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他一把將楚清露拉起,直面仍坐著不語的許文容,冷聲,“小說家式微,百家中,你也素來不喜這家,小說家最后一代傳人告老,乃是你所批。小說家的學說?你根本對這個沒興趣沒研究,卻要露珠兒做文章?!” 許文容的回答是嘲諷語調(diào),“露珠兒?端王這是正式和許家分道揚鑣啊?!闭l都知道,許家一直想把本家姑娘嫁給他。 傅青爵一滯,發(fā)覺自己竟在許文容這里露了底。露珠兒的名號,現(xiàn)在還不應該讓許家人知道。他相信許文容不會把楚清露的存在告訴許家人,但現(xiàn)在看許文容的態(tài)度,他有些不確定了。 楚清露這時才想清楚:傅青爵之前給她開小灶時,告訴了她許文容的偏好。這位吏部大人,最喜兵家和法家學說,兼修儒家和墨家,道家和雜家也在她興趣之中。依許文容的往年出題所好,她一般會在兵家和法家的學說中出題,最為難人的時候,也是在道家和雜家的范疇。 結(jié)果現(xiàn)在,她用小說家的學術(shù)來考楚清露。 這根本不是許文容的專長,她出這樣的題,打臉的意思更重:我猜你傅青爵為了你的小情人,肯定xiele題,xiele我的喜好。那我就非要為難你,把題目難度上升數(shù)道。 她并不是真想考楚清露這樣的題,她是在當面罵傅青爵和楚清露。 文人的罵法,都要拐這么好多彎。 楚清露一時也心中氣惱:往常出題,主考官的喜好,本來就不會多加隱瞞,沒有人覺得這是作弊。但許文容卻走極端路線,懷疑她的人品,懷疑她作弊,懷疑她的真才實學。 也就是說,她楚清露之前的所有努力,在許文容眼里,都歸為“作弊”二字! 許文容低眼看著杯中茶漬,隨口道,“不滿意我看低你,隨時可走?!?/br> “我不走!”楚清露推開傅青爵拉她的手,重新坐下,她平靜地看著許文容,“我所學,皆為我所有。我心中無鬼,自然不怕你考察。” “哦,你是等著我日后發(fā)現(xiàn)自己錯怪你,向你道歉吧?”許文容語氣中的輕蔑都不掩飾了,“不會有那天?!?/br> “會有的?!背迓兜膹姶笮呐K,并不向許文容屈服。她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屈辱,卻不代表她受不起。 不管許文容出于什么原因,楚清露想讓她承認自己的心,反而更加勝。但她心里又開始舉棋不定:這樣一個人,是非黑白不問,只憑自己判斷,真的值得她拜師嗎? 楚清露咬著牙,有心過五關(guān)斬六將,最后在許文容愿意收下她的時候,驕傲地摔門拒絕。 當晚,一間小宅,星火如豆的窗前竹榻邊,楚清露垂坐,在為傅青爵受傷的手包扎。傅青爵一直沉默不語,楚清露抬頭,看著他的反常,“你這么聽話,真是不習慣啊?!?/br> “也許我錯了,”傅青爵低著眼,不與她對視,“她是因為我的原因,才對你刁難萬千。如果不是我?guī)銇?,她不會這么為難你,她從來沒這么為難過別人?!?/br> “哦沒關(guān)系,我原諒你?!背迓杜牧伺乃募?,示意他不必難過。 “露珠兒,我在想,我是不是有些自大?!备登嗑粑⒚悦#曇魫瀽灥?,“在面對你時,我是不是不該這樣?” “沒錯,”楚清露承認得特別干脆,“你應該一切聽我的,我說什么就是什么,只能我安排你,不能你安排我。我永遠不會錯,你該以我為明燈?!?/br> “……”傅青爵的迷茫堅持不下去了,呆呆看著楚清露。他不過是自己示弱,希望露珠兒安撫一下自己。安慰著,露珠兒心軟,說不定能讓自己親親抱抱。結(jié)果……露珠兒這么“自信”,居然毫不猶豫地往她自己臉上貼金。 露珠兒伸手撫摸他的頭,哄小狗一樣的溫柔語氣,誘拐之味極濃,“別怕,你對不起我的事情多了,債多不壓身,我會幫你記著每一件,供你隨時找理由向我道歉?!?/br> 傅青爵頓時有心驚rou跳之感,忽地抬手抓住她手腕,“你是不是記起什么了?” “呵呵?!背迓兜Σ徽Z,讓傅青爵局促不安,卻不知道該如何問。 楚清露望向窗外:她是想起了一些片段。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在她中途明明暴露過自己冰山美人的性格后,她仍然對傅青爵和氣有加。在楚清露的記憶中,她只對傅青爵這么賠過笑臉。