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老朽想先聽聽殿下,對當今局勢如何作想?!辟M宏德認真說。 段嶺沉吟片刻,知道費宏德還需必要的信息,畢竟他未曾真正深入接觸南陳朝廷,恐怕有誤會。 段嶺起身踱步,片刻后開口。 “烏洛侯穆讓蔡家獨子蔡閆冒充我的身份?!倍螏X說,“他見過我爹,與我在名堂、辟雍館相熟,又有烏洛侯穆教他,偽裝起來應當并無太多破綻?!?/br>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費宏德輕描淡寫地說,“這樣一來,假太子便成了眾矢之的,你置身事外,反而躲過了這一劫。” “是。”段嶺點頭,來回踱了幾步,又說:“我曾想過,如果沒有他,朝中會變得如何。如果牧相想謀奪帝權(quán),定會在我父親死后……” 費宏德接口道:“設法讓皇后生下子嗣,再除去你四叔李衍秋,這樣一來,他便可以國舅身份名正言順地攝政?!?/br> “對?!倍螏X答道,“于是假太子歸來,打亂了牧相的布置。雙方互相牽制,我猜牧相現(xiàn)在最想除掉的,就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蔡閆。先設法扳倒他,再推動原先的計劃,所以他讓長聘過來,尋找段家人的下落,若不出所料,很快,他就會開始對付太子了?!?/br> “這是你最好的機會?”費宏德問。 “可是長聘失蹤了。”段嶺說,“我將奔霄交給他,讓他回鄴城來,結(jié)果反而是烏洛侯穆帶著奔霄,來到落雁城?!?/br> “死了?”費宏德問。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倍螏X答道,“烏洛侯穆告訴我,他在路上碰見奔霄,我不知道他所言是不是真的。沒有人證,殺長聘又有什么用?” 費宏德皺眉不語,段嶺又說:“昌流君沿著另一條路南下回江州,他成功逃掉的話,那么錢七就到了牧相的手中。牧相就有了太子的證據(jù)。而長聘如果被影衛(wèi)抓走,到了太子的手中,那么太子也掌握了牧相的證據(jù),接下來,只看誰先按捺不住動手了?!?/br> “長聘失蹤?!辟M宏德說,“姑且不論去了何處,牧曠達都會十分忌憚?!?/br> “他知道太多事了?!倍螏X說,“對不起,費先生,我知道他是你師侄……” “多行不義必自斃?!辟M宏德說,“我與長聘的師父,昔年正因天下理念分道揚鑣,并無多少交情,你不必自責?!?/br> 段嶺松了口氣,長聘有時的計策十分不擇手段,人命都能成為他的棋子,更何況他也許一直與牧曠達密謀,想殺李衍秋,若長聘被除掉了,說不定還幫己方去了一名勁敵。只是如今他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更不清楚接下來有何動作,實在令人焦慮。 “牧曠達不會貿(mào)然發(fā)動布置。”費宏德說,“暫時還是安全的,除非他知道了長聘的去向或是生死?!?/br> “嗯?!倍螏X點頭答道。 費宏德說:“現(xiàn)在你正可置身事外,切不能忙著回江州,否則牧相定會用你來取代長聘,一旦他要你設法殺陛下,你就麻煩了?!?/br> 段嶺得費宏德點播,一想果然如此。 “那么,什么時候是最好的時機呢?”段嶺問。 “牧相與太子有一方忍不住,先動手的時候。”費宏德答道,“屆時牧曠達沒了長聘,定會設法將你召回去?!?/br> 段嶺豁然開朗,只是這么一句,他便清楚了思路。 “多謝先生?!倍螏X朝費宏德躬身。 “不客氣?!辟M宏德說,“我只是疑惑,現(xiàn)在長聘究竟是在東宮呢,還是在哪個沒有人的山谷?太子不堪為你之敵,不過是倚仗著身份。真正的敵人,乃是牧曠達,必須借此事先除牧曠達,否則哪怕你成功回朝,大陳朝政、派系,也有至少一半掌握在他的手中?!?/br> 段嶺嘆了口氣,說:“牧家盤根錯節(jié),實在難以撼動?!?