付到下人手中，所以整個過程她都細細謀劃參與了。虧得如此，人賣到了哪個村里，那對仆婦之后的新居又買在了何處，她都說得上來。

    楚王后院失了這么把火，氣惱得很，為表誠意彌補，撥出兩隊人手，一隊去抓那對仆婦，自己則親自帶著另一隊，同著周連營往城外那個村里去。

    霜娘握著他的手：“沒找著人？”這很容易推出來，要是這么快就找著人了，他就不至于到這么晚才回來了。

    “是的，整個村子翻遍了，隔壁村子都去查問了，沒有一點消息?！?/br>
    只好回去城里，打算和另一隊人手匯合了，再訊問那對仆婦。但誰知，另一隊也是一無所獲，外室女說的那個居所里空空的，一個人也沒有，問了左右鄰居，根本沒人搬進來過。

    楚王這個人丟大了，氣得又把外室女提來，再打再問，但這回再怎么拷打，也問不出更多來了。

    周連營看看人都要不成樣了，只能提議再去賀家問一問，看胡姨娘能不能想出些新的先沒留意的事情來。

    一行人毫不停歇又轉(zhuǎn)去賀家，胡姨娘先一聽主使者抓著了，剛要喜，跟著就知道了雪娘還是沒找出來，直接攤地上去了。

    再問她當(dāng)時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不尋常的事，她倒也努力想了，只是想來想去還是那幾句話，還是賀太太默默聽了一會，然后提出了個猜想來。

    雪娘走時十分招搖，賀太太遠遠見了她一眼，這時就把她當(dāng)時模樣說了，然后說，她不是叫人見財起意了罷？

    “我看就是太太說的這樣了?！彼镎f著，有點感嘆。她不用親見也知道，雪娘那些物件十成十是來自當(dāng)年她的聘禮，冥冥之中，也許真有天道好還這種輪回罷。

    “我們想著也是如此?！敝苓B營道，“所以又在城里城外四處打探了一番，但時間已經(jīng)耽誤了將近一天一夜，最終還是沒有找出那對仆婦來。”

    霜娘不奇怪，這也真不能算是周連營和楚王無能，想想數(shù)百年后科技那么發(fā)達，走失個人還有黃金多少多少小時的限定期呢。

    這事起源于胡姨娘的輕信，但大半責(zé)任是在賀老爺身上，要是他不攔著，當(dāng)天就讓胡姨娘出去找了，發(fā)現(xiàn)不對連夜就搜尋開來，那對仆婦不一定能跑出多遠，耽擱到現(xiàn)在，再想去找真是大海撈針了。

    霜娘嘆了口氣，這騙走的要是胡姨娘，她一點也不會往心里去，說不準(zhǔn)還得大笑三聲，但雪娘畢竟才十六歲，就這么生死未卜了，即便這些年來和她有一百個不對付，她還是有一點發(fā)悶。

    “心這么軟?！敝苓B營俯低身來，湊到她面前，他早已適應(yīng)室內(nèi)的暗度，現(xiàn)在能朦朧見著她的輪廓了?！皠e擔(dān)心了，楚王那邊的人手還在暗地里搜尋，因他的緣故弄沒了一個官員之女，他多少要擔(dān)點干系，會認(rèn)真找的?！?/br>
    霜娘“嗯”了一聲，她也不打算想了，想也沒用。轉(zhuǎn)而心疼起他來：“辛苦你了，在外面跑了一天，你快去休息吧，明天又要起那么早?！?/br>
    周連營應(yīng)了，但一時沒動，過了一刻，道：“你不松手，我怎么走——要么我不走了？”

    霜娘一呆，才發(fā)現(xiàn)兩人的手仍牽在一起，忙把手縮回被里，嗔道：“我又沒用力，你走就是了?！?/br>
    周連營低笑一聲，埋頭下來，也不認(rèn)真分辨是哪里，用力親了下才起身，快步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又晚了。。因為我想在一章內(nèi)把這事暫時告一段落。~~~~(gt_lt)~~~~

    ☆、第91章

    中秋過去不多久，最后殘存的暑意漸漸退去，再灑過幾層秋雨，天氣就完全涼爽下來了。

    花房里新送來了四盆菊花，二白二黃，因時令還差著一點，沒有盛放，各舉著幾個鼓鼓花苞，霜娘看著挺喜人的，就讓擺在了臺階下。

    隔兩天，疊翠回來見著了，驚喜地道：“呀，是雪蓮臺和瑤臺玉鳳，還有金膏水碧和金翦絨呢?！?/br>
    霜娘正從屋里出來，聞言都聽得有點傻了，走幾步下了臺階，站到疊翠身邊，來回打量著那四盆菊花道：“這不是一個品種??？”

    疊翠笑了：“奶奶，這可不是一回事，看花苞都不一樣呢，等過個幾天，都盛開了，看著就差得更遠了?；ǚ縼淼娜藳]給奶奶介紹一下？也太不經(jīng)心了，這都是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