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這時候,那被捆著的王家女奶公爆出一句話來,成功地制止了二人。 他吃力地磕著頭說:“求老爺放姑奶奶一馬,她是受了外面那個姑奶奶的蠱惑,才干出這糊涂事的啊!” ——姑奶奶還有分外面里面的?這是個什么排行? 周連營不知他家事,一時立在旁邊怔住了。但王太太反應(yīng)極快,原是抱著王郎中的腿阻止他往外去的,一聽之下,迅速直起身來,改為拍打他胸膛,嘴里也不求了,改為罵起他來。 霜娘沒想到后面還有這種戲碼,聽得聚精會神,問道:“王郎中在外面有遺珠?” “有個外室女?!敝苓B營頜首。 那外室女比王太太生的女兒小一歲,按著年紀(jì)是王家次女,但因為生母出身不好,是樓子里出來的清倌人,王太太一直不肯承認(rèn)她,只讓她跟生母養(yǎng)在外面,到年紀(jì)之后,隨便給找了門親事把她打發(fā)了。 這種外室女,王太太以為自己肯花錢把她養(yǎng)到嫁人就算對得起她了,打那后再沒理會過她的死活,誰知道她會忽然冒出來,把自己親生女兒坑了一遭呢? 王太太氣得罵個不休,又要出去找那個外室女算賬,王郎中腦子卻清楚,喝阻了他,細(xì)細(xì)審起女兒的奶公來。 這一審,直接把一件家事審成了國事。 原來那外室女嫌王太太給她找的丈夫沒用,早已和他和離掉了,然后自己找了個有本事的——楚王。 霜娘一下子震驚得眼睛都瞪圓了:有本事的是這個外室女吧?她怎么能搭上的? 這念頭一閃而過,她忙收斂心神,認(rèn)真聽周連營說話,往下的每一句肯定都不容錯過。 且說這個大料放出來,王郎中夫婦也都雷傻了——不但王太太,連王郎中都不知道外室女出嫁后的狀況,他對這個外室女的情分本來就有限,不然哪里會由著她在外頭養(yǎng)大直到嫁人? 王郎中還不敢相信,再又審問,那奶公就說:“老爺只想一想,我們姑奶奶和外面那個一向不對付的,若不是有了這個緣故,怎么會理會她,更肯聽她的話呢?” 這話一出,王太太立刻就信了,她養(yǎng)的女兒她知道,嫡女怎么可能看得起外室女?女兒和她一樣,連有這么個姐妹都不肯承認(rèn)的。 那奶公就繼續(xù)說,說那外室女悄悄給送了一封信來,信里寫了周連營活著回來的消息,她就靠著這個,把寡居的jiejie釣出了家門,從此開始賣力地哄騙她。 王太太拍著桌子跟奶公確認(rèn),得知女兒最近幾回出門,都是去跟那外室女見面之后,更是氣得站不住。 ——王家女在自己家中守寡,自然比霜娘要自由,她在家里呆得悶了,要出門走一走,王太太哪里忍心攔她。 那外室女很會說話,王家女開始并不相信她,也不認(rèn)為把周連營夫妻攪合散了之后,自己可以取而代之。但架不住外室女拿著自身做例子,幾回一忽悠,把她忽悠暈了:是啊,她這個卑賤得比丫頭強不了多少的meimei都可以攀上楚王爺,她為什么不試著爭取一下周連營呢?當(dāng)然會有難度,但除他之外,她又還能找個幾個門第符合她要求的呢? 事在人為,不試一試怎么知道。 “等等。”霜娘瞇了眼,抬起下巴看他,“王家女是喜歡你吧?” 周連營道:“我不知道?!?/br> 霜娘哼道:“一定是,你還說什么門第,那個奶公的原話一定不是這樣。你自己說的,外面那個是靠著一封寫著你消息的信引了她出來。起碼這開頭,和楚王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br> 周連營微頓了一下,挑起嘴角笑了。 霜娘就知道猜準(zhǔn)了,問他:“原話是什么?是不是說對你一片癡心呀?” “我確實不知道,我不記得有見過她?!敝苓B營卻是維持了原說法。 雖然沒有得到正面回答,但霜娘還是滿意了:管王家女什么心思呢,神女再有夢,襄王都不知道有她這么個人,夢就只好是夢罷了。 對奶公的審問告一段落。