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jié)
“所以呢?”段嶺忙又追問,“為什么說四叔駕崩了?” “是假死。”武獨解釋道,“是我給他配的藥,只要假死,陛下駕崩的消息傳出以后,韓濱就會帶兵趕回京城奔喪,姚復也會過去,到時候,必須把韓濱先除掉?!?/br> 段嶺焦急問道:“你配的什么藥?能解嗎?” “寂滅散。”武獨答道,“就是你先前中過的那種毒藥,烏洛侯穆知道解法?!?/br> “誰給他解?”段嶺忙又問道,“萬一沒人會解呢?” “不會的。”武獨說,“鄭彥會解?!?/br> “你為什么不早說?!”段嶺的脾氣瞬間就起來了,要推開武獨,武獨卻緊緊地抱著他。 “放開我!”段嶺的思緒一片混亂。 “我不放!你聽我說!”武獨注視著段嶺。 段嶺的氣這才漸漸地平了下來,他簡直心急如焚,喊道:“可他怎么能這樣?!這是拿他自己的性命在賭!你怎么能聽他的?!” “陛下都準備好了!”武獨說,“我哪里勸得住他?所以他不告訴你?!?/br> 段嶺是唯一一個能制止李衍秋的人,這下他全明白了。 “不行,我得馬上回江州去?!敝狼闆r后,段嶺只覺片刻都坐不住。 “那走吧?!蔽洫殶o奈道,“東西都收拾好了?!?/br> “什么?”段嶺更難以置信,武獨居然沒有阻止自己。 武獨一身的梅子漬,擦了擦手,看著段嶺,一臉無奈,又說:“陛下吩咐過,到時候也不必攔你了,攔你也沒用,你自然是會回去的。但回到江州后,凡事須得聽我的安排,不要貿(mào)然行動?!?/br> 段嶺險些要暈過去了,李衍秋對自己實在是太了解了。 “走吧。”段嶺說,“這就走。” 是日,太守府內(nèi)亂成一團,段嶺召集官員們,把事情約略分說,便與武獨回京奔喪。大伙兒已習慣了太守的離開,何況這次江州發(fā)生了大事,便紛紛忙碌起來。 費宏德送段嶺出城時聽了個大概,段嶺還猶豫著是否要帶費宏德回去,但這一路上定要趕路,便讓費宏德在確認河北無事后,再慢慢地過來。 “到時由你負責護送費宏德先生。”段嶺朝昌流君說。 昌流君的立場是段嶺最為頭痛的事——他既無法擔保昌流君不會再叛自己,轉(zhuǎn)身投向牧曠達,也不知該如何處置昌流君。武獨本想再在昌流君身上下一次毒,把他制住。 但費宏德很有信心,且讓段嶺絲毫不必擔心這個問題。 “昌流君已叛過牧相一次?!辟M宏德私底下朝段嶺說,“牧曠達生性多疑,哪怕昌流君回去,牧曠達也絕不會再接納他了。此事交給我即可,回去的路上,我會有選擇性地告知他真相?!?/br> 段嶺恐怕再出一次長聘這樣的事,但昌流君殺費宏德也沒有任何意義,畢竟他要的只是活命——自己活命,以及牧磬能活命。 考慮再三,段嶺還是相信了費宏德,把此事交給他去處理。 “先生千萬保重?!倍螏X低聲道。 當日傍晚,段嶺出城時,遠遠地回頭看了鄴城一眼。這座已有近千年歷史的古城籠在夕陽之中,盛夏傍晚,微風不起,天邊紅得如同被染了血。 “走了?!蔽洫氄f,“在想什么?” “我突然有種感覺,也許今年之內(nèi),不會再回來了?!倍螏X知道這次一旦回到江州,定會面臨更多的問題,三年之內(nèi),也許都不會再回北方了。 根據(jù)江州信使所言,今天乃是帝君的頭七。七天前,傳出李衍秋死訊的那一刻,宮中已亂過一次。李衍秋未留下任何遺詔,便這么無聲無息地突然暴斃。蔡閆頓時有種手足無措之感。 謝宥馬上封鎖了整個皇宮,連夜召集大臣們商議,蔡閆已哭得天昏地暗,幾乎要昏死過去,就連牧曠達也被來了個措手不及。 當夜,陪在蔡閆身邊的大臣只有三名:鎮(zhèn)國大將軍謝宥、丞相牧曠達、戶部尚書蘇閥。