除了他,她對誰都是漠著一張臉。 但那時,之前對她百般好的傅青爵,對她的態(tài)度卻有些冷漠,甚至帶著敵意。他看著她的眼神很清楚地說出“厭惡”這個詞……如果她愛他,她得多傷心啊。 楚清露漠然地想著這些,沒有前因后果的記憶,讓她輕而易舉把傅青爵推到“對不起她”的一邊。 她現(xiàn)在不向傅青爵發(fā)難,不生氣,不難過,除了那是前世的事情外,還有一點最關(guān)鍵最重要的:她要把前因后果都想起來,想明白自己為什么那么“賤”,傅青爵為什么對她態(tài)度轉(zhuǎn)變那么怪。只有想清楚自己的過錯,才可以想辦法把過錯推到傅青爵身上。 哎,她就是這么個心機重的壞姑娘,沒辦法。 “乖?!背迓睹槔傻念^,心情愉快。 一得一損,她從傅青爵這里得到的歡愉,注定在許文容那邊消磨。傅青爵有一點說的沒錯,許文容的多才是出眾的。這些日子,她確實考了楚清露不少知識。每一樣,不論楚清露答得如何,許文容都能從中挑到錯處。 誰都能看出來許文容對楚清露的挑刺程度有多嚴重,連端茶送水的仆人都能看出來。傅青爵心疼楚清露,他愈加猶豫自己的決心,想就這樣算了。但楚清露一直咬著牙堅持了下來,每天忍受許文容的挑剔,有錯邊改,不說一句廢話。 楚清露心想:許大人每天都不給她好臉色,也不提她的學問如何,也許是想等她自己醒悟,自己后退。 可惜許文容錯了,她楚清露不是那種脆弱的人。越是被人瞧不起,她越是能挨到后面。她非要鼓著一口氣,讓許文容看到,自己沒有那么輕易被打倒。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都要堅持下去。 每到新的一天,許文容仍然能見到小姑娘來向她請教學問。許文容虛著眼查看前一天的作業(yè)成績,終于忍不住問出聲,“你應該能看出你的才學和我的要求,差距巨大。你不會自慚形愧嗎?” “我今年不過十五,學問達不到許大人的要求很正常。許大人都不嫌我丟人,我當然相信我自己。”楚清露不卑不亢答,她對許文容的刻薄感官也不如何好,但這不影響她向許文容請教學問。 “你相信自己?”許文容像聽到天大的笑話一樣,臉上神情古怪,“不是憑著端王殿下和我的關(guān)心,你能走到我面前?你這么大的小姑娘,我早見多了。扒著端王,得到不少好處吧?” “也許我的學識水平確實達不到你的要求,但我的人品你也無權(quán)置喙!”楚清露聲音冰冷,平視對方,“所有外力皆可廢,也皆可用。若你不是許家人,只憑你自己,你又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你自己并非清白,何以用有色眼光看別人?我和端王殿下的關(guān)系與你無關(guān),不需要你評價。” “不需要我評價?”許文容笑一下,懶洋洋道,“我知道我兄長在和宮中德妃商量端王和我家中侄女的婚事,你說你和端王的關(guān)系,與我無關(guān)嗎?” 楚清露神情不變,“當然是與你無關(guān)的。端王殿下是你們許家的附屬品嗎?他的婚事,你們能完全做主?” 許文容臉色微變,她當然知道許家做不了主?;蛟S本來能做的了主,但近些年,傅青爵走得越來越遠,甚至有和許家分立的意味。 許文容瞇眼,“你心里不喜我吧?僅僅因為我對你的學問挑刺?若你以這種態(tài)度求學,你一輩子也別想進國子監(jiān)?!?/br> 楚清露仍不受她影響,“你不用說這些,我的求學心至真至誠,不因你挑撥而自我否定。我想過你這樣的態(tài)度,也許只是考究我的心智,看我何不合格。但無論如何,我仍覺得你的態(tài)度是錯的。你說我待學問之心不誠,你的態(tài)度,和我又有什么區(qū)別?!?/br> 許文容一怔,沉默不語,看著小姑娘的眸子卻閃爍不定。幾日相處,她已經(jīng)察覺楚清露有顆強大的內(nèi)心。那個小姑娘執(zhí)拗起來,連她都有些煩。 小姑娘揚起下巴,直視她疏冷的面容,得了今天的選題,便出去答題了。 許文容則站在窗前,安靜地看著院中,傅青爵和楚清露說著什么。她目光不看傅青爵,只盯著楚清露。這個小孩子,確實引起了她的興趣。 她慢慢回身,閉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