王郎中暫且顧不上別的,先鄭重跟周連營表明,他里外兩個女兒的作為都純屬個人行為,尤其是外室女跟楚王混到一起的事,他更加一點都不知情,如果他早知道,寧可一碗藥斷送了外室女,也不可能讓她搭上藩王。 這點周連營信,不是信任他對太子的忠心,而是本朝律法規(guī)定,為防外戚之禍,凡皇眷一律都從低級官員或平民家中選娶,連母儀天下的皇后都不例外。 王郎中就算有了異心,也不會采取把女兒賠進(jìn)去的手段——真的是賠,這外室女不可能從楚王那里獲得名分,撈不著任何實質(zhì)好處。而要是被政敵發(fā)現(xiàn),分分鐘能把王郎中參成刺猬,人家可不會管這女兒是養(yǎng)在家里還是養(yǎng)在家外的,哪怕養(yǎng)在天邊,也得把他扯進(jìn)來,總歸是王家的種,那就能算他的賬。 他那職位多肥,多少人想取而代之???他只要不是失心瘋,就不會給自己制造這么個把柄。 所以,現(xiàn)在的問題就變成了,這到底是出于外室女個人想坑嫡母嫡姐一把的報復(fù),還是有楚王的授意呢? “外室女?!彼镌俅慰隙ǖ氐馈_@里面的性別風(fēng)格太強烈了,男人要下手,很少會沖著別人的后院來。 “不。”但這回周連營的意見和她不一樣,他道,“是楚王。” 霜娘的推測只是從常理出發(fā),兩個人她都不認(rèn)識,無法建立在對個人了解的架構(gòu)上。但周連營至少認(rèn)識楚王,他的看法,應(yīng)當(dāng)比她的要準(zhǔn)確一些。 霜娘就不由凌亂了:“啊,不會吧?” 這計策擱外室女身上還算合理,換到楚王身上,由他的腦子里想出來——簡直一言難盡啊。 周連營點頭:“他就是會在這些歪門上下功夫?!鼻翱七€擺在家里呢,他二哥的婚事,不就是這么來的? 他如此篤定,霜娘愣了一會神,雖然不可思議,也只好接受皇子之尊,一國王爺,就是這么個畫風(fēng)了。跟著問他:“我肯定得罪不著王爺這個層級的貴人,是你和他有過節(jié)?” 這個簡單的問題,周連營卻需要想一下才能回答,因為確實有點復(fù)雜:“我認(rèn)為有——但他認(rèn)為沒有,他這么做,應(yīng)該是想拉攏我?!?/br> “拉攏——”霜娘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完全在意料外的詞,轉(zhuǎn)換了思路,順著他的意思往下想,“楚王納了王郎中的次女,所以想把長女塞給你,好同你連到一條線上——哦,我忘了,這么一來,王郎中當(dāng)然也肯定跑不掉了,對嗎?” 雖然她一點也沒覺得哪里對了,整個槽多無口,但顯然,從楚王的角度出發(fā),他就是這么個想法了。 周連營略有意外,她的思路是直接奔著大局去的,沒再拘泥在情意糾葛里。原本說到這里就算說清楚了的,他又格外起了興致,點了點頭,要聽她繼續(xù)往下說。 “一個藩王,安享富貴就是了,拉攏朝臣想做什么?”霜娘的聲音小下去,望桌上掃了眼,手指伸進(jìn)茶盅里,沾了水想在桌面上寫字—— 周連營見她動作,忍笑,沒忍住,直接笑出聲來,手掌過來按住了她的手:“不用這么小心,如今滿朝人都知道,楚王想做太子?!?/br> “……” 霜娘這個丟人,面紅耳赤,奪手不迭。 這就是信息長期與外界不通的壞處了,要是還在賀家,她還能聽到點朝堂八卦,從進(jìn)了永寧候府,就只能聽些家長里短針頭線腦了。安氏梅氏等即便比她廣聞,也不會想著和她一個寡婦指點江山。 惱羞之下,霜娘把一口惡氣全噴到了楚王身上:“就以他的姨娘做派,這輩子是和太子無緣?!?/br> 這一點,周連營當(dāng)然是再贊同不過,含著笑意道:“正是。” ☆、第82章 關(guān)于事件的最終處理結(jié)果,王郎中還算是個爽快的人,真的把長女送去了城外一家清靜的庵堂,但蠱惑她的外室女暫時卻沒辦法處置,總不能闖進(jìn)楚王府里拿人罷?