除此之外,就剩下兩名刺客:鄭彥、烏洛侯穆,以及東宮首席謀士馮鐸。 謝宥先是當著眾人的面召來太醫(yī)診斷,確認李衍秋已死,蘇閥馬上著手安排,起草詔書。牧曠達則開始考慮如何處理明日即將發(fā)生的大小事宜,首先要確定的是秘不發(fā)喪,還是昭告天下。 牧曠達在這一夜間仿佛老了許多,整個人顯得疲憊不堪,眼里溢滿淚水。 在場的三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俱是看著李衍秋長大的元老,其中謝宥年紀最輕,卻也是與李漸鴻自少年就相識的兄長輩,此時也只有他握有江州城中的生殺大權(quán)。 “陛下乃是因暑氣攻心,積疾日久,勞神心憔?!睂实郾赖脑颍t(yī)的回答只有寥寥幾句話。 聽到這句話時,蔡閆又慟哭起來,一時間宮內(nèi)各人哭的哭,喊的喊,各有各的悲。鄭彥倚在柱旁流淚,牧錦之抽泣,牧曠達隱忍,蘇閥老淚縱橫。唯獨謝宥一言不發(fā),沉默地看著這眾生百態(tài)之景。 幸而這個時候,大陳還有太子。蔡閆萬萬沒想到,屬于自己的這一天,居然來得如此之快。確認了李衍秋的死因沒有異常的問題后,眾人便移步前往御書房,開始草議詔書,預備應付明日即將到來的一連串事宜。 牧曠達的聲音帶著沉重,憔悴不堪,他說:“在座的各位里,唯有牧某為兩位先帝發(fā)過喪,這次若無疑問,便還是由我來吧?!?/br> 李漸鴻與李衍秋兩兄弟的父親當年駕崩時,也是由牧曠達陪在身邊,那年趙奎手握重兵,把守西川,老皇帝駕崩的當天,正是牧曠達與趙奎周旋。眾人聞言便各自點頭,牧曠達便從皇案上請了黃錦,開始撰寫詔書。 太子仍魂不守舍,牧曠達以三朝老臣的身份寫過詔書,詔書內(nèi)容自然是太子即位,進行監(jiān)國。謝宥、牧曠達與蘇閥為輔,滿紙鏗鏘悲痛之力,讀之令人淚下。 寫完詔書后,牧曠達又分別交給另兩人查驗,蔡閆看著看著,一時間不禁悲從中來,嚎啕大哭,哭得昏死過去。謝宥連忙傳人進來,將太子抱了回去。 當夜,牧曠達、謝宥、蘇閥討論交接之事直到深夜,完畢后牧曠達又在御書房中清點李衍秋的一應遺物,直到后半夜時,方穿過長廊,再次回到李衍秋的寢殿前。 牧錦之已換上素服,并讓宮人分發(fā)素帶,預備五更時吩咐敲喪鐘,通知全城。 “有誰來過?”牧曠達低聲問。 “前腳后腳的,都來過了?!蹦铃\之說。 “鄭彥呢?”牧曠達又問。 “不知去了何處?!蹦铃\之小聲答道,“老蘇先來的,沒多久,跟的是謝宥。我看鄭彥從御書房外回來后,就連忙出宮一次,想必是讓人給淮陰那邊報喪了?!?/br> “馮鐸來了么?”牧曠達問。 “馮鐸也來了。”牧錦之答道,“與烏洛侯穆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商量什么?!?/br> “當真崩了?”牧曠達又問。 “尸首都涼了。”牧錦之不耐煩道,“自己看去?!?/br> “昨天傍晚他都吃了什么?”牧曠達問。 “已有足足兩天兩夜沒吃過東西了?!蹦铃\之答道,“便進了些酸梅湯,我說過他快不行了,你們都不信,都以為是暑氣攻心,沒有食欲?!?/br> 牧曠達推門進去,他萬萬沒想到,李衍秋居然還沒來得及對付自己,就這么死了。 李家三任皇帝,就這么一個接一個地在短短四年之內(nèi)辭世。 但這改朝換代的速度還不算最快的,只能說李家傳承至今,氣數(shù)已快盡了。 牧曠達來到李衍秋的床邊,只見李衍秋的臉色已變得灰敗,原本就是個病鬼,如今死了,身上散發(fā)出不祥的死亡氣息。牧曠達把手按在李衍秋的手背上,只覺他手背冰涼,已徹底死透。 牧錦之也跟著進來。 “太子來過不曾?”牧曠達問。 “沒來過?!