/br> “去掉長聘?!辟M宏德說,“你已成功了一半。” “可要怎么治他的罪呢?”段嶺說,“一上任就鏟了我的師父,朝臣不會答應的?!?/br> “治他謀逆?!辟M宏德朝段嶺說,“誅他三族?!?/br> 段嶺沉默了,他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 費宏德又說:“待他召你回去時,你須得盡快搜集他謀逆的證據(jù)。殿下,你宅心仁厚,有些話,老朽不便說,但你心里須得清楚,凡事終究是以大局為重的。” “烏洛侯穆落在了你們手中?!辟M宏德說,“切莫放他走,此人乃是至關(guān)重要的人證,將他扣押起來,切記不可走漏風聲。這樣一來,太子便會懷疑烏洛侯穆被牧相抓住了,而牧相則猜忌太子?!?/br> “我說服不了烏洛侯穆為我做證?!倍螏X答道。 費宏德微笑,說:“殿下,你能辦到,一切看似毫無頭緒,也許只是時機未到?!?/br> “是嗎?”段嶺充滿歉疚地笑了笑,說,“我總是覺得,如果沒有武獨,也許我很快就死了,什么也做不了?!?/br> “你已經(jīng)做了太多。”費宏德說,“須設法先讓鄭彥起疑,屆時,老朽也會與你一同回江州,設法到牧曠達身邊去?!?/br> “那么就多謝先生了。” 段嶺坐回榻上,沉吟片刻,又道:“鄴城外債眾多,外頭還有五萬大軍,不知如何是好。” 費宏德笑道:“殿下已心中有數(shù)了,何必焦急?” “先說內(nèi)政吧?!倍螏X說,“這錢實在不知道上哪兒弄去?!?/br> “發(fā)展商貿(mào)?!辟M宏德說,“令河北郡成為山東與中原的連接點,河北最不缺的就是人?!?/br> “是這么說?!倍螏X答道,“但河北遠非一日可成?!?/br> “慢慢都會起來的?!辟M宏德說,“至于退兵,解鈴還需系鈴人,布兒赤金家族,素有爭斗。如今耶律陛下在此盤桓,是元、遼、陳三國自上梓一戰(zhàn)后,距離最近的一次。何不借此機會,討個三兩年的邊境安生?” “就怕拔都起不到太多作用。”段嶺說。 “窩闊臺、察合臺、托雷三兄弟明爭暗斗?!辟M宏德說,“奇赤昔年戰(zhàn)傷發(fā)作,拔都取代其父,隱約需領一部,你若將他一直扣在鄴城,查罕正樂得不來救他,先平了族中內(nèi)患,吞并奇赤部余兵再說。耽擱得越久,對他來說便越不利,這是想當然的?!?/br> 拔都若能退那五萬兵馬,段嶺實在是求之不得,但拔都說話作數(shù)嗎?他實在無法保證,萬一他離開了鄴城,反倒卷土重來,那可就完了。 “元人最重誓約?!辟M宏德說,“如何出面談妥此事,仍看你與耶律陛下如何作想了?!?/br> “嗯?!倍螏X對這次的談話非常滿意,隱約間有了一線希望。 武獨開門進來,將費宏德送出去,段嶺知道許多事,不可cao之過急,須得一步一步來,反正費宏德既然點了頭,接下來至少一年里,都會留在南陳,凡事都可問他。 武獨在門外聽見了兩人的對答,與段嶺對坐片刻后,武獨問:“接下來找誰?” 段嶺還有點走神,答道:“先想想。” 他們現(xiàn)在有三個證據(jù),其中一個是試卷,另一個是錢七,還有一個,則是郎俊俠。錢七也許可以證明他是段嶺,而試卷,則可以證明他與蔡閆的筆跡。 對于牧曠達來說,“證真”并不重要,要的是證偽,即蔡閆并不是段嶺。這份試卷對蔡閆來說,簡直是致命的。 段嶺提到試卷時,武獨便去找了出來,攤在桌上展開。 武獨保護得非常好,最初收在劍鞘里,后來又用油紙包著,性命一般地守護著這證據(jù),可以說除了段嶺的安危之外,這兩份試卷就是最重要的了。 “拔都那里說不定還有?!倍螏X說,“只要找到當年的一些留書,也許都能配合?!?/br> “遼國有沒有?”武獨問。 “遼國也許也有?!倍螏X說,“我記得當年耶律宗真看過我的文章,只不知他是否還留著,還有我倆來往的書信。” 武獨說:“屆時讓他一并取了來?!?/br> “你覺得鄭彥知道這件事嗎?”段嶺心中一動,問道。 武獨答道:“我想他隱約猜到了些,只是不得確認?!?