王太太為此很是切齒,只差給周連營發(fā)毒誓了,表示如有機(jī)會,一定會清理這個門戶。 王家如此態(tài)度,周連營也不能再要求更多了,雙方重新坐下喝了杯茶,算是握手言和。周連營且答應(yīng)了王郎中,此事如有風(fēng)聲傳到太子耳朵里,會替他分辯。 至于真正的幕后黑手楚王,兩家則基本沒有怎么提及,因為都心知肚明,提了沒用,智商再不在線,楚王也是個王爺,他動的這點手腳即便有明確的證據(jù),也不能拿他怎么樣。更何況,兩家要考慮自家女眷的名譽,根本就不能把偽信事件公開。 不過這不代表,受害者就要把這口悶氣吞下去,一點反擊都不做了。 想給楚王找點麻煩真是太容易了——他是個藩王,他至今滯留京城。 多粗的一根小辮子,愿意揪一揪的人多了,永寧侯府不費多大事,就鼓動了七八個御史上書參劾,楚王不同齊王,大家都知道他不討皇帝喜歡,參他沒有一點風(fēng)險,還可以刷一刷聲望。事實上,刷這個聲望的人從來就沒斷過。 這是外頭發(fā)生的事了,霜娘只聽到一點風(fēng)聲,還是從周連營那里磨來的。 她過問這些后續(xù),是很想自己也做點什么,一來幫一幫他,二來順便給自己報點仇出出氣。但苦思冥想了兩三天,她發(fā)現(xiàn)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的這點聰明才智,指揮指揮周嬌蘭那樣的貨還成,真往外攙和大事,連個頭緒都抓不到,完全一籌莫展。 只好冷靜下來,重新接受了一遍自己就是個普通姑娘的設(shè)定。o(╯□╰)o 接著就迎來了周連恭的餞別宴。 是個小范圍內(nèi)的家宴,參與的都是至親。周侯爺雖然很不高興兒子的選擇,但木已成舟,兒子就要走了,一去至少三年,他還是給了面子,出席了家宴。 周嬌蘭也回來了,霜娘見著她的時候,先不由嘀咕了一下,人真是禁不住念叨,才想了她,她就來了。 然后就是吃驚,因為周嬌蘭的氣色有點怪異,得意是得意,卻又有一股戾氣在。不像是個好自保養(yǎng)修身養(yǎng)性的孕婦模樣。 她這一回來,梅氏就不好出來了。此時因孩子金貴難養(yǎng),衍生出的各種風(fēng)俗講究極多,孕婦和孕婦不相見就是其中一條,說是怕喜沖了喜,雖然誰也說不出這么干到底有什么確切道理。 霜娘打量了周嬌蘭兩眼就罷了,沒去多嘴問她,還特意坐得離她遠(yuǎn)了點。她那樣子一看就有是非,霜娘不想知道,也不想攬事上身。日子是她自己在過,別人幫她一回兩回罷了,誰能沒完沒了地扶著她走呢? 開宴前出了點小小的波折,周綺蘭走上前,向周侯爺撒嬌道:“父親,又沒有外人,叫我姨娘也來坐席好不好?三哥哥就要走了,她這些天都不開心,讓她來送一送三哥哥嘛。” 周侯爺咳了一聲,目光往兒子們的席面看了,盯了周連恭一眼,才收回來,向小女兒道:“你去問你三哥,看他肯不肯去請你姨娘?!?/br> 周連恭被點了名,在席上站起身來,卻沒有立即回話。 他這個話難回,周侯爺那話出來,就已經(jīng)是還對他心有不滿了,他拒絕得冒著進(jìn)一步觸怒周侯爺?shù)娘L(fēng)險,假使惹得周侯爺拂袖而去,那這場家宴就很難進(jìn)行得下去了。但他要答應(yīng)去請,又明擺著得罪安氏,走都要走了,再給嫡母心里種下一根刺,長兄幼弟心里也不會舒服,何必呢? 廳里靜寂片刻,周侯爺明確指向了周連恭,他那一桌的其余兒子們就不好幫腔了,畢竟說的是父妾。這種時候,只有女眷適合出面。 霜娘極快地環(huán)顧了一圈自己這一桌,梅氏不在,鄭氏秦氏一個沒主意,一個事不關(guān)己,周嬌蘭更不必說,她不跳出來扯哥哥后腿就算不錯。至于隔壁桌的五姑娘,那是直接可以忽略不計的透明人。 ——竟是只能她挺身而出了。當(dāng)然安氏開口斥責(zé)最有用,但兩個長輩直接頂上,這場宴差不多也算完蛋了,而且,三個媳婦坐著,還要叫安氏親自下場嗎?就算贏了也不好看哪。 霜娘站起身來,過去拉了周綺蘭就走,笑道:“今天大嫂不在,我難得等著個機(jī)會伺候太太用膳,你姨娘來了,豈不是搶了我的差事?七meimei,你就叫你姨娘歇一歇,給我個表現(xiàn)的機(jī)會罷?!?/br> 她語調(diào)刻意輕快,周綺蘭先蒙住了,叫她拉著走了四五步才反應(yīng)過來,惱怒地要掙開手:“我說的是——”讓她姨娘來坐席,不是來侍立的。 霜娘知道她的下文是什么,矛盾可不就出在這兩字上了。張口就截斷道:“七meimei放心,你三哥哥和三嫂回頭自然要去向你姨娘辭行的?!?/br> 她說著手上加了幾分力道,她的力氣不大,但年歲擺在這里,要制住一個十歲的半大孩子還是穩(wěn)穩(wěn)的。周綺蘭臉都掙紅了也沒把手掙開,倒是又被拖行了幾步,眼看就快拖到桌邊了。 周綺蘭急了,就把眼圈一紅,聲調(diào)嗚咽地道:“六嫂,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姨娘,所以不愿意她來?” 她這話出來,秦氏城府最淺,對這個小小姑子也沒好感——周綺蘭看著別人東西好的心性是無差別攻擊的,也沒少磨去她的物件。當(dāng)下就“呵”笑了一聲。 周綺蘭聽得真真的,氣得瞪了她一眼,才又仰頭重去看霜娘,等她回答。 霜娘全不受她哭腔影響,從容笑道:“七meimei,我現(xiàn)在說了你也不懂,等你大了,自然就明白了?!?/br> 這是大人面對小孩子時的萬能金句,有不想回答或難以回答的問題時,就會祭出此句。霜娘此刻極順手地就用了。 小孩子這時基本有兩種反應(yīng),要么乖乖地就算了,要么變本加厲地追問。周綺蘭顯然是后者。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是瞧不起我姨娘?!?/br> “七meimei別說這話,你姨娘聽見該傷心了。”霜娘還是不正面回答她。 沒法子,周侯爺在上邊看著呢,她就算打臉也得溫柔迂回地打。要是上來就把小姑子的臉抽腫了,周侯爺就有了理由指責(zé)她這個做嫂子的不慈和,到時候她直接對上周侯爺,那可就弱勢多了,鬧到最后要還是需要周連營出面救她,那她還不如不出這個頭呢。 熊孩子的戰(zhàn)斗力還是不弱的,周綺蘭馬上就道:“那就叫我姨娘來,我們那桌只有我和五jiejie,位置多著呢。” 她說著得意起來,以為自己話接得很妙,誰知霜娘低聲笑道:“位置再多,也沒有你姨娘的?!?/br> 周綺蘭大怒,她以為霜娘還該哄著她的——卻不知霜娘覺得鋪墊得已經(jīng)夠多了,就等著她撞上來。 “你!”她眼淚就下來了。 兒媳來把小女兒拉走,周侯爺先也不好說什么,只能由著二人走了,這時聽見周綺蘭動靜忽然不對,他遙遙看過來,才好出聲問道:“七丫頭,怎么了?” 周綺蘭轉(zhuǎn)頭大聲告狀:“她說這里沒有我姨娘的位置!” 秦氏在座位上嘀咕:“沒錯啊。”她看戲看得可起勁,對上的兩個人她都不喜歡,哪個倒霉她都樂見。 周綺蘭耳朵卻尖,她年紀(jì)小,還洞察不了成人彎彎繞的心思,聽見了只覺得秦氏是在幫著霜娘聯(lián)手給她沒臉,氣得追加一句:“四嫂也欺負(fù)我!” “哎,你——”秦氏沒防備,傻了眼,只好站起身來。 作為頂在第一線的霜娘卻鎮(zhèn)定得很,她對上周侯爺弱的是形勢,但她心態(tài)上并沒有秦氏那種對公公的天然畏懼感,被指了名告了狀,她還先笑著替秦氏說話:“七meimei,四嫂并沒說什么,只是認(rèn)為我說的規(guī)矩沒錯,這怎么叫欺負(fù)人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