蹦铃\之答道,“準備好了?” 牧曠達嘆息,起身退開,退到殿外。宮女們紛紛打開殿門,天蒙蒙亮,宮中執(zhí)事捧著黃布,交給牧錦之,牧錦之一抖黃布,鋪天蓋地地一撤。 時辰已到,太陽升起,將宮殿上的琉璃瓦照得金碧輝煌,沿著大殿投進來,金光萬道,照在死人與未亡人的身上,一切都披上了一層金輝。 那兜天的黃布不住翻滾,最后披在了李衍秋的身上。 “先帝——”牧錦之的聲音帶著無比的哀痛,從這一刻起,她就是太后了。 聲音傳出,在清晨的藍天下回蕩,緊接著,皇宮內(nèi)喪鐘響起。 “當——” 整個江州頓時被驚動,低沉喑啞的喪鐘,在得到李漸鴻駕崩消息的三年后,再次震響,家家戶戶開門。 “當——” 皇宮四門洞開,信報分朝南北西東,各路出城,前往這錦繡江山的每一個角落,昭告天下,南陳帝君崩。 第199章 求庇 “當——” 三聲喪鐘,山河鼎沸。 “他會回來奔喪?!辈涕Z低聲說,“一定會?!?/br> 說畢,他睜著紅腫的雙眼,猛然轉(zhuǎn)身,逼近馮鐸,低聲道:“殺了他?!?/br> 馮鐸實在不明白蔡閆為什么直到此時,還如此執(zhí)著地要去殺一個對大局無足輕重的少年,這種時候他明顯更需要關(guān)心的是接下來如何與牧曠達周旋。 “殿下。”馮鐸低聲道,“先帝駕崩,令人猝不及防,但您得馬上把心神轉(zhuǎn)移到此事上來,您需要去見謝將軍一面。” 馮鐸的命是和太子綁在一起的,李衍秋沒有留下遺詔,這是極其危險的信號,牧曠達與蘇閥擁有“輔政”的資格,將會展開奪權(quán)的爭斗。 蘇閥代表江州本地士人,而牧曠達則代表著西川的固有勢力,接下來的朝堂,將是這兩人的戰(zhàn)場。但不管誰勝誰負,蔡閆的日子都絕不好過,哪一方他都無法去拉攏,只能在這兩大派系之間小心翼翼地尋找一個平衡點。 而唯一能保護蔡閆的人,放眼全天下,只有一個:謝宥。 謝宥手握重兵,守護江州,只要他仍遵守黑甲軍的契約,蔡閆便至少是安全的,要動他,就得先治謝宥的罪。 “你再不去。”蔡閆說,“連謝宥也保不住了?!?/br> 馮鐸聽到這話時產(chǎn)生了短暫的失神,他無法把這兩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為什么不殺王山,就會失去謝宥? “殿下?!瘪T鐸誠懇地說,“您累了,先休息吧?!?/br> “現(xiàn)在就去。”蔡閆顫聲道,“馮鐸,讓烏洛侯穆去我不放心,馬上就去?!?/br> 馮鐸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瞬間如墜冰窟。 “這……”馮鐸說,“殿下,您的意思是……” 他馬上明白到,有些話,絕不能再問下去,否則只要蔡閆活下來了,死的就馬上是自己。 “臣遵旨?!瘪T鐸說。 “按你先前的承諾?!辈涕Z說,“殺不了他,你便自刎謝罪,但現(xiàn)在你不能離開,孤身邊還需要你,現(xiàn)在就去安排?!?/br> 馮鐸哆嗦著退了出去,離開東宮時,還在樓梯上摔了一跤。正日出時,好幾名黑甲軍侍衛(wèi)眼看著馮鐸從樓梯上滾了下來,還未上去攙扶,馮鐸便踉蹌著爬了起來,更顯得臉色蒼白,額冒冷汗。 接著,蔡閆又馬上把郎俊俠召來。 “當初你說的都應驗了?!辈涕Z沉聲道,“接下來還是按原先商量的做?” 郎俊俠沒有回答蔡閆,反而問道:“你是真哭,還是假哭?” 蔡閆頓時被郎俊俠一句話氣得全身發(fā)抖,說:“你……” “你現(xiàn)在必須去見謝宥?!崩煽b說,“馬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