/br> “那我四叔呢?”段嶺問。 這點武獨無法判斷,段嶺又問:“如果告訴鄭彥,他相信的可能性有多少?” “他會相信的。”武獨說,“只是我不知他是否站在淮陰侯那邊?!?/br> 段嶺實在難以決定,片刻后武獨說:“我聽見你與費宏德的交談,你真正要爭取的,還有一個人?!?/br> “誰?”段嶺問。 “謝宥?!蔽洫氄f,“只要他心中存疑,許多事就好辦得多。牧曠達的計劃、蔡閆的行動,你想插手,就要通過謝宥,現(xiàn)在他牢牢把握著整個江州城?!?/br> 那么等到牧曠達預備發(fā)動布置時,須得去見謝宥一趟。 “怎么說服他呢?”段嶺問。 “把烏洛侯穆帶去見他?!蔽洫氄f。 這是唯一的辦法,段嶺每次想到這些問題時,就充滿了忐忑與不安,他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這個身份,一想到要成為太子,就有點無所適從。 所幸武獨會一直陪著他的,他再看武獨時,十分慶幸有這么一個人,始終在他的身邊。 “怎么了?”武獨認真地看著段嶺,伸出手指,舒開段嶺緊皺的眉頭。 段嶺握住武獨的手指,依偎在他的身前,久久不發(fā)一語。 “元人軍隊情況怎么樣了?!倍螏X枕在武獨的肩上,覺得十分舒服。 “還在黑山谷?!蔽洫氄f,“并未逼近,想必是寫信通知窩闊臺了?!?/br> 段嶺想起窩闊臺的命令,本來是讓拔都統(tǒng)帥軍隊,踏平鄴城的,沒想到這次連拔都都被抓了,窩闊臺一定會氣死。 “宗真說了什么時候回去么?”段嶺問。 “他說在回去之前,想先和你談談?!蔽洫毚鸬?。 “傳令晚上設宴吧?!倍螏X說,“款待他與拔都。” 什么時候見鄭彥呢?還有郎俊俠。 回來后武獨沒有提郎俊俠,段嶺想與他見見面,卻又有點怕,有時候,他反而不想去面對郎俊俠。 第166章 廷議 北方狂風大作,寒潮將臨,南方則秋高氣爽,艷陽高照。 江州附近山上,山楓轉(zhuǎn)為橙紅色,城中楓葉飄零。今年的難關(guān)總算熬過去了,江南一帶水災未有大面積泛濫,江左糧食歉收,江南則依舊是一個豐年。各地糧食調(diào)撥,貪污、虧空情況雖屢禁不止,但總算將即將爆發(fā)的民亂壓了下去。 這半年里,牧曠達功不可沒,大陳在君臣的協(xié)力之下,平安度過了遷都后的第一年,然則北方的戰(zhàn)報又來了。 “元人久攻落雁城不下?!敝x宥沉聲說,“就怕一入冬,盡數(shù)轉(zhuǎn)而南侵,進犯我大陳邊境?!?/br> 李衍秋、蔡閆、謝宥、牧曠達與蘇閥,以及兵部尚書陳茂對著河北地圖端詳。 “根據(jù)遼國送出的信件,現(xiàn)在他們在此處?!敝x宥指向北方長城內(nèi)的落雁城,解釋道,“距離汝南,不過數(shù)百里,一旦他們轉(zhuǎn)向,先過汝南,再過潯水,至少五萬大軍,河北盡在囊中。” “我們沒有兵能支援北方了。”陳茂答道,“除卻玉璧關(guān)下韓濱的部隊,余數(shù)盡是江東子弟兵,擅水戰(zhàn)與陸戰(zhàn),不擅騎戰(zhàn)?!?/br> “玉璧關(guān)與潼關(guān)還有軍隊能調(diào)?!崩钛芮镎f,“王山上任后,武獨已打退了一次布兒赤金所帶的軍隊,一旦元人卷土重來,將會非常危險。河北郡不能失,一旦失去,淮陰就會成為北大門?!?/br> 這一利益,是所有人都需要維護的,朝廷不想失去河北,姚復不想把自己的封地直接和元人接壤,一旦河北淪陷,元人下一個目標要么是遼,要么是淮陰?;搓幦羰鞘荩菥屯甑傲?。 “姚侯治下軍隊不一定有抵御元軍的實力?!蹦習邕_說,“河北風雨飄搖多年,其間太守幾次寫信求援,淮陰俱按兵不動,這次能不能說動他出兵,仍是未知。出兵后能否打個勝仗,亦是未知?!?/br> 蔡閆只是看著地圖,不說話。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陳茂說道,“本想著撐過今年冬季,來年春再做布置,但時不等人,須得增強河